那是1976年的夏天,當我把那封署名"顧惠琳"的信拆開時,裏面飄落的那片干透的桃花,讓我一下子就愣在了那裡,彷彿又回到了那年春天的點點滴滴。
整整四年了,那片桃花還保存得這麼完整,就像我對她的思念一樣,從未褪色。
那會我在部隊當文書,一干就是三年。
說實話,能當上文書還真有點意思。
記得1972年冬天,我們這些新兵坐着悶罐火車,在寒風刺骨中顛簸了一天一夜,終於到了部隊。
那時候,我還是個鄉下來的毛頭小子,褲腳上沾滿了泥巴,說話還有點結巴。
家裡條件不好,爹媽都是種地的,我讀完高一就退學了。
那陣子我整天躲在家裡不出門,滿腦子都是"沒考上大學就完了"的想法。
要不是發小張建中騎着單車來找我,告訴我部隊在徵兵,我這輩子可能就栽在地里了。
現在回想起來,我能進部隊還真是一波三折。
當時我跑去報名,民兵連長說名額滿了,我差點就哭出來。
不死心的我,騎着張建中的破單車,頂着寒風就往公社武裝部趕,八公里的山路,我硬是一口氣騎到了。
見到接兵排長時,我渾身都是汗,褲子都濕透了,但我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把想當兵的心情說了個明白。
也許是看我誠心,接兵排長破例收下了我的報名表。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騎得特別慢,生怕把這份來之不易的幸福摔碎了。
在新兵連三個月,因為字寫得好,我被選去當了文書。
每天起早貪黑,整理文件、記錄訓練成績、寫彙報材料,雖然累是累了點,但比起戰友們天天操練,我這日子也算是舒坦。
沈連長是我們連隊的第二任連長,來的時候正好趕上1976年。
他來的第一天,我就被他身上那股子幹練勁兒震住了。
閑聊時才知道,我倆還是老鄉,這一下可把關係拉近了不少。
那年七月,沈連長的家屬來探親。
因為帶着兩個孩子,他妹妹顧惠琳也一起來了。
惠琳是村裡的小學老師,二十歲出頭,身材瘦瘦的,穿着一件藍色碎花布衣裳,說話輕聲細語的,特別讓人舒服。
她來了沒幾天,就主動幫着洗衣服被子。
有一次我正在值班室寫材料,她端着暖水瓶進來倒水,我倆四目相對,她臉一下就紅了,趕緊低下頭。
那會我心裏就跟打鼓似的,連筆都拿不穩了。
後來我帶她在營區轉轉,給她講我們連隊的趣事。
每次說到好玩的,她就捂着嘴笑,那模樣特別招人喜歡。
更讓我驚喜的是,她的字寫得比我還好,我們經常研究怎麼寫出更漂亮的字來。
可是好景不長,一個戰友不知怎麼跟指導員說了什麼。
指導員把我叫去談話,說我這個文書太不像話,整天跟女同志說說笑笑的。
我心裏委屈,可又不敢解釋。
那天晚上,我躲在倉庫後面抽了一支煙,看着月亮發獃。
突然背後傳來腳步聲,是惠琳。
她站在月光下,眼睛亮亮的,說:"陳大哥,我聽說你被批評了?"
我擺擺手,說沒事。
她咬着嘴唇說:"要不,以後我們少見面吧。"
我心裏一痛,想說什麼,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第二天開始,我故意躲着她,每次見面就低頭走過。
可是越是這樣,我心裏越難受。
終於在她臨走前一天晚上,我在營區後面的小樹林里截住了她。
月光下,她的眼睛紅紅的,顯然哭過。
我鼓起勇氣說:"惠琳,等我。"
她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從口袋裡掏出一片桃花,塞在我手裡就跑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隨嫂子和孩子們一起走了。
我站在營門口,遠遠地看着她上了車。
沒想到一個月後,指導員突然把我調去了炊事班當飼養員。
我心裏委屈啊,好好的文書不當,讓我去餵豬。
可日子久了,我才明白指導員的良苦用心。
養豬的活計,把我那急脾氣給磨沒了。
每天清理豬圈的時候,我就想着惠琳,想着她說過的每一句話。
三個月後,我回到了連部。
這時候一個意外的好消息傳來,我被選上提干了。
等提干命令下來,我成了二排排長。
這時候沈連長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着他家的地址。
"小陳啊,探親假批給你了。惠琳的事,得看你自己本事。"沈連長拍拍我的肩膀。
我攥着那張紙條,眼眶發熱。
可是當我真的站在惠琳家門口時,卻聽說她已經被介紹給了鄰村的一個幹部。
我一下子懵了,在村口的大樹下坐了整整一天。
臨走時,我讓沈連長的母親幫我轉交一封信給惠琳。
信里我只寫了一句話:"我等你,一輩子都等。"
就在今天,我收到了惠琳的回信。
信里除了那片干透的桃花,還有一張火車票。
票上的日期是下個星期,目的地是我們部隊的所在地。
此刻,我看着窗外的月光,想起四年前那個夜晚。
你說,這人生的緣分,是不是就像那輪明月,明明看着很遠,其實一直都在我們心裏?
人們常說,軍營里沒有愛情。
可我想說,正是因為這份克制,才讓我們的感情更加純粹。
窗外的月光透進來,照在我的被子上,就像當初她給我曬被子時那樣明亮。
我小心翼翼地把那片桃花夾在日記本里,期待着下周的重逢。
那些年輕時的等待,那些克制的思念,那些無言的堅持,終究都會有回報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