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庸之誠（沃民高科沃德研究院研究員）
9月29日，韓國向我們歸還了第十批志願軍烈士遺骸，此次雖然只有6名烈士歸家，但由於我方前期派出科研團隊進行了大量艱難的查證與比對，最終通過DNA檢測確定了他們的姓名，所以這與以往多批次數百名無名英雄的歸家相比，又增添了新的重大意義。
圍繞志願軍烈士遺骸歸家話題，可能總會有這樣一系列疑問：抗美援朝戰爭結束這麼多年，韓國為什麼直至2014年才歸還志願軍烈士遺骸？為什麼歸還的數量這麼少？為什麼沒聽說朝鮮歸還志願軍烈士遺骸？
一、數字
目前，據丹東抗美援朝紀念館的統計數據記載，志願軍在抗美援朝出國作戰中總共犧牲了183108人，這裡包括陣亡，也包括受傷救治無效死亡。
由於當年部隊整編調整大，也沒有任何先進的人事檔案記錄設備，加上戰爭持續時間較長，戰況殘酷激烈，所以，至今無法完全準確統計出陣亡志願軍的確切數據，只能推算大約在11-12萬之間。
另外，熱兵器戰場上，屍骸的完整性本來就難以保證，加之戰事結束已過去數十年，所以挖掘工作的難度和複雜度，可想而知。所以，大多數陣亡的志願軍烈士屍骸，是根本不可能再被找到了，已化作朝鮮半島山河的一部分。
二、起點
實際上，歸還烈士遺骸的工作，早在半島停戰談判後期就開始了。
1953年，中朝與美韓都不想繼續在戰場相持消耗下去，於是展開了談判。起初，美國是根據日內瓦公約，跟中朝商議怎麼交換戰俘的事情。後來，美軍率先提出還要交換遺骸的問題。
眾所周知，以美國的政治體制，軍隊橫跨太平洋跑到遠東來打仗，結果還死了那麼多人，國內一定是鬧翻天的。所以，無論是在野黨還是陣亡軍人的家屬，都要求政府把前線陣亡人員找回來。因此，美軍就提出停戰後要互相找屍骨遺骸。
比如，美國在朝鮮戰場上有1700多個飛行員被打掉了，很多都找不到。由於有一定技術優勢，於是美軍鋪一張地圖，在上面標記哪個哪個飛行員，大概是在哪裡哪裡失蹤的，然後讓中朝這邊，按圖去把這些飛行員的屍體想辦法找回來。
原美第八集團軍司令范弗里特的兒子，就是失蹤飛行員之一，所以他卸任後，也專門提出來要找兒子屍體。當時，中朝方面真的派人去找了，但確實找不到，戰鬥機被擊落，屍體可能被炸碎燒毀了，墜到地上也可能無人發現或加以辨認。
還比如，美軍在長津湖戰役死了那麼多人，後來從興南港撤退時，光想着逃跑了，根本沒精力把戰死的屍體往船上搬，因此很多陣亡的都就地掩埋了。
停戰後，美軍要求把當年埋在興南港附近的屍體，都挖出來帶走，而我們講究外交、軍事談判對等，也就順勢提出了交換志願軍烈士屍骸的同等要求。
於是，雙方最初達成一個協議：均可派人員在確定有遺骸的地方進行挖掘，挖到了就運回去。但後來我方仔細考慮，認為這種方式風險太大：
一個是因為大家並不能準確定位屍骸的位置，屬於模糊搜索，尤其美國擅長搞特務活動，很可能會以挖屍為名，派間諜混入朝鮮，藉著回收遺骸來搞情報偵察；
再一個是，雖然停戰了，但我方貿然去三八線以南活動，安全是得不到保障的，而且我們剛建國不久，也沒有那多物力財力，去支撐大範圍的搜索。
最後，我方提出一個修改方案：就是美韓人員在我方指定的位置上挖屍骸，我方按美方所提供的地圖標記挖，挖到多少，就在板門店交換多少。
韓國人挖掘現場
當時，我們就很重視收回志願軍遺骸的工作，專門組織了一個悲壯的儀式，在交換場地搭了一個大門，上面由郭沫若題寫「烈士千古」。
剛開始，美國對我們很蔑視，隨意用紙袋子裝志願軍遺骨。但我方卻尊重美軍戰死的士兵，都用雨衣布包裹美軍的屍骸。所以，什麼叫禮儀之邦，高低立見分曉，我們中國人真的是講究馬革裹屍的榮譽，即使是對方的屍體。
於是，交換現場就出現了對比十分強烈的畫面，我方很莊重，而美國很輕率。對此，我方提出了強烈抗議。由於在場有各國記者採訪，大家都覺得美國的行為十分不妥，影響不好，所以迫於壓力和面子，美國後來也不得不用雨布做成袋子，來包裹志願軍烈士的屍骸。
當時，美韓總共歸還了一萬多具志願軍烈士遺骸，我們就都給埋在板門店以北的朝鮮松岳山志願軍烈士陵園里。
停戰協定生效後，我們與韓國處於無建交狀態，所以之後再零星挖出來志願軍遺骸，韓國是沒法歸還給我們的。後來，韓國在京畿道坡州市建了「中國軍墓地」，佔地5000多平方米，距離三八線僅5公里，裏面安置了不少志願軍遺骸，在沒歸還之前，韓國把陸陸續續挖出的志願軍遺骸，都這麼處理了。
由於韓國人也很注重死亡文化，因此他們建的志願軍墓碑都朝北，意為烈士魂歸故國。同時，由於無法考證遺骸姓名，墓石上就用編碼表示，相當於我們的「無名烈士墓」。
三、現狀
1992年中韓建交，兩國合作關係一步步加深。李明博執政時期，對華態度相對強硬，中韓之間不斷有摩擦。2013年，朴槿惠上台，她對中國比較熟悉，開始緩和兩國關係。
2013年6月，朴槿惠來華訪問，期間主動提出，說韓國現在還有360具志願軍烈士遺骸，一直由政府保存，但感覺中國遺屬應該更期待烈士回家，願意都歸還給我們。
朴槿惠這麼提議，必然得到我們熱烈響應。於是，在中韓有關部門的努力推動下，2014年，第一批志願軍遺骸從韓國回到祖國。直到今年，已經是第十批了。這期間，韓國國防部負責發掘遺骸前的開土儀式、遺骸的乾燥、清潔和精密鑒定、對遺骸和遺物記錄的整理以及收殮入棺等程序。
韓國向我交還烈士遺骸，並非純粹對我示好，而是個雙贏行為。
對我方的重大意義，自不用說。更主要的是，韓國能藉此在外交上拉近兩國距離，並能塑造韓國「贈人玫瑰，手有餘香」「體面大度、不計前嫌」高大上的國家形象。另一方面，韓國是美國盟友，政治上終究依附於美國，但我們不斷崛起，地位越來越重要，韓國又不得不拚命與我維護友好合作和經貿關係。
所以，韓國積極促成歸還志願軍遺骸一事，也是為了維繫良好的對華關係。
四、陵園
由於志願軍絕大多數戰鬥，都是在三八線以北地區展開的，所以志願軍在朝鮮境內陣亡的數量，遠遠多於在韓國境內。
那為什麼朝鮮不歸還志願軍遺骸呢？
因為當年中朝是並肩作戰的盟友，很多志願軍官兵與朝鮮人民軍、支前民眾都有着深厚感情，為朝鮮人民的解放事業、為中國北境的安全穩定、為維護中朝的血盟關係，志願軍官兵是甘願犧牲一切的。
所以，與戰死在韓國不同，戰死並埋在朝鮮的三千里江山，對於志願軍烈士而言，也是一種壯麗的歸宿。
毛主席就曾說，毛岸英是志願軍的一名普通戰士，遺體應該埋在朝鮮。
基於以上原因，志願軍從1953年起，就組建了在朝鮮的烈士陵園修建委員會，目前朝鮮現存8個大型烈士陵園、62處墓地、以及243個無名烈士合葬墓。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位於朝鮮平安南道檜倉郡的中國人民志願軍烈士陵園，位於原志願軍司令部舊址旁。那裡安葬着毛岸英、邱少雲等100多位烈士。只要我們國家級別領導人訪問朝鮮，肯定要去檜倉烈士陵園祭奠。
還有比較有名的是羅盛教烈士墓，他當年為救落水兒童犧牲，成為象徵中朝軍民魚水情深最具代表性的英雄。
位於朝鮮平安南道安州市，有一座謝元侯山，謝元侯也是為救落水兒童犧牲的。那裡建有志願軍鐵道兵陵園，安葬着1178名鐵道兵烈士。
位於金化郡的上甘嶺志願軍烈士陵園，安葬着1萬多名烈士；位於昌道郡的金城志願軍烈士陵園，也安葬着1萬多名烈士，都是當年參加金城保衛戰犧牲的。位於開城的松岳山志願軍烈士陵園，安葬着2萬多名烈士，是朝鮮面積最大的。
上甘嶺志願軍烈士陵園
粗略算算，在朝鮮應該安葬着6-7萬多志願軍烈士。
不像檜倉那100多位千古留名的英雄，上述這些烈士陵園，裏面刻有名字的墓碑，屈指可數，偌大一個松岳山陵園中，更是只有3座碑有烈士的姓名。
當年，無論是我們自己還是朝鮮人，都沒辦法區分鑒別陣亡烈士，也不可能為每位烈士單獨埋葬並立碑。所以，陵園裡有很多合葬墓，幾十人、幾百人、幾千人的都有，最大的合葬墓，裏面甚至有8000多位烈士。
我們當年修完這些陵園和墓地，就撤出朝鮮了，從那時起，一直都有朝鮮人在幫忙守護打理着這些陵園。如今，山河無恙，國泰民安，國家十分重視烈士工作，因此才有了團組去國外祭奠、接英雄遺骸回家的一系列活動，我們也每年都向朝鮮相關單位撥款，讓他們更好地維護修繕陵園。
在這裡，真的想對所有為了保家衛國而犧牲的烈士們道一句：浩氣長存，永垂不朽！
最後，為什麼韓國會如此大費周章幫我們挖掘烈士屍骸？原因是「美國讓韓國挖的」。
美國國防部下屬有個部門，叫做「戰俘與失蹤者辦公室」，專門滿世界跑、負責挖掘和收集在歷史上陣亡的美軍遺骸。所以，美國這麼多年一直在敦促韓國，說美軍還有多少多少具陣亡者的遺骸，依然留在朝鮮半島上，抓緊給挖出來。
韓國迫於政治壓力，無奈只能四處挖美軍，在搜尋挖掘過程中，經過鑒定，也不斷發現我們志願軍遺骸，所以就幫我們保存着，然後歸還了。
總之，無論韓國是無心插柳，還是有意為之，終歸為我們的志願軍烈士歸家做出了貢獻，從這個角度講，希望韓國將這個機制堅持下去，讓更多英烈魂歸故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