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世紀前,加拿大前總理皮埃爾·特魯多曾用「在大象旁邊睡覺」這一寓言形容加拿大與美國的關係。
他指出,大象的每一個翻身都會波及到它身邊的小鼠。而如今,這句話在他的兒子、即將成為前任總理賈斯廷·特魯多的執政時期變得尤為真實:加拿大國內生產總值中有60%依賴對外貿易,其中超過75%的出口商品流向美國。在全球範圍內,加拿大在經濟上對美國的依賴可謂獨一無二,美國的市場不僅塑造了加拿大的經濟結構,也成為其外交政策的重要基調。然而,這種依賴將在特朗普執政期間成為加拿大揮之不去的噩夢。
2024年11月的某個夜晚,憂心忡忡的特魯多總理飛往海湖莊園與特朗普會面。這位美國前總統以一種戲謔卻帶有警告意味的口吻表示,如果加拿大解決不了問題,可以考慮成為美國的「第51個州」。他甚至開玩笑地稱特魯多可以「改任州長」。然而,這次會面並沒有平息加征25%關稅的威脅,反而讓特魯多政府內部矛盾激化。
短短几周后,加拿大副總理兼財政部長克里斯蒂娜·弗里蘭宣布辭職,理由是與特魯多在應對關稅政策上存在根本分歧。她的離開引發了連鎖效應,反對黨趁勢對自由黨政府發起猛烈攻擊,特魯多被推向了執政生涯的邊緣。
經濟依賴的代價:北電網絡的覆滅
要理解美加經濟關係的失衡,回到2009年或許是一個合適的切入點。這一年,加拿大的百年科技巨頭北電網絡申請破產保護。作為金融危機之後第一家倒下的大型科技企業,北電網絡曾是國際領先的電訊設備製造商,控制着全球光纖設備市場43%的份額。然而,這家曾被視為加拿大科技產業標杆的企業,在破產後其大部分專利和技術被美國科技巨頭收購,逐漸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
北電網絡的倒閉不僅是個案,而是加拿大科技產業全局衰退的縮影。在美國資本強勢進入的背景下,加拿大的科技企業紛紛被收購或解散,最終淪為美國跨國企業的「資源庫」。與此同時,加拿大的經濟結構也在潛移默化中發生變化。從科技強國的夢想逐步破滅,到專註於向美國輸出石油、礦產、木材等原材料,加拿大的經濟逐漸被改造成以基礎資源供應為主的模式。
社會矛盾:移民政策與穩定之間的張力
地廣人稀的加拿大自上世紀以來一直依賴移民補充勞動力。然而,大量移民湧入也帶來了社會矛盾。2015年,當特魯多以「希望與變革」為口號成為加拿大總理時,他迅速推出一系列寬鬆的移民政策。僅上任第一年,加拿大就接收了超過32萬新移民,比上一年增長了三分之一。這些政策迎合了加拿大對勞動力的迫切需求,但也引發了不小的爭議。
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結果出人意料。特朗普上台後,美國在移民問題上採取強硬政策,大量非法移民開始湧向加拿大。數據顯示,在特朗普當選後的第一年,就有超過2萬名非法移民進入加拿大,這一數字遠超往年。加拿大政府不得不撥款1.73億加元,加強邊境巡邏,以應對突然增加的移民數量。
儘管移民政策的調整在短期內解決了一部分勞動力問題,但長期來看,大量湧入的移民對社會資源分配和經濟平衡產生了衝擊。例如,加拿大政府一方面承諾為新移民提供庇護與支持,但另一方面卻無法承受過度增長的財政負擔。在某些地區,移民數量激增甚至引發了住房、就業等方面的矛盾。
貿易協議與特朗普的強硬姿態
2017年8月,在特朗普的推動下,美國宣布重新談判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特朗普認為,原有協議讓美國處於「吃虧」的位置,而加拿大和墨西哥則從中獲益良多。談判持續一年多,最終於2018年9月達成共識。新協議中,加拿大被迫向美國開放160億美元的農產品市場,並接受了更低的汽車免稅出口額度。
更令人難堪的是,美國對加拿大施加的壓力並未因特朗普卸任而有所緩解。2021年1月20日,拜登就任總統當天,便簽署行政命令取消了美加間的基石輸油管道項目。此前,加拿大政府已投入15億加元用於建設這一項目,取消決定直接導致加拿大損失約18億美元,並失去1.7萬個工作崗位。此外,拜登政府還決定將對加拿大進口木材的關稅從8.99%提高至17.9%,這一政策加劇了兩國貿易關係的緊張。
特魯多的至暗時刻
2024年底,特朗普再次當選總統,並威脅對加拿大和墨西哥所有進口商品加征25%的關稅。此舉讓加拿大深陷前所未有的經濟和政治危機。為爭取民意,特魯多政府採取了一些緩解措施,例如推出60億加元的經濟刺激計劃,為約1800萬加拿大人提供一次性補貼。然而,這種短期性的「政治表演」並未挽救自由黨逐漸下滑的支持率。
隨着時間推移,特魯多政府內部裂痕越來越大。副總理弗里蘭辭職後,多名自由黨核心成員相繼離開。根據2024年底的民調,僅19%的加拿大人希望特魯多繼續擔任總理,而自由黨的支持率也僅為20%,落後於保守黨25個百分點。在黨內支持和公眾支持雙雙流失的情況下,特魯多的辭職幾乎成為不可避免的結局。
2025年1月6日,特魯多宣布辭去自由黨領袖一職。這一宣布標誌着特魯多政治生涯的終結,同時也揭示了加拿大的深層次困局。在美加經濟嚴重不對等的情況下,加拿大無論哪個黨派上台,都難以抵擋來自美國的巨大壓力。
"美國優先"下加拿大的宿命
從特朗普的「戲謔提議」到拜登的「溫和打壓」,加拿大始終無法在美加關係中掌握主動權。作為一個與美國經濟聯繫最為緊密的國家,加拿大的每一次經濟決策、每一項外交選擇,似乎都被籠罩在「美國優先」的陰影之下。
今天的加拿大,面臨著兩難的選擇:要麼繼續扮演美國經濟體系的資源供應商與外交附庸,忍受經濟收益與國家主權之間的割裂;要麼嘗試在全球化的激烈競爭中尋找獨立發展的可能性,冒着巨大的經濟成本去打破對美國的依賴。然而,無論選擇哪條道路,加拿大都無法輕易實現國家定位的轉型。
特魯多的辭職或許可以看作是這個困境的階段性結果,但並不是終點。無論誰接過自由黨的領導權,甚至無論哪個黨派上台,都無法在短期內重塑加拿大的命運。這種困局不僅僅是加拿大的歷史遺產,更是全球化時代小國生存的一個縮影。在一個由強權定義規則的世界中,像加拿大這樣的國家能否真正找到自己的位置,仍然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皮埃爾·特魯多半世紀前的警告如今已成為一個政治寓言,而這一寓言的力量在今天更加鮮明。在經濟與外交上高度依賴一個超級大國的同時,加拿大也被這種依賴所困。在每一次大象翻身的震動中,加拿大都被迫用妥協換取喘息。
在國際政治這片森林中,如何在大象的陰影下獲得生存空間,可能是加拿大以及所有中小國家未來必須共同面對的生存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