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說長安的荔枝,我大吳越的楊梅表示不服。
當真不服。明朝的李東陽稱楊梅「價比隋珠」,因為在京城想吃到它實在不易——荔枝運到京城,不過是「一日而色變,二日而香變,三日而味變,四五日外色香味盡去矣」,阿拉大吳越的楊梅在枝頭的時候,要防着梅雨天雨水漣漣、小鳥兒啁啾搶食,下枝頭後哪有四五天好等,隔一夜就變給你看。新鮮的楊梅硬硬的,刺兒刺兒的,最好就現摘現吃。所以楊梅季節,我大吳越都是拿楊梅當飯吃,拚命吃,晚了就不新鮮了。
明沈周《楊梅村塢圖》
為這「價比隋珠」的嬌貴,弘治十五年(1502)的楊梅季,嗜食楊梅的薛章憲丟下手頭農務,從江陰駕舟直奔蘇州摘楊梅吃。可惜,可惜啊可惜,楊梅果農比他先了一步,「時採摘殆盡」,楊梅林間,薛章憲引頸搜尋,他身邊的童子落寞地拎着一隻空籃子,舟子更因疲憊過甚已經懶得動了。只有薛章憲一人,在楊梅林間不厭其煩地繞圈子,最後終於「獲一丸紫而大者」。
「千樹已空嗟太晚」,薛章憲的忘年交沈周聞知,又好笑、又同情,為薛章憲畫了《楊梅村塢圖》記之,讓五百年後的我們知曉,有一個讒佬胚(吳方言,指貪吃的人),為楊梅發了痴。笑過以後,他覺得還是應該同情一下,便勸解薛章憲道:「一丸也就夠了,楊梅也不能吃太多。嘗嘗就行了,你看那個文徵明,連碰都不能碰的。」
後來人考證薛章憲惆悵訪楊梅的楊梅村塢,可能是蘇州西郊的光福一帶,正德《姑蘇志》說楊梅「出光福山銅坑第一,聚塢次之」,銅坑山與聚塢山都是光福境內的丘陵。江陰應當也有種楊梅,但不及銅坑和聚塢,故而嗜食楊梅的薛章憲才會從江陰趕到蘇州,也算是痴情的吃貨一枚。
生在蘇州,有地利之便的沈周,留下過楊梅圖、楊梅詩,還為楊梅寫過傳,在行書《楊梅傳》里,他寫道:楊梅發源於湖州的弁山,隨後播遷於杭州、蘇州、明州(寧波古稱),繁衍出子子孫孫數百不止,就中有一支人丁稀少的白衣族(水晶楊梅),出自明州。他稱楊梅作「楊枚」,說楊梅「慕才子揚雄、枚乘之名,故姓楊名枚」,並曾想與荔枝(虞荔)交友,但遭荔枝峻拒了,荔枝拒絕的說法是:「我是受天子詔命進宮的,平日披肝瀝膽,為君王解憂,那些一無是處、只懂浮誇的窮酸書生,我可不願意結交。」——《楊梅傳》看到此處,才知,原來楊梅與荔枝,是早有世仇啊!
文/任淡如
編輯/胡克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