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古的即興表演
人類最早的文明,往往誕生於意外和混亂。蘇美爾人在兩河流域建立城邦時,既沒有統一的規劃,也沒有明確的分工。他們發明楔形文字,最初只是為了記錄倉庫里的糧食數量,誰也沒想到這套符號會成為人類最早的書寫系統。埃及人堆砌金字塔的動機更令人啼笑皆非:法老們為了在死後繼續享受權力,傾盡國力修建陵墓,結果反而加速了王朝的崩潰。
古希臘城邦的民主制度同樣充滿草率。雅典公民大會投票決定是否遠征西西里時,多數人只是因為演說家的煽動就投了贊成票。這場遠征最終葬送了雅典海軍主力,直接導致雅典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中敗北。歷史證明,越是宏大的計劃,越可能被一時衝動拖入深淵。
就連宗教的誕生也充滿偶然。釋迦牟尼原本是印度王子,因為看到生老病死而悟道;耶穌被釘上十字架時,門徒四散奔逃,誰也沒想到一個失敗的起義者會成為世界性宗教的核心。
帝國的臨時工場
羅馬帝國的崛起堪稱草台班子的經典案例。凱撒跨過盧比孔河時,手裡只有一支欠餉數月的軍團,他對着士兵喊出「骰子已經擲下」的名言,本質上和賭徒押上全部籌碼沒有區別。元首制的建立完全是個意外——屋大維為了掩蓋獨裁本質,給自己封了個「第一公民」的虛名,結果這個稱號成了後世皇帝的標配。
東方的大漢王朝同樣充滿臨時決策。漢武帝派張騫出使西域,本意是聯合大月氏夾擊匈奴,結果使團剛出玉門關就被匈奴俘虜。十三年後,張騫帶着西域地圖和葡萄種子返回長安,無意間開闢了絲綢之路。歷史的轉折點,常常誕生於失敗的軍事計劃。
中世紀歐洲的封建制度更是混亂的代名詞。查理曼大帝死後,三個孫子用《凡爾登條約》把帝國切成三塊,劃分依據僅僅是行軍路線和河流走向。這種粗糙的分割方式,直接塑造了現代德國、法國和意大利的雛形。
大航海時代的錯位劇本
哥倫布發現美洲的過程堪稱荒誕。他至死都堅信自己到達的是印度,甚至把加勒比海島嶼命名為「西印度群島」。西班牙王室最初對殖民地毫無興趣,直到發現墨西哥的金礦後,才匆忙組建管理班子。殖民地的總督們多數是破產貴族,治理能力還不如威尼斯商人。
麥哲倫環球航行更是意外疊着意外。他原本想壟斷香料貿易,卻在菲律賓被土著殺死;船隊中五艘船沉了四艘,唯一返航的「維多利亞號」載着26噸丁香,利潤勉強抵銷成本。英國海盜德雷克劫掠西班牙運寶船時,連航海圖都是臨時搶來的。
東亞的鎖國政策同樣充滿臨時性。德川幕府頒佈《鎖國令》的真正原因,是擔心天主教徒引發暴動,結果卻讓日本錯過了工業革命。歷史沒有先知,所有決策都是對眼前危機的倉促應對。
革命的粗糙舞台
法國大革命的失控最能體現歷史的戲劇性。攻佔巴士底獄當天,起義者其實是想搶奪火藥,根本沒人打算建立共和國。雅各賓派掌權後,羅伯斯庇爾試圖用斷頭台打造烏托邦,結果自己也被推上刑場。恐怖統治持續了不到兩年,卻讓「自由平等博愛」的口號傳遍世界。
美國的誕生更是一連串意外。獨立戰爭初期,大陸軍連統一的軍服都沒有;《獨立宣言》簽署時,56名代表中三分之一後來改變立場。聯邦憲法的制定會議上,代表們為了平衡南北利益,臨時發明了「選舉人團」制度,這個妥協產物沿用至今。
南美的解放者聖馬丁突然隱退,玻利瓦爾孤獨終老,恰恰說明革命者往往無法控制自己掀起的浪潮。
工業時代的即興狂想
蒸汽機的發明充滿黑色幽默。瓦特改良蒸汽機時,資金全部來自奴隸貿易的贓款;鐵路最初被用來運煤,結果徹底改變了人類的空間概念。倫敦世博會上展出的工業品,三分之一存在設計缺陷,但這不妨礙它們成為時代的象徵。
殖民主義的荒誕達到頂峰。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二世把剛果變成私人領地,用橡膠和象牙裝飾凡爾賽宮;英國人在印度鋪設鐵路,本意是方便調兵鎮壓起義,結果加速了民族意識的覺醒。日本的明治維新始於一群武士的豪賭,他們廢除刀劍特權時,自己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科學領域同樣充滿偶然。倫琴發現X射線時正在做陰極實驗,居里夫人提煉鐳元素用的是廢棄的瀝青鈾礦。愛因斯坦提出相對論那年,不過是瑞士專利局的普通職員。
戰爭中的混亂劇組
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索荒誕至極。斐迪南大公的司機記錯路線,把車停在刺客面前;德國給奧地利的空白支票,原本只是外交恫嚇。馬恩河戰役中,巴黎的士司機被臨時徵用運兵,創造了「的士軍團」的神話。
二戰的轉折點往往出於偶然。希特拉叫停敦刻爾克追擊,因為空軍元帥戈林想獨吞功勞;日本偷襲珍珠港時,美軍航母碰巧不在港內。斯大林格勒戰役期間,蘇軍指揮官用伏特加獎勵狙擊手,結果造就了殲敵400人的瓦西里·扎伊采夫。
冷戰時期的荒誕不遑多讓。古巴導彈危機的解決,是因為赫魯曉夫在談判桌上喝醉了酒;阿波羅11號登月艙的燃料,只夠支撐最後15秒降落。
全球化時代的臨時演員
聯合國的誕生充滿妥協。五大常任理事國的否決權制度,最初只是為了安撫斯大林;《世界人權宣言》的通過,靠的是印度代表連夜修改措辭。布雷頓森林體系設計了金本位,結果只維持了27年。
經濟全球化的推手往往是意外。集裝箱的發明者麥克萊恩本是卡車司機,他改造貨船時遭到所有航運公司嘲笑;沃爾瑪的崛起,得益於創始人山姆·沃爾頓偶然發現的鄉村市場空白。
互聯網的發展史更像即興喜劇。ARPANET(阿帕網)的設計初衷是防止核戰摧毀通信系統,萬維網發明者伯納斯·李放棄了專利,因為他覺得「收費太麻煩」。
我們仍在搭建戲台
21世紀的舞台依然充滿臨時感。社交媒體的算法推送,最初只是工程師解決服務器壓力的權宜之計;區塊鏈技術誕生於對金融危機的恐懼,結果成了投機者的樂園。馬斯克發射火箭的瘋狂計劃,資金竟來自賣掉PayPal的意外之財。
各國應對新冠疫情的策略,暴露了現代社會的脆弱性。口罩生產鏈突然斷裂,疫苗分配方案臨時拼湊,專家們的預測互相矛盾。這讓人想起1348年的佛羅倫薩——薄伽丘在《十日談》中描寫的瘟疫場景,與今日何其相似。
歷史的本質從未改變:人類總在慌亂中搭建舞台,在錯誤中尋找出路。當我們在直播間搶購商品,在元宇宙購置虛擬土地時,與古埃及人計算尼羅河汛期、威尼斯商人簽訂海運合約並無本質區別。
參考書籍
1. 尤瓦爾·赫拉利《人類簡史》
2. 賈雷德·戴蒙德《槍炮、病菌與鋼鐵》
3. 威廉·曼徹斯特《光榮與夢想》
4. 鹽野七生《羅馬人的故事》
5. 黃仁宇《萬曆十五年》
6. 芭芭拉·塔奇曼《八月炮火》
7. 艾瑞克·霍布斯鮑姆《極端的年代》
8. 司馬遼太郎《坂上之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