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今日頭條「頭條深一度」獨家稿件)
本文為下篇,上篇請看《什麼組織能在蘇聯和克格勃叫板?》(上)
上篇文章我們提到,在杜納耶夫暗自慶幸自己已經被當個屁放了的時候,克格勃內部,正在進行一系列複雜的彙報。
從卡拉干達返回後,索科洛夫的專案組認定,無牌皮草案的規模遠超他們之前的想像,這是一個銷售網覆蓋全蘇聯,保護傘極其強大的非法利益集團,而揪出這個集團,已經超出克格勃第二局第九司的能力了。
因此,回到莫斯科後,索科洛夫詳細的打了一個報告,跟上級對齊了一下顆粒度,尤其講述了自己對哈薩克當地警察和官員的懷疑,以及對於整個無牌皮草案的規模估計——按照索科洛夫的估計,這起案子的案值最低不會低於兩百萬美元。
索科洛夫的報告打上去了,然後您猜怎麼著?沒怎麼著!
在報告遞上去後,索科洛夫等待着上級的迴音,結果經過漫長的等待,克格勃的高層居然毫無反應,索科洛夫失望的認為上級肯定對這個案子沒啥興趣,轉而去忙別的事了。
但索科洛夫不知道的是,上級之所以反應遲鈍,是因為這起案子實在過於炸裂,以至於克格勃二局也認為自己無法勝任,直接把案子呈送給了克格勃主席,也就是未來的蘇光宗——安德羅波夫。
然而,在報告上去的時候,安德羅波夫不在蘇聯,他出國訪問去了,這篇報告也就被壓了下去。直到1973年夏季,安德羅波夫才終於看到了這篇報告,當認真了解了案情後,安德羅波夫猶豫了。
作為一名模範共產黨員,安德羅波夫對於腐敗問題極度痛恨,但是,此時他卻陷入了猶豫。這倒不是他準備放過這起案件,而是因為他在擔心,這起案件中涉及了大量的警察,貿然處理,會不會進一步得罪那個克格勃的老冤家——蘇聯內務部,尤其是他們還有個不好惹的領導——內務部長謝洛科夫(另一種譯法是肖洛科夫)。
傳奇部長
對於七八十年代的克格勃來說,如果讓他們列舉一下自己的敵對組織的話,除了中情局軍情六處這種老夥伴外,蘇聯內務部也很可能榜上有名。
在蘇聯前期,對於強力機構的設置一直在調整之中,如果細究起來,克格勃的前身有一大堆機構,比如著名的「契卡」,內務人民委員會,國家安全部等等。在1954年克格勃正式成立時,他們是隸屬於蘇聯內務部的,彼時的內務部同時負責警務和情報兩大業務。後來,克格勃獨立出去,內務部成為了單純的警務機關。但是,兩大機構的職權範圍卻始終沒能徹底劃清,偏偏這兩個機關的風格都不是很溫和,因此一直不太對付。
具體到安德羅波夫身上,在1967年他被提拔為克格勃主席時,整個蘇聯高層只有一個人反對,就是時任內務部長謝洛科夫,
內務部長謝洛科夫VS克格勃主席安德羅波夫
尼古拉·阿尼西莫維奇·謝洛科夫,1910年出生於沙俄的一個有產家庭里,由於出生的時間比較特殊,因此沒過幾年,謝洛科夫家就從有產變無產了。從12歲開始,謝洛科夫就下礦井,當馬夫,偶爾還會放放豬。好在隨着蘇聯局勢逐漸穩定,謝洛科夫重新獲得了教育機會,一路升入大學。大學畢業後,他被分配到烏克蘭一家鋼鐵廠工作。衛國戰爭爆發時,31歲的謝洛科夫就已經成為了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市市長,他優秀的完成了戰爭中的疏散工作,並在之後加入了紅軍,參加了斯大林格勒戰役,一直打到二戰結束。在這個過程中,謝洛科夫還交上了一個朋友,一個同樣出身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的人,這個朋友的名字叫——勃列日涅夫。
蘇聯權力三角
在戰爭之後,謝洛科夫回到烏克蘭,主持戰後重建工作,之後不斷提拔,由於文化高,手段硬,經歷遍布工農兵,謝洛科夫最終於1966年升入中央,又由於他勛宗親信的地位,讓他最終成為了內務部長。
在成為內務部長的路上,給謝洛科夫帶來最大阻力的部門,就是克格勃。謝列平(蘇共高官,勛宗的政治對手)和謝米恰斯內(謝列平的親信)兩任克格勃主席,都對提拔謝洛科夫表示過強烈反對。這些反對其實並非針對謝洛科夫本人,而是涉及到謝列平與勛宗的鬥爭,不過,謝洛科夫卻從此恨上了克格勃,因此在安德羅波夫被提拔時,他也以牙還牙,給安總投了張反對票。
實際上,謝洛科夫這完全是端着飯碗進廁所——找錯門了。安德羅波夫雖然也是克格勃主席,但不是謝列平的人,反而是勛宗提拔上來的。但謝洛科夫不管,反正就要擺克格勃一道。
不過,反對克格勃除了謝洛科夫的個人原因外,也有部門鬥爭的原因。在擔任內務部長後,謝洛科夫對蘇聯的警務系統進行了根本性的改革,讓這個曾經的弱勢部門,重新成為了蘇聯的強勢機關。
在謝洛科夫上任之前,蘇聯警察的狀況雖然稱不上精兵強將吧,至少也可以說是牛馬不如。由於專業化建設的長期落後,蘇聯警察的待遇奇低,且幾乎沒有人才培養體系。作為西方人口中著名的「警察國家」,謝洛科夫以前的蘇聯警察基本是交通基本靠走,通訊基本靠吼,招聘是人就行,獎金分幣沒有。槍械致敬一戰,平時從不訓練,保障福利別想,因為預算有限。
不過,蘇聯警察雖然工作待遇很差,但他們的工作壓力更大。由於極度缺乏人手,數量有限的警察還經常被調來調去,在這樣的隊伍狀態下,治安情況基本可以想像。由於警察威懾力太差,蘇聯出過許多非常抽象的案子,比如在謝洛科夫上任的當年,哈薩克斯坦就有多個警察局被暴徒們攻破,大量警察被屠殺,眾多囚犯被放出,很多邊疆區更是如同無政府狀態,治安情況之差,讓海地跟他們一比都算是國泰民安的。
因此,在就任內務部長後,謝洛科夫決心改革。他經過多方努力,為內務部要來了大筆預算,極大的提升了警察的待遇,並且在全國大規模興建專業的警察學校,翻新警察宿舍,更新最新型的警用設備。而且,謝洛科夫非常善於接受新鮮事物,他請求作家協會翻譯大量外文讀物,來讓內務部獲知最新的刑偵技巧,甚至還應用了蘇聯第一台測謊儀。
更難得的是,謝洛科夫除了改進了警察系統,也改進了犯人的待遇。他一改之前古拉格模式的蘇聯監獄,對蘇聯全國的監獄進行改造,為囚犯們提供熱水浴室,並且主張改造好的犯人回歸社會。
除了物質力量外,謝洛科夫也力圖改進蘇聯警察形象,他時常鼓勵拍攝警察電影,設立了國家警察日。在他的努力下,蘇聯警察面貌煥然一新,在謝洛科夫之前,當警察是蘇聯人萬般無奈之下的選擇,而在謝洛科夫之後,警察成為了一個有榮譽感的角色,當警察成為了蘇軍退役官兵求之不得的職業,蘇聯警察的社會地位獲得了顛覆性的改變。
謝洛科夫
對於一位如此有為的內務部長,謝洛科夫在蘇聯官方和民間一直聲望極高,對蘇聯政壇也有巨大影響力。因此,哪怕強勢如安德羅波夫,也不願意得罪這位功勛卓著的內務部長。
對於眼下這起皮草案,安德羅波夫確信其中肯定有大量警察涉及腐敗問題,如果克格勃要管,那本就有宿怨的兩個部門必將激烈衝突,自己跟謝洛科夫的梁子就算徹底結下了,對於刀光劍影的蘇聯政壇來說,多了這樣一個敵人,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不過,在左思右想之後,安德羅波夫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無論內務部有多麼抵觸,自己作為國家的高級領導人,我不能對這樣的大規模腐敗案件視而不見,讓謝洛科夫恨去吧,我要對國家負責!
光宗出手
在下定決心後,安德羅波夫親自開始組織對皮草案的調查。作為克格勃主席,安總出手自然不是之前那種小打小鬧。克格勃總部的數百名精銳特工奉命開拔,在全國範圍內開始了對皮草黨的偵查。
在安總下令後,一部分特工化妝成工人,潛伏進入了卡拉干達的皮革廠,一部分人深入黑市,調查各地的銷售網絡。其他的特工則開始圍繞着杜納耶夫的交際網進行全面監聽,在安德羅波夫的命令下,那些本來用來對付中情局的間諜設備全部調到了哈薩克斯坦。大量的竊聽器和監視儀被悄悄的布置下來,哈薩克的本地官員和警察們在渾然不覺的情況下被克格勃全面監聽,皮草黨的四人小組(杜納耶夫、斯諾布科夫、埃佩爾貝姆和傑頓)也逐漸浮出水面。
四大主犯
那麼,在克格勃全面撒網時,皮草黨的人在幹什麼呢?
在內訌!
實際上,杜納耶夫進京找關係,絕不是什麼明智之舉,因為整個皮草黨的活動都是由他一人主持的。在他走後,皮草黨的同夥們立刻失去了原有的謹慎,在杜納耶夫走後,大家真是海邊蓋房子——浪到家了。
在杜納耶夫走後不久,一則都市傳說就傳遍了卡拉干達,故事的主角,是卡拉干達的前工業園區主任,皮草黨的三號人物彼得.斯諾布科夫。
卡拉干達的前工業園區主任,彼得.斯諾布科夫。
那一天,斯諾布科夫帶着一位美麗的女士來到了卡拉干達的一家高級餐廳,倆人如常點了一大桌山珍海味。在觥籌交錯時,這位美女的手鐲不小心掉到了餐桌下面。
大家也知道,高級餐廳的燈光一般都比較昏暗,女士沒有找到自己的手鐲。這時,斯諾布科夫不慌不忙的蹲下身來,他用燭火點燃了一張百元大鈔,在鈔票的光亮下找起了鐲子。由於沒有找到,他又點燃了第二張,在服務員的驚呼中,斯諾布科夫最終裝成了這瀟洒的一逼。
卡拉干達
很快,斯諾布科夫這一燒錢(物理)的壯舉就傳遍了卡拉干達。跟這位年輕人相比,法學教授埃佩爾貝姆就低調了許多,他只不過是當眾在一家豪華餐廳里從純金鑲鑽的首飾盒中拿出了一條能鎖狗的巨大鑽石項鏈送給老婆而已。
事實證明,兩位豪傑這樣的亮眼表現效果十分明顯,很快就引來了克格勃的重點監控,然而,幾天以後,克格勃就聽到了一段令他們震驚的對話。
那一天,還是在那間燒錢的餐廳里,埃佩爾貝姆壓低聲音告訴斯諾布科夫一個壞消息——杜納耶夫從莫斯科傳來消息,咱們被克格勃盯上了,他讓咱們立刻停止生產,然後籌一筆錢送過去給他疏通關係,不能低於兩百萬!
法學教授埃佩爾貝姆
聽完這個話,斯諾布科夫暴怒,教授!這話您信嗎?克格勃閑出屁來了盯着咱們這點小事不放?再說了,咱們這邊的「屋頂」(保護傘)那也是秦始皇放屁——有一腚的嬴響,克格勃的行動能瞞得住他們?二百萬盧布啊,他拿這個錢打算送給誰?咋的他要給安德羅波夫送禮啊?
對於斯諾布科夫的憤怒,埃佩爾貝姆也感同身受。從皮草黨穩定運行以來,杜納耶夫越來越傲慢無禮,去莫斯科後還想遙控指揮,兄弟給你踹兜里,你把兄弟踹溝里,現在他已經不參與生產,整個系統沒了他也照常運轉,憑什麼再給他分錢?
所以,經過討論,哥倆一致認為——克格勃不可能盯上我們,就算盯上了,也不是我們的原因。我們哥倆在卡拉干達一直小心謹慎,肯定是杜納耶夫自己出了問題,據說他在莫斯科花天酒地,肯定是他花錢超支了,拿克格勃當借口來訛我們的錢。什麼二百萬盧布啊,爺就一個字——不給!
作為警界人士,要說埃佩爾貝姆也確實是個狠人。在看到斯諾布科夫也不爽杜納耶夫後,埃佩爾貝姆提出了建議,他用手指在脖子邊畫了一下,壓低聲音說:「反正那傢伙已經沒用了,長期留在莫斯科也是個禍害,不如咱們.....嗯?」
斯諾布科夫驚呆了:「幹掉他倒是可以,但問題是誰來動手呢?」
埃佩爾貝姆冷笑一聲:「這話說的,世上無難事,只怕有薪人,手裡有錢還怕沒人辦事嗎?壓根不需要咱們出面,我託人去監獄裏找找門路,想賺錢的亡命徒多的是,隨便找個理由就把他幹掉,到時候就說他吃雪糕燙死了,你等我消息!」
正當餐桌上的倆人熱情的討論着滅口大業時,負責監聽的克格勃特工們已經瘋了,他們倒不是驚訝於這倆人想滅口,而是震驚於——克格勃的行動是由安總親自部署的,是連總局局長都沒有沒有傳達絕密行動,就皮草黨這幾個貨,他們是怎麼知道的?!
卡特爾行動
在這次竊聽後,調查組馬上向盧比揚卡發了報告——行動泄密,建議收網!
分析了形勢後,調查組認為,既然行動已經泄密,為了防止罪犯掩蓋罪行,應該立即抓捕。現在前期的偵查已經基本完成,所有的抓捕名單已經列好,我們應該立刻收網。
1973年的最後一天,在安德羅波夫看完這封報告後,他的憤怒已經從波羅的海蔓延到了海參崴。安德羅波夫認為,目前的偵查工作做的不夠,抓捕名單上只有地方官員,還沒涉及到中央一級,可是結合這次的泄密事件,這起案件背後肯定有中央官員參與,不揪出這些內鬼,自己難消這口惡氣。
不過,也正如調查組報告所說,如果現在不收網,在罪犯毀滅證據後,很可能連這點收穫都沒有。無可奈何下,安德羅波夫開始部署抓捕工作。
安德羅波夫命令,本次抓捕,不需要任何地方克格勃參與,所有人員從莫斯科調撥。執行抓捕的特工不得公開前往,必須以遊客身份通過其他城市中轉抵達。到達當地後,所有特工集中安置,統一管理,沒收一切通訊器材。特工們會收到一個信封,上面寫着抓捕對象和地點,但沒有抓捕時間,行動只有在得到安總本人命令後才能開始,一旦得到命令,莫斯科,列寧格勒,基輔,卡拉干達,阿拉木圖等所有城市的特工一齊動手,不給任何人反應時間。而且,為了最大程度保密,特工們抓捕時不要乘坐公車,都給我打出租去!
這一次,由於擔心泄密,安德羅波夫沒有用任何文字來記錄行動計劃,記憶里超群的他在腦海里構思了通盤計劃,所有命令通過口述的方式下達。最終,安德羅波夫為這次行動定下了代號——卡特爾(壟斷組織的初級形態)。
1974年1月2日,安德羅波夫如常在辦公室里處理公務,突然,電話鈴聲急促的響起,他剛拿起聽筒,對面就傳起來了內務部長謝洛科夫憤怒的聲音:「安德羅波夫同志!你們越界了!」
安德羅波夫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的詢問:「什麼」?
謝洛科夫相當堅定:「安德羅波夫同志,經濟案件在沒有外部勢力干預的前提下歸我們內務部管!克格勃無權干涉!明白嗎?」
安德羅波夫一瞬間就明白了,自己針對皮草案的行動,被謝洛科夫發現了!
就在安德羅波夫沉默的時候,謝洛科夫的態度柔軟了一些,他說:「安德羅波夫同志,我知道這起案子涉及一些內務部成員,請您放心!我絕不會包庇!但我堅持要親自處置這些罪犯!」
此時,安德羅波夫根本顧不上回復謝洛科夫,沒有頭髮的他已經在腦海中怒髮衝冠了——自己已經把保密工作做到極致,究竟是誰泄露了秘密?叛徒到底在哪?老子剮了他!
不過,對於謝洛科夫的指責,安德羅波夫還是得回應,他打起官腔,找出1954年(注意這個年份)時的規定,開始跟謝洛科夫扯起了案值問題。表示按照三十年前分家時的規定,五十萬盧布以上的案件克格勃是可以處理的。
安德羅波夫的話把謝洛科夫氣的半死,他一邊反駁安德羅波夫拿着過時的條款狡辯,另一方面也再次保證:「安德羅波夫同志,請你相信我作為一個布爾什維克的操守,我絕對不會包庇任何一名罪犯,但根據現有權責劃分,這起案子確實由內務部出面更合理。」
安德羅波夫毫不讓步:「謝洛科夫同志,獵槍是無法打中自己的扳機的,我毫不懷疑你的操守,但這麼大面積的集體腐敗,內務部高層難道渾然不覺嗎?你們內部已經漏洞百出,難道能查好這個案子嗎?」
就這樣,蘇聯兩大暴力機關的首腦在電話里開始了親切友好的交談,雙方充分的坦率交換了意見,增進了對彼此的了解,安德羅波夫高度讚賞謝洛科夫對皮草案的負責態度,但保留自己的意見。最終,經過漫長的口腔體操後,兩位大佬終於達成協議——克格勃不撤,但內務部和檢察院也要參與進來,三方聯合行動,一起抓捕。時間定在1974年1月10日上午10點。
放下電話後,安德羅波夫氣急敗壞,他現在首先考慮的是,究竟哪個王八蛋敢把自己的絕密行動泄露出去?這種人抓到了都不需要審,直接判就行,給老子查!一查到底!
結果,令安德羅波夫沒想到的是,還沒等查,王八蛋自己冒出來了!
剛放下電話幾分鐘後,克格勃第一副主席、蘇共中央候補委員謝苗·茨維貢就探頭探腦的走了進來。一進門,茨維貢就跟安德羅波夫道歉,表示這事兒怪我,昨天我跟謝洛科夫閑聊,無意中說到最近要大動作收拾腐敗警察,被他套話了,我該死!您處罰我吧!
克格勃第一副主席、蘇共中央候補委員謝苗·茨維貢
如果是別人,干出這種泄密的事還敢這麼輕飄飄的承認,以安總的性格,那都不是讓你建檔重開,而是直接讓你轉世投胎。但面對眼前這個人,安德羅波夫也無可奈何,因為茨維貢除了克格勃第一副主席的身份外,還有另一個身份——勛宗的連襟。
實際上,茨維貢除了克格勃副主席,勛宗連襟之外,還有另一個身份——他是蘇聯著名的間諜小說家,有着豐富的戰爭和間諜工作經驗,安德羅波夫絕不相信茨維貢會被套話,可既然對方已經承認,自己再追究就是不上道了,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行動被截胡,內鬼揪不出,處處碰壁的安德羅波夫越想越氣,想到半年來的工作可能會付諸東流,安德羅波夫突然冷笑一聲,拿起了電話。
1974年1月7日清晨,在約定行動時間的前三天,駐紮在各地的克格勃特工收到了安德羅波夫的命令——緊急行動,立刻逮捕目標!
同一時間,駐紮在蘇聯各地的特工們傾巢出動,包括警察,官員,黑市商人和皮草黨在內的數百名人被克格勃按在了家裡。在莫斯科,行動規模尤其浩大,凶神惡煞的克格勃特工橫衝直撞,把很多早起的市民們嚇得夠嗆——咋的了?政變了?!
是的,不甘被擺布的安德羅波夫提前三天發動了偷襲,在沒有通知內務部的情況下提前把人抓到了手裡。在克格勃抓捕的五百多人中,光高級警官就超過了兩百個。而哈薩克斯坦的高官更是抓了無數,從勞動部長開始,哈薩克共和國政府宛如經歷了一場大清洗。
至於皮草黨的四位豪傑則更是毫無懸念,在莫斯科,杜納耶夫被撲倒在了豪華別墅里。特工在他的家中發現了17公斤黃金,價值上百萬盧布的存摺(當年蘇聯普通人月收入一兩百盧布),120公斤寶石,以及450萬盧布現金。想來實在可悲,跟他同時代的幻影團隊,哥幾個打生打死,把命都搭上了,連杜納耶夫零頭的零頭都沒搶到。
杜納耶夫
在斯諾布科夫的家裡,特工們挖出了幾十個罐子,裏面裝着五百萬盧布的現金,24公斤黃金以及上百本存摺,總價值超過了一千七百萬盧布。而相比於前兩位,警校教授埃佩爾貝姆則窮的多,他家裡總共只發現了不到十萬盧布的財物,以至於老婆都不明白他為啥被抓(有種說法是他轉移了資產,也有人懷疑是辦案人員把錢黑了下來)。
而至於皮草黨中的第四個人,那位杜納耶夫請來接手工廠的魯道夫.傑頓,他幾乎完全沒有個人資產,至於原因嗎,我們一會再說。
在抓捕結束後,安德羅波夫指示立刻開始審訊工作,特別是皮草黨的四個人和哈薩克斯坦的高官,審訊的重點是兩件事——杜納耶夫是如何知道自己被調查的,他要的二百萬盧布準備送給誰?!
在安總的要求下,克格勃特工們也知道時間緊任務重,除了打就是打,一通大記憶恢復術把皮草黨的幾個豪傑招待的欲仙欲死,很快他們就招供了。
部分贓款
首先是杜納耶夫,他堅稱自己真不知道克格勃還在查自己,自己只不過是編出個借口想騙二百萬盧布而已,自己剛到莫斯科沒多久,根本接觸不到克格勃的人啊。
至於警校教授埃佩爾貝姆,經過一陣刑違藝術後,他把自己賄賂的官員統統撂了出來。但他也表示,自己就是個地方小人物,頂了天也就巴結到共和國這一級了,一輩子都沒去過幾次首都,莫斯科的中央領導們,自己實在夠不上,更不知道皮草黨在莫斯科有啥人脈。
一般來說,克格勃遇到了這種情況,應該是慢慢的磨,通過反覆審訊來縷清線索。但問題是,克格勃已經沒有時間了。
在被安德羅波夫偷襲之後,謝洛科夫極為憤怒,以內務部的名義發動了蘇聯公檢法一齊發力,堅決要求克格勃移交犯人,表示克格勃不能破壞程序,貝利亞都斃業多少年了?特務抓人的時代過去了!
在謝洛科夫的壓力下,安德羅波夫最終交出了犯人。雖然在克格勃交人之前,體驗過刑違藝術的杜納耶夫已經有了崩潰的跡象,承認自己在莫斯科接觸了一些高官,但對於克格勃來說,他們終究無法知道那些高官的名字了。
雙雄相爭
1974年1月12日,皮草案所有犯人均被移交。果然,犯人很快出現了大規模翻供,而蘇聯的法院也特事特辦,在案件還沒有安全搞清的情況下就宣布——院審,啟動!
其實,很多人對此案都心知肚明,這種塌方式腐敗調查時間越長牽扯就越多,為了大局,還是不要再查為好。
最終,皮草黨的四大豪傑中,杜納耶夫、斯諾布科夫和埃佩爾貝姆全都以盜竊國家財產罪被判了死刑,而唯一的特例,是那位來接手工廠的魯道夫.傑頓。
來接手工廠的魯道夫.傑頓。
相比於其他三位,來自大城市的傑頓顯然有着超乎於同仁們的覺悟。他很早就意識到,蘇聯的體制是不可持續的,這種計劃經濟體制早晚要崩潰,看勛宗這個架勢,可能崩潰也就是這兩年的事了。而如果計劃經濟倒台,肯定會有私有化浪潮,工廠不滅,只是轉移,我是準備一口吞下的。自己作為工廠的廠長,一旦將來私有化,自己肯定近水樓台。所以,當下搞好工廠,就是在給未來的自己攢家業。因此,傑頓把幾乎所有賺到的黑錢全部投入到了卡拉干達的工廠里,更新了大量的生產設備。所以,雖然傑頓主觀上盜竊了大量國家財產,但客觀上確實促進了工廠的技術升級,所謂本意是壞的,是自己給執行好了。由於這種義舉,法院最終沒有殺他,判了十五年徒刑了事。
除了皮草黨外,對於那些充當保護傘的官員,在謝洛科夫所謂的「絕不包庇」之下,大部分人也都只判了一到八年的有期徒刑。就這樣,這場驚天大案告一段落。然而,它造成的影響卻遠遠超出了案情的內容。
在皮草黨之前,蘇聯從未出現,至少從未揪出過如此大規模的群體性腐敗案件。但這起案件卻將整個蘇聯社會的問題展現在了公眾面前。在皮草案之後,安德羅波夫更加決心反腐,克格勃在之後陸續掀起了1976年的「漁業案」,八十年代初的「索契案」,以及那場毀天滅地的超級的腐敗案件——烏茲別克棉花案。
除了引發反腐風潮外,皮草案的第二個影響,就是開啟了內務部與克格勃的全面鬥爭。在這場雖勝猶恥的案件後,安德羅波夫和謝洛科夫徹底翻臉,兩位大佬是既分高下也決生死,克格勃從此開始盯着內務部查,經常指責內務部包庇腐敗分子。
實際上,謝洛科夫絕非有意包庇腐敗分子,只不過,作為一個極其注重名譽領導人,謝洛科夫非常珍惜他為蘇聯警察樹立起的好名聲,不希望蘇聯社會再次失去對警察的信任。然而,克格勃的強勢插手破壞了他的努力,謝洛科夫從此跟安德羅波夫是處處過不去。在如何處置索爾仁尼琴(《古拉格群島》的作者)問題上,謝洛科夫就狠狠的擺了安德羅波夫一道。作為回敬,安德羅波夫開始更加深入的讓克格勃介入地方事務,尤其緊盯涉及到內務部的腐敗案件。而謝洛科夫則要求各地警察嚴肅證件管理,嚴查克格勃的濫權問題,以至於有些克格勃特工在坐地鐵時都會因「行為鬼祟」被警察抓走。
事實證明,經過兩大部門的長期鬥爭,一段時間之後,蘇聯內務部的腐敗案件果然減少了許多,而克格勃的執法行為也規範了不少。但是,客觀上的好處並不能緩解兩大部門主觀上的惡意,由於鬥爭太過激烈,到了七十年代末,為了不影響工作,內務部和克格勃最終達成約定——在莫斯科,內務部不得以任何理由拘捕克格勃特工(怕影響情報系統的重要工作),在地方,克格勃也不得直接逮捕任何內務部警察,必須由內務部的督察部門出手。
克格勃徽章
這個不成文的約定得到了很好的執行,直到1980年的一天,一場意外打破了平衡。
1980年12月26日深夜,一名叫阿法納西耶夫的克格勃特工在莫斯科地鐵里睡著了。阿法納西耶夫隨身攜帶了一個包,裏面放着不少好東西,包括白蘭地、伏特加、熏香腸和蔬菜等等。
事實上,那天是阿法納西耶夫的40歲生日,包里的東西是單位給他發的生日福利。作為克格勃第四局的特工,阿法納西耶夫負責的是領導人的信息安全,身居要職的他一直待遇不錯。
然而,在這天的地鐵上,阿法納西耶夫卻碰上了三個喝高了的警察。幾名警察看上了阿達納西耶夫的食品包,就想要據為己有。
實際上,如果這三個醉酒警察直接上去明搶,阿法納西耶夫估計是不會反抗的,畢竟自己身負重任,不能輕易冒險。但是,這三個喝多了的警察很懂得什麼叫公器私用,他們以檢查文件為借口強行把阿法納西耶夫帶到了一處辦公樓,然後搶走了人家的食品包,還藉著醉意把阿法納西耶夫一通暴打,說他的東西是偷來的贓物。
由於被打的實在熬不住,阿法納西耶夫趕緊亮明身份,展示了自己的克格勃工作證,結果這哥仨完全不理,一邊喝酒一邊打,還給自己的領導鮑里斯·巴里舍夫打電話,請對方一起來玩。
當巴里舍夫趕到現場,了解了情況後當時就麻了,你們幾個酒蒙子,醉酒毆打無辜的克格勃,你們惹大禍了!
然後,腦洞清奇的巴里舍夫想到了一個解決辦法——這事曝光後,自己這個領導肯定也脫離不了責任,不如一了百了,咱們殺了他!把這事掩飾過去吧!
於是,四個人用汽車把可憐的阿法納西耶夫運出城,用鈍器猛錘一頓後拋棄在郊外。第二天清晨,阿法納西耶夫被人發現,被送進醫院後傷重不治,幾天後就去世了。
這一下,整個克格勃徹底炸鍋了!一個負責絕密信息安全的特工,死在了莫斯科,身上還有大量拷打的痕迹,是誰害了他?到底有沒有泄密?最令克格勃特工們無法接受的是,阿法納西耶夫被拋棄的地點就在克格勃家屬區旁邊,是誰在向我們示威?!
在暴怒之下,安德羅波夫甚至出動了阿爾法小組參與調查,很快,真相水落石出,幾名殺人的兇手被繩之以法。但是,克格勃的怒火卻無法平息,由於完全占理,在檢察院的支持下,克格勃對莫斯科警察展開了一場大清洗,三百多名警察因濫權而被開除,莫斯科第五警察局幾乎全軍覆沒,謝洛科夫在鬥爭中落入下風。
然後,另一件事的發生,徹底結束了克格勃與內務部這場漫長的鬥爭。
內務部徽章
1982年11月10日,蘇聯最高領導人勃列日涅夫去世,兩天以後,安德羅波夫被選舉為蘇共中央總書記,成為了蘇聯最高領導人。
光宗上台後,謝洛科夫徹底失去了鬥爭的實力,很快,他被指控掩蓋阿法納西耶夫謀殺案的案情(根據他的重視名譽的性格特點,很可能是真的),1982年12月,謝洛科夫被解除內務部長職務,繼任的內務部長出身克格勃。
在新部長的主持下,一場針對謝洛科夫的清算全面展開,他被控在擔任內務部長的十七年里違法佔用了六萬盧布,用三萬盧布的公款裝修自己的公寓(注意事公寓而不是別墅),給岳父安排了一份月薪150盧布的工作(完全是普通人水平),並且佔用了一台奔馳轎車。對於這些聽起來可笑的指控,謝洛科夫百口莫辯,只能感慨安德羅波夫的心眼真小。
然而,謝洛科夫還是低估了這場鬥爭的殘酷。在這些指控之後,對於謝洛科夫的清算並未結束,1983年6月,謝洛科夫被解除蘇共中央委員職務,同一年,謝洛科夫的妻子因不堪審計人員的批評憤爾自殺。
在被踢出權力中心後,安德羅波夫沒有進一步清算謝洛科夫。實際上,此時的安德羅波夫也進入了生命末期,嚴重的疾病已經壓垮了他的身體。1984年2月,安德羅波夫去世,直到他死,他主導的對烏茲別克棉花案的清查依然沒有結束,而由於安德羅波夫的死,很多案件永遠不會有結果了。
然而,在安德羅波夫死後,他的克格勃派系繼承了他的權力,這些克格勃並沒有忘掉已經失勢的謝洛科夫,11月,謝洛科夫被褫奪陸軍上將軍銜,12月,謝洛科夫被開除黨籍。
1984年12月12日,最高蘇維埃主席團宣布,剝奪謝洛科夫除軍事勳章外的所有榮譽,這對於視名譽高於生命的謝洛科夫不啻於滅頂之災,他清楚,自己下一步可能連衛國戰爭中的榮譽都無法保全了。
1984年12月13日,為了避免這最後的羞辱,謝洛科夫在家中用一把獵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在留給契爾年科(蘇聯最高領導人)的遺書中,謝洛科夫堅稱自己「從未違反法律,從未改變過黨的路線,沒有從國家拿走任何東西」,但是,這個決心以死明志的部長卻在最後為自己的孩子求情,他請求契爾年科保護他的孩子免受麻煩,因為他們是完全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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