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約翰·達爾文是英國國家學術院院士。不過,幾年前我決定在好幾本新書中選讀他的《後帖木兒時代》,卻不是因為他的這重身份,而是「牛津大學全球史研究中心的創始主任」這一頭銜。我認定「全球史研究中心的創始主任」會讓約翰·達爾文在撰寫《後帖木兒時代》時,視野全球化。事實上,那的確是一本敘事口徑特別開闊的好書。
那麼,《港口城市與解鎖世界:一部新的蒸汽時代全球史》呢?帶着對《後帖木兒時代》的信任,我閱讀了約翰·達爾文的又一本被譯成中文的專著。特彆強烈的第一印象便是,為了這本書,約翰·達爾文先生沒少在浩瀚的史料堆里爬梳,也就是說,《港口城市與解鎖世界》是一本資料搜集得頗為豐贍的著作,書里所涉的所有港口城市,何以興盛又怎麼會節節敗退的,他都給出了非常可信的推論,而支撐其推論的,則是容不得人質疑的「大數據」——從史料中摘取出來的龐大數字群。
新奧爾良,出現在書的第二部分第二章的「美洲的門戶」。今天的新奧爾良,「瀕臨墨西哥灣,是路易斯安那州一個重要的港口城市,也是美國僅次於紐約的第二大港城」。說實話,對美國不那麼了解的讀者比如我,面對網絡百科關於新奧爾良描述的最後一句,有點吃驚:新奧爾良這麼厲害嗎?然而,用一本《港口城市與解鎖世界》打底再來體會「美國僅次於紐約的第二大港城」,哪裡還會感到意外?
約翰·達爾文把19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新奧爾良稱作「南方女王」,那時的新奧爾良,也名副其實。書里這樣寫道:「該城的貿易額從1821年的約一千萬美元增至1840年的四千四百萬美元,1855年的七千二百萬美元和美國內戰前夕的一億二千九百萬美元。人口也迅速增長,從1803年的約八千人增至1830年的五萬人,1840年的十多萬人,再到1860年的十七萬多人。」貿易額和人口增長速度的數據,都在彰顯那時新奧爾良正在突飛猛進,只是,誰讓美國的一座南方小城一躍而為「南方女王」的?約翰·達爾文認為,是蒸汽動力。1834年至1842年間,新奧爾良的出口貿易規模超過了包括紐約在內的任何其他美國港口,至關重要的原因是它掌控着一個龐大的內陸河流商業帝國,而成全她的,則是蒸汽動力,也就是說,蒸汽動力時代為新奧爾良裝上了能展翅高飛的翅膀——以新奧爾良這個點帶出了包括蒙特利爾、紐約、倫敦、孟買、加爾各答、新加坡、中國沿海城市等在內的幾乎涵蓋了全世界的面,約翰·達爾文再緊扣本書的副標題「一部新的蒸汽時代全球史」,暢所欲言了詹姆斯·瓦特於1770年對蒸汽動力進行了關鍵性的改進之後,蒸汽機給全球帶來的轉折性改變。
如果我們覺得給這本書起名「港口城市與解鎖世界」,只是因為這兩個足以吸睛的關鍵詞能贏得讀者,副標題才真正體現了它的價值,我們大可以從書的第二部分「蒸汽的統治」研讀起來,跟着約翰·達爾文亦步亦趨地了解蒸汽動力何以能橫空出世,又怎麼干預生活、改變世界,以及隨蒸汽動力的廣泛運用而至的貿易、移民和資本流動爆炸性增長,給全球帶來的始料不及的大危機這一歷史進程。如若領會《港口城市與解鎖世界》到這個程度,我們已經是這本書的優秀讀者了。問題是,約翰·達爾文通過這本書傳遞給我們的,並不僅此而已。
相對第二部分「蒸汽的統治」,我更喜歡該書的第一部分「建立全球聯繫」。
按照作者的思路來展讀本書,到其敘述蒸汽動力給人類帶來的翻天覆地的變化時,就我而言,獲得的閱讀愉悅遠不及讀第一部分第一章「舊世界的港口城市」和第二章「哥倫布的前奏」時。在那兩章里,約翰·達爾文顛覆了我的史觀,亦即舊世界的人類都安土樂業地過着老死不相往來的日子。他將蒸汽動力應運而生之前的東非海岸、中國南海、歐亞大陸日本海、亞速爾群島霍爾木茲海峽、亞歷山大、威尼斯、熱那亞、倫敦等地並置的寫法,使得這一章節成了橋樑,幫助我們度過時間長河回到過去,了解到彼時的人們已經在用今人看來有些笨拙的手段試圖走通那時人們能構想到的全球化。
之所以在讀到該書的核心內容之前先兀自興奮起來,是因為約翰·達爾文沒有枉擔牛津大學全球史研究中心主任這一名號,只要著述立傳,他總是立足書齋放眼世界地講述歷史故事,無論是後帖木兒時代還是蒸汽動力時代。
他的國際視野對我們這一代人的衝擊,尤其勁爆。
中國歷史學的是斷代史,世界歷史學的是國別史,亦即學完了一個國家的斷代史後再進入另一個國家的史前史,被這樣體例的歷史教材教養出來的歷史觀,讓人覺得從前的世界無論是以時間為軸還是以地域為敘事依據,都是一片片互不相干的板塊。約翰·達爾文的《後帖木兒時代》和《港口城市與解鎖世界》,尤其是後者,與其認為是在講述一段歷史故事,還不如說是在講述趣味十足的歷史故事的同時,扶正我們多少有一點對歷史存在的誤解,這也是我們為什麼要閱讀此類歷史書籍的理由。作為一名優秀的歷史類書籍的作者,約翰·達爾文能引領我們另眼看世界。
來源:北京日報
作者:吳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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