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嬌將(指虎搜文)
未婚夫從戰場上失蹤後,同是將門之後的我,接過帥印,上了戰場。
大軍得勝,班師回朝那天,未婚夫攬着嬌弱的新歡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洛宛,阿念孤苦無依,我要帶她回京。」
我坐在高高的戰馬上,眯眼望着他。
「顧言靖,你身為主帥,臨陣脫逃,該當何罪?!」
我在回京的必經之途上見到了顧言靖。
本該高興,他還活着的。
可這點子開心在我看到他的身旁正依偎着一個弱柳扶風的女子的時候,盡數被澆滅。
顧言靖擋在我的戰馬前,一臉的理所應當。
「洛宛,我在這已經等了你好多天了,帶上我們吧。」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旁邊的女子。
那女子對上我的注視,往顧言靖懷裡縮了縮,眼圈紅紅的,一副受了驚的小白兔模樣。
我眉頭擰成了川字。
「你們?顧言靖,你覺得,我會放一個陌生人進我的軍隊?」
開玩笑。
顧言靖是傻了嗎?前面這麼多年的兵書都白看了?
鄞州是大周和北胡的交界處,本就敏感,他居然還敢帶一個身份不明的人進我的軍營?
「阿念不是陌生人,這段時日,多虧了她照顧我。阿念雙親俱已離世,孤苦無依,我要帶她回京。」
聽到顧言靖這麼說,我挑了挑眉:「哦?不知顧小侯爺要以什麼名分帶她回去?」
他聞言鬆了一口氣,臉上帶着輕鬆的笑。
「洛宛你果然頗有世家女子的大氣風範,你放心,阿念進府也絕對越不過你去,我想着,給她一個貴妾的身份,足夠了。」
他身邊名喚阿念的女子臉上升騰起一抹粉色,靠在他胸口低聲道:「顧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什麼名分都沒有,我也不在乎。」
顧言靖心疼地摟着她,安慰着:「你莫要這麼說,不能許你正妻之位,我已經對你很愧疚了。可你放心,洛宛是識大體的人,她絕不會為難你的。」
一絲酸澀漫上我的心頭。
我和顧言靖相識十幾年的情分,敵不過他與這陌生女子的幾個月。
我的左右副將小心覷着我的臉色。
軍中皆知,顧言靖是我飛龍將軍裴洛宛的未婚夫婿。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同為將門之後,我們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
談兵法,論國道,興緻起來我們還會在院中拿上兵器互相切磋一番。
後來,我們跟着父兄一起去軍中歷練,他總將我護在身後。
即使,他的身手還沒我好。
他身上有多少傷痕,都是為了保護我而留下的。
他總說:「洛宛將來是要嫁給我的,我怎麼能讓我未來的妻子受到一點點傷害。」
那時候,我相信他是真的愛着我的。
可現在,他對着一個相識幾個月的女子說:
「不能許你正妻之位,我很愧疚。」
2
我微微一笑:「言靖,你剛才說,你在這裡等了多久了?」
顧言靖絲毫沒注意我的語氣,以為我是關心他。
「我聽到你們勝利的消息後就立刻趕過來了,你們應是得勝後立即動身的吧?這行進速度,可不快啊!」
我撫了撫額前的碎發,漫不經心道:「兵疲馬乏,路上休整了好些時日。你呢?你的傷,都好了嗎?」
顧言靖溫柔地望向了一邊的女子:「那點小傷,早已大好了,這還得多虧了阿念的悉心照顧。」
他們的眼神黏膩得都快拉起絲來了。
看這樣子,估計是貼身照顧的吧?
我認真打量起這個女子。
貌美性婉,眉頭微蹙,頗有一番柔弱的媚態。
我卻神色一凜:「顧言靖,你既早已傷愈,為何不回軍營?」
許是我的語氣有些凌厲,阿念忙跪下:「裴姑娘請不要責怪顧郎,都是因為我……我外出為顧郎抓藥的時候了,不小心崴了腳,顧郎便又照顧了我一些時日……」
說著說著,她便低聲啜泣起來,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顧言靖見狀將她一把摟在懷裡,語氣有些生硬。
「洛宛,你為難她一個弱女子做什麼?」
好一幅郎情妾意的畫面,我這個未婚妻,倒像是個棒打鴛鴦的惡人了。
只是他們這個樣子,在軍士們面前委實不像話。
「這裡無人要你跪,你若喜歡跪,便退到一邊去,莫要擋了大軍回京的路!」
面對我的冷聲呵斥,阿念抖了抖身子,捂着心口,身子一歪倒在顧言靖懷裡。
顧言靖慌忙低下頭看她。
「裴洛宛,你要有氣便衝著我來,阿念身子不好,禁不住你這般嚇唬!」
我是有氣。
可我氣得不是他心有所屬。
按照顧言靖說的,他的傷早就好了,卻因為阿念的緣故遲遲不歸戰場。
此等行徑,乃兵家大忌。
帥在營,才能令將士軍心穩定。
我的目光越來越冷:「你身為大周主帥,掃清敵寇,護我家國,才是你的責任。而這一切,都不如一個孤女的腳踝重要。顧言靖,你捫心自問,你如何對得起這萬千軍士!」
一絲懊悔終於浮上顧言靖的雙眸。
他從小跟隨他父親征戰沙場,對軍營的感情不比我少。
此番如此混賬,雖與這阿念的撒嬌痴纏脫不了關係,然而更多的責任,在他自己。
他在阿念的溫柔鄉里選擇安穩地沉淪,絲毫不顧及那些還在戰場上拚命的將士。
眼見顧言靖眼裡的懊悔越聚越多,阿念咬了咬嘴唇,適時地落下兩行淚,直視我的目光:「裴姑娘,我知道你因為我而責怪顧郎,可情之所至……」
我沒空聽她的這番剖白,喝住她:「這裡還輪不到你插嘴!」
阿念的眼淚瞬間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簌簌落下。
「顧郎,早知有一日會讓你為難至此,我便不會不要命般地跳下河去救你,更加不會,明知你有未婚妻,還是早早地將自己託付給你,我對你的情意,可堪日月啊……」
3
男人最受不住的,便是心愛之人的眼淚。
更何況,在新歡面前,哪能被舊愛落了面子。
顧言靖臉色已經有了一些難看,他一把拉起阿念,扭頭責怪我:「裴洛宛,你何時變得這般蠻橫,她已經如此可憐,難道當日你要我丟下她一個人嗎?」
我冷笑:「她可憐?顧言靖,被你拋下的這數萬兵將難道不可憐嗎?因為你的錯誤判斷跟着你掉進敵人陷阱而死的兵士不可憐嗎?你做錯了,不想着補救,反而做起縮頭烏龜,心安理得地享受佳人相伴!你枉為大周軍士!」
三個月前,北胡侵犯大周邊境。
顧言靖領命出征,卻在戰場上失蹤了。
他的副將說,顧言靖求勝心切,不聽眾人勸告,獨自領着一隊人馬深入敵人腹地,遭了伏擊。
那隊人馬被敵人盡數殲滅。
顧言靖的戰馬受了驚,載着他瘋狂地往前奔,結果連人帶馬跌進了山崖下的河流里。
是死是活,沒人知道。
剩下的兵士們群龍無首,節節敗退。
殊不知,他們浴血奮戰的同時,他們的主帥,正在遠離戰場不遠的地方,美人在懷,紅袖添香。
想起枉死的軍士,我更加怒不可遏:「身為大周主帥,臨陣脫逃,你該當何罪?!」
顧言靖從未見過這樣疾言厲色的我,一時怔怔的。
耳邊響起阿念的抽噎聲:「顧郎,是我害了你……」
她的哭聲令我心裏愈加煩躁,我大手一揮,示意軍隊繼續行進。
「顧言靖,我不能帶你們一起走,要回京,你們便自己走吧!」
他回過神來,臉上又驚又怒。
「從這裡回京還要數百里,你居然讓我們走回去?裴洛宛,你怕不是在說笑吧?!」
我冷漠地看着他:「我的戰馬,不是用來載你這種人的。」
「裴洛宛!」怒極的顧言靖上前想要拉下我手中的韁繩,被我的左副將郭嚴一把掀翻。
「呸!你這貪生怕死又見異思遷的小人,不配碰我們將軍!」
顧言靖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擦了擦額頭上的血絲。
阿念撲過去,摟着他的脖子道:「顧郎,你莫要與這些粗人動手,想來裴姑娘也是因為太過在意你,才會如此介懷我。」
顧言靖一臉陰沉地望着我。
「裴洛宛!你居然是這般狹隘善妒的女子,前頭我真是看錯你了!你今日敢往前走一步,我便讓我爹立刻解除我們的婚約!」
我到底是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顧言靖的臉色徹底黑了。
我垂下眼皮,居高臨下望着他:「顧小侯爺,你說話可要算話。」
4
大軍得勝,連聖上都出城親迎。
遠遠看見那抹明黃色的身影,我立刻下馬,卸甲解劍。
「臣幸不辱命,得勝歸來了。」
聖上拍拍我爹的肩膀,連連點頭。
「好好好!子仲,你這女兒教得好啊!果然巾幗不讓鬚眉!」
我爹向我眨眨眼,暗暗豎了個大拇指。
我擦了擦頭上的汗,咧嘴一笑。
我爹,正一品撫遠大將軍,加封定國公。
與聖上一同長大,親如手足,立下無數汗馬功勞。
更在先帝一朝的奪嫡事件中,以身為如今的聖上擋了臨胸一箭,傷了肺腑,從此再不能上戰場。
於是,我便接過爹的衣缽,踏進了軍營。
鐵骨錚錚,是我從小從爹那裡受到的教導,亦是我一生所求之品格。
所以,我瞧不上如今做派的顧言靖。
他不配為兵為將。
回到國公府後,我爹聽我講了顧言靖的種種,火冒三丈。
「豈有此理!這般畏縮,哪裡有個主帥的樣子!我原先瞧着他是個好的,誰知見了女人就走不動道了!我裴家的女兒配他,那是他高攀了!還膽敢出言不遜,威脅你退婚,顧敘同是怎麼教的兒子!」
我飲了一口茶,安撫他道:「父親不必着急,我自有辦法讓他長長記性。」
我爹眼睛一瞪:「你難道還準備進他顧家門,跟那女子共侍一夫不成?」
老頭也太瞧不起我了。
別說我還沒進門,顧言靖就帶個女人進府,這是公然地打我的臉。
便是衝著他臨陣脫逃的這種做派,我裴洛宛這輩子都不會再與他為伍了。
我們軍中,別的沒有,就屬好男兒最多。
我是有多想不開,才會想着和阿念一起進門,委屈了自己,也辱了裴氏門楣。
半個月後,顧言靖帶着阿念狼狽地進了京城地界。
果不其然,顧府直接炸了鍋了。
這不,讓顧言靖簡單收拾了下,便押着他來國公府向我賠罪。
我看着嘴唇都開裂了的顧言靖,笑得一臉燦爛:「回來了啊。」
親切隨和得像在問吃了嗎。
顧言靖的父親,是我爹一手帶出來的,封了慶陽縣侯,與我爹交情一向親厚,此番倒被他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弄了個沒臉。
「公爺,言靖我已狠狠打了他一頓了,而且我保證,絕不會讓那女子進府,擾了洛宛的清凈,您看這……」
我爹大手一擺:「孩子們的事情,你我還是不要摻和的好。」
我只笑笑不說話。
顧侯見我們父女倆此番情態,更加焦急,轉身一巴掌劈在顧言靖後脖頸上。
「逆子!你倒是說話啊!」
顧言靖挨了一掌,不情願地拱拱手:「裴姑娘,之前是我的不是,你莫要同我計較。」
以前叫我洛宛,現在新歡勝舊人,便叫我裴姑娘。
無妨,顧言靖越是這般避諱,我越是高興。
我噙着一絲笑意:「小侯爺說的是哪裡話,本將軍可不是那等拆人姻緣的惡人。只望小侯爺不要忘記了自己的承諾,早日向令尊稟告才好。」
顧侯擦了擦額邊的汗:「何事?」
我放下茶碗,端莊地撫了撫裙角:「侯爺,萬萬請您,與我爹一起解除我與顧言靖的婚約。」
5
顧侯呆住:「怎的就嚴重到需要解除婚約的地步了?」
我爹眉頭一皺:「敘同,我原先瞧着你是個挺明白的人,教出的兒子想來也是沒有什麼差池的,可如今,你兒子都快將我國公府的臉打爛了,這還不算嚴重?今日這婚,你不退也得退!」
顧言靖本就憋着火,聞言梗起了脖子:「爹!咱退!真可笑,就裴洛宛這種蠻橫善妒的女子,除了我誰能受得了她!我就不信,她能找着比我更好的!」
我暗自搖了搖頭。
顧言靖不知,與裴氏結親,撈便宜得好處的,可是他們顧家。
顧侯當時是我父親的副將,跟隨我父親出生入死很多年,所以我父親被封定國公之後,也奏請聖上,為他的副將請封爵位。
聖上仁慈,也為了我爹的面子,封了個慶陽縣侯的虛爵給他。
雖有爵位,卻無實權,且不能世襲。
顧小侯爺,也不過是個好聽些的虛名,顧言靖本身是沒有資格承襲他父親的爵位的。
為了給兒子鋪路,也為了加深顧裴兩家的關係,顧侯向我爹提出了兩家兒女結親的建議。
我爹念着從前的情誼,加上少時的顧言靖的確英姿明朗,就沒有拒絕。
定親之後,我爹列出的嫁妝單子,足足有一十八頁紙。
相比較侯府名下的幾處鋪子田地,我光陪嫁商鋪便有一整條街。
如此金玉富貴,確實是花了顧家的眼。
說顧言靖高攀了我,一點兒也不誇張。
更別說,我早已領了一等飛龍將軍的實職,而顧言靖,只是三等振武將軍。
此番與北胡交戰,若不是顧言靖主動請纓,聖上應是會讓我帶兵的。
沒想到,當初在殿上誇下海口的顧言靖,決策失誤不說,還在傷愈之後徹底捨棄了他的戰場。
聖上若得知真相,顧言靖他抄家殺頭都不為過。
我冷笑:「我裴洛宛就算一輩子嫁不出去,也總比跟了你這沒擔當的紈絝強!」
「旁人稱你一句顧小侯爺,賣的是裴家和你爹的面子,你真以為日後你能襲爵不成?」
我端起茶碗輕輕吹去浮沫,譏諷道:「若是這次,你打了勝仗,也許聖上真能給你一份襲爵的賞賜,可惜啊,爛泥終究扶不上牆!」
顧言靖整張臉漲成了紫色,顫着手指着我:「你,你……」
「我什麼我!我是你姑奶奶!」
「裴洛宛!瞧瞧你這滿口粗俗之語的樣子!我早就想告訴你了!女人就該安安分分待在家中,做什麼要進軍營?整日同那些兵痞子混在一處,你瞧瞧你還有幾分姑娘家的樣子!你就是比不上阿念溫婉柔順!活該嫁不出去!」
顧侯哆嗦着嘴唇,顫聲道:「住嘴!你這個混賬東西……」
「溫婉柔順的女子比比皆是,可放眼咱們整個大周,飛龍將軍,只此一位!」
一聲清越男聲忽然而至。
我抬頭向外看去。
竟是太子元臻來了。
我扶額輕嘆。
從小,他便與我有些不對付,此次,怕是來看我的笑話的。
元臻望着我道:「孤瞧着,洛宛乃是世間頂頂好的女孩兒,怎麼到了顧小侯爺口中,就如此不堪了?」
「孤辦完公事剛好經過公爺門前,想到日前皇姐叫我給洛宛帶請帖過來,便登門叨擾了——沒壞了你們的興緻吧?」
元臻嘴裏的皇姐,是端親王的女兒,晉安郡主周元淑,也是我的手帕交。
兩年前配了左相大人家的公子,上個月聽說她生了個兒子。
想是來給我送滿月酒的帖子的。
居然還動用到了太子這尊大佛。
我爹忙引着元臻在上首之位坐下。
這廝端起茶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垂頭喪氣的顧侯父子,心情頗好地勾了勾唇。
「侯爺,孤剛在才門口,也瞧了個大概,只是令郎今日這般做法——委實有些不地道啊!」
顧侯正納悶兒,太子揚頭對他的親衛使了個眼色,一個弱柳扶風的女子便被兩名太子親衛架了進來。
太子喝了口茶,一臉意味深長。
「登門道歉,卻將外頭的女子帶在身側,侯爺,這就是你們的誠意?孤都要為洛宛叫屈了。」
6
阿念膝行幾步到顧言靖身側,顫聲道:「顧郎,阿念好怕……」
顧言靖急道:「阿念,你怎麼跟過來了?早上不是說好了在貓兒巷等我嗎?」
顧侯的眉頭肉眼可見地突突跳動着。
「混賬!逆子!讓你好好處理,你竟是這般處理的?將這女子,藏到了貓兒巷那裡?!」
阿念抽噎起來:「侯爺,我與顧郎,早已生死相許,顧郎若是厭棄了我,便是讓我去死呀!」
「你死了倒真的乾淨了!若是能讓國公爺與洛宛消了這口氣,本侯不介意手染鮮血!」
元臻不悅地皺了眉:「侯爺慎言,孤的耳朵,聽不得這種腌臢之事。」
阿念被顧侯臉上的狠戾嚇住了,眼珠一轉,眼裡便蓄上了淚。
「侯爺!您就算不顧念我,也顧念顧念我腹中的血肉,您的孫兒吧……」
我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
這個阿念,這下子可是把自己的後路都堵死了。
顧侯不會不要自己的孫子,這點不假。
可出身不高的生母,待生下子嗣後,留或是不留,便是顧家說了算了。
顧侯順手拿起桌上的茶杯,衝著顧言靖砸了過去:「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顧言靖頂撞了顧侯幾句,讓顧侯逮住又是一頓好打,我爹都插不上手。
整個現場雞飛狗跳。
元臻看夠了戲,將請帖放到我面前的案几上,彎聲在我耳邊低聲道:「孤能幫你的,就這麼多了。」
我心下瞭然,這個阿念,必然是他帶來的。
還真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兒大。
我知道和顧家的這婚沒那麼好退,於公於私,娶我這樣一個世家女,比娶阿念這樣的鄉野女子,得到的好處要多太多了。
顧侯不會這麼輕易答應退婚。
可元臻將阿念帶來了,等親眼見到了自己的兒子是如何混賬的,顧侯到時候還能舍下老臉,不答應退婚?
我拉過來元臻的手,擊了個掌:「幹得漂亮。」
元臻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無奈地笑了。
「這麼多年你怎麼一點兒都沒變,男女大防,你真是一點兒都不在意啊。」
在意什麼?
他是不是忘了,我是從軍營里出來的。
「都是自家兄弟,防不防的,多傷感情啊。」
他的眼眸暗了暗,多了些我看不明白的東西。
「裴洛宛,你仔細想一想,睜開眼睛看一看,我與你軍營的那些兄弟,可有不一樣的地方?」
大家不都是兩個眼睛一張嘴嗎?
我還沒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臨走前,元臻又說了句讓我心驚肉跳的話。
「顧言靖有眼無珠,不如,你考慮考慮我?」
7
京城近日都在瘋傳,慶陽侯府家的小侯爺,有多麼離經叛道。
捨棄了青梅竹馬的裴將軍,愛上了一個鄉野女子,還為了她,從侯府搬了出去。
聖上今日召我進宮述職,一路上我聽了不少這種傳言。
那日我爹將他們幾人都轟出去後,我便沒再得知他們的消息了。
退婚書也遲遲未送來。
我便明白,顧侯還是心有不甘。
何必呢,強扭的瓜不甜。
我與顧言靖,彼此如今相看兩相憎,絕不可能再行婚配了。
我爹問我:「乖女,你從小跟顧家那小子一起長大,如今他這般混賬,你真一點也不難過?若是難過,爹不希望你憋在心裏。」
我難過嗎?
最開始的時候,是有一些的。
我爹不知,我與顧言靖十五歲那一年,跟隨當時的火器營統領駐守京郊的時候,曾遭到過京郊匪寇的偷襲。
他們聲東擊西,在東郊砍殺無辜百姓,待駐軍大都趕往東郊擒人的時候,他們偷襲了位於西郊的火器營。
原來他們的目的,是劫走火器營的火藥。
當時,顧言靖與我並不在一處。
營中只剩下很少一部分士兵。
我奮力抵抗,卻一着不慎,被匪寇一刀砍中了胸腹。
我那時以為我要死了。
眼前忽然一片霧蒙蒙的。
喪失意識前,有人帶着一隊兵將沖了過來,擊退了匪寇。
他將我抱起來。
「裴將軍!」
那聲音有些熟悉。
我模模糊糊地想,是在哪裡聽過呢?
「洛宛!」
哦,是顧言靖。
整個軍營,只有他會這麼叫我。
他不停地喚我的名字,一聲聲,飽含悲痛和深情,令我即使在瀕死之際,心臟也為之一顫。
我指尖顫抖着摸上他的臉,摸到一片冰涼的淚痕。
「言靖,別哭……」
還沒說完我就昏了過去。
再睜眼的時候,已經是兩日後了。
顧言靖守在我的床邊,殷勤地喂我喝水吃藥。
本就生得極好的顧言靖在我眼中更加光芒萬丈起來。
我聽到心臟怦怦跳個不停的聲音。
那是我初嘗情滋味。
顧言靖後來幾乎快忘了這件事,可我沒忘。
我昏過去前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若是死了,抱着我的這個人,該多傷心啊,所以我一定不能死。
可你看,時間是個多可怕的東西。
年少時期的一腔熱血,是可以變冷的;痛徹心扉的愛意,也是可以轉移到別人身上的。
在意識到和顧言靖再不可能同行的時候,我便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
大概,我也是個很冷血的人吧。
我甩了甩頭,將最後一點關於顧言靖的回憶甩出腦海。
顧家這般遲遲不願將退婚書送來,我心裏到底是有些不安,唯恐再生出什麼變數。
今日進宮,便正好向聖上求一道旨意。
我的大好人生,可不能同那個爛人再扯上什麼關係。
8
聖上和皇后一直很喜歡我。
只因元臻從小到大都是個皮猴子,而我,小時候生得端莊婉麗,乖巧聽話。
聖上甚至多次同我爹商量,可否將我帶進宮讓皇后養一段時間。
後來長大了,我忙于軍中事務,皇宮便來得少了。
上次進宮,還是萬壽節的時候。
大殿之上,聖上嘉獎了我大敗北胡,並問我想要什麼樣的賞賜。
我跪下拱手:「陛下,驅趕胡虜,護佑百姓,乃是臣之本分,臣什麼賞賜也不需要,但臣有一心愿,望陛下成全。」
我餘光看到一旁的顧侯打了個哆嗦。
「臣,想向陛下求一道旨意,便是裴顧兩家的婚事,就此作罷。」
滿堂嘩然。
朝堂上請求賜婚的多,請求退婚的,還真是頭一次。
下朝之後,聖上獨獨留下了我。
「洛宛,雖然朕下了退婚的旨意,但朕拿你當女兒才多問這麼一句,京中近來的傳言,朕也有幾分耳聞,顧家那個小子,當真如此糊塗?」
我有幾分羞赧。
「臣確實沒有那姑娘溫柔乖順。」
聖上卻拔高了聲調:「誰敢這麼說?!我們洛宛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姑娘!」
我無奈扶額,聖上同我爹一樣,護短得緊。
「罷了罷了!咱們不提了!皇后許久未見你,十分想念,你便去看看她吧。最近她為了元臻的婚事,也是頭疼。多少世家貴族的女子畫像流水一般送進東宮,這小子,居然一個看上眼的都沒有!」
聽見元臻的名字我便有些不自在。
那日他對我說了那話之後,饒是我再遲鈍,也聽出他話里的意思。
我婉拒了他。
他是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將來是皇上,他的妻子便是國母。
我野慣了,自問無法承擔國母之重責。
元臻的眼神瞬間黯淡了下去。
我看着他落寞離去的背影有些難受。
可我知,若無意,便還是儘早說清的好。
9
我到鳳梧宮時,皇后並不在。
宮人說,皇后去了毓慶殿查問二皇子的功課,叫我稍坐等一會兒。
我在殿內等了許久,皇后都還沒來。
吃了一點小食,我便開始有些犯困,乾脆伏在案上小憩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到一道炙熱的視線,落在了我的身上。
偷偷將眼皮掀開一條縫。
果然,元臻蹲在我面前,靜靜望着我。
我有些頭皮發麻。
他一向盛氣凌人得很,也是因為是東宮太子的緣故,頗有些清高矜貴的意味。
如今這般模樣,我竟有些不認識他了。
我裝作夢中囈語,將臉換了個方向。
「元臻!什麼時候過來的?也不遣人去告訴一聲母后!」
謝天謝地,皇后娘娘終於來了。
就在我醞釀著情緒,準備伸個懶腰裝作剛睡醒的樣子時。
皇后冷不丁來了句:「我說今日怎麼這麼有孝心來看母后呢!敢情是知道洛宛在我這裡呀!」
我傻眼了。
皇后這透着揶揄的語氣,難道元臻告訴她了?
「母后,快別說笑了,叫洛宛聽見了不好。」
元臻的聲音透着些無奈。
「你怕什麼!母后都聽說了,洛宛今日在朝上,請你父皇下了退婚的旨意,兒啊,你可得抓點緊!實在不行,求你父皇賞一道賜婚的旨意給你們也不是不可。」
元臻許久都沒有說話。
整個殿內寂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
元臻深吸了一口氣,我的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
「母后,別用皇家的權勢,強行困住洛宛,好嗎?
「她是翱翔九天的鷹,不應被困於宮闈苑囿之間。」
我猛地睜開了眼睛。
胸腔之中如流水般湧入一種酸澀的奇怪感覺——
他懂我。
我熱愛軍營,熱愛戰場。
我的確,不想像只金絲雀般,這一生都關在皇宮這座華麗的牢籠里。
皇后嘆了一口氣。
「你這個傻孩子,她是鷹,你也不差呀!你忘了,你十六歲那一年,便帶兵擊退了偷襲西郊火器營的匪寇啊!
「你是咱們大周,最巍峨的一座山。
「長鷹居於高山之巔,元臻,你並非沒有機會。」
我已經震驚得忘記了呼吸。
元臻長我一歲。
他十六歲那年,不正是我駐守火器營的那一年嗎?
他當時,也在?
我與元臻之間的回憶,談不上有多美好。
聖上當時還只是懷王,帶着五歲大的元臻來我家做客。
那是個白白凈凈,唇紅齒白的漂亮小男孩。
只是傲慢得緊,不與我說話。
於是我帶他在我們家院子里玩兒,拿一棵草戳弄着地上的屎殼郎,對他說:「看,這個甲殼蟲,它爪子里抱着的,是顆糞球兒……」
元臻一臉驚恐地後退,然後轉身跑了。
後來我爹告訴我,元臻小時候被蜜蜂蜇過,從此看見蟲子就很害怕。
真可惜,我還想帶他去看看我發現的那個特別大的螞蟻窩呢。
再見他時,已經是三年後。
聖上於兩年前的四王奪嫡事件中勝出,坐穩了皇位。
我進太學聽課,在學院門口的草地上,看到了元臻。
彼時的元臻,已是東宮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