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江紅》電影火了 還帶出了一個文史界關於岳飛的「百年懸案」｜封面獨家

封面新聞記者 張傑

「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這首《滿江紅》是很多人耳熟能詳的名篇。尤其是2023年春節期間，熱門電影《滿江紅》也讓這首著名的詞作成為大眾熱議的焦點。

《滿江紅》的作者到底是不是岳飛？網絡上眾說紛紜。其實，這個疑問並不新鮮，在過去100年來，其中不乏大學者下場battle，學術爭鳴，甚至成為課題，以至於有人稱之為文史界「百年懸案」。

面對如此爭鳴，大眾讀者該如何對待？1月29日，封面新聞記者採訪到三位相關學者，他們就此分享了各自的觀點。

西南交通大學特聘教授、巴蜀方言與文獻研究中心主任汪啟明認為，《滿江紅》的作者確實存在疑點，但在沒有出現確鑿新材料的情況下費勁爭論此事，意義不大。四川省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詞學專家謝桃坊則傾向於認為：「雖然有疑點，但目前認為《滿江紅》是岳飛的作品，問題不大。」北大中文系80後教師，暢銷書《年輕人的國學課》《張一南北大國文課》作者張一南分享她的看法：「是不是岳飛寫的，不是很重要。在我看來，至少這首詞的敘述人是岳飛，是用岳飛的口氣寫的。」

《滿江紅》作者不是岳飛？疑問始於晚清

晚清大學者余嘉錫在《四庫提要辯證》中指出兩個疑點：第一，岳飛死後，其孫岳珂曾整理岳飛作品，並沒有把這首詞收錄進《岳王家集》中，這很反常。第二，這首詞直到明代才出現。明嘉靖十五年（1536），徐階為岳飛編的作品集《岳武穆遺文》收錄了這首詞，署名岳飛。但是徐階是從杭州岳墳上一塊明代弘治年間立的石碑上得來的這首詞。宋、元人的文集、題詠、書畫以及引用中都沒有提到過的岳飛《滿江紅》，突然在明代出現，又是一個大疑點。余嘉錫認為，《滿江紅》是明代人寫的，假託岳飛為作者。之後，詞學大師夏承燾（寫了論文《岳飛滿江紅詞考辨》），文史學家張政烺也都從不同的角度分析，傾向於認為，該詞應該是明代文人所作。

不過，詞學大家唐圭璋、宋史學家鄧廣銘等學者則持相反觀點，對上述「疑點」進行反駁。

疑點還圍繞，該詞中的「賀蘭山」展開。質疑者認為賀蘭山位於寧夏，與岳飛生前和金國交戰的兩湖、河南一帶相距甚遠。但反駁者指出，賀蘭山應理解為對敵國的泛指。不過，這種反駁同樣也被質疑，因為將賀蘭山泛指北方，並不常見。此時，也有人指出，此《滿江紅》中的賀蘭山不是寧夏的賀蘭山，而是河北磁縣的賀蘭山，這裡正是金和南宋的交戰之地……

1986年，浙江江山縣發現《須江郎峰祝氏族譜》，其中記載了岳飛在南宋紹興三年（1133年）寫給祝家先人祝允哲的《滿江紅》。儘管這個證據被不少學者採信，但依然杜絕不了質疑：祝氏族譜並不可靠，有可能是祝家後人修家譜時，為了攀附忠臣的美名而作偽的結果。

總之，爭鳴目前依然存在。不過這並不會影響《滿江紅》這首詞本身的魅力和價值。

汪啟明：沒有出現確鑿新材料，費勁爭論意義不大

家喻戶曉的《滿江紅》，作者竟然有可能不是岳飛？不少人對此感到驚訝。西南交通大學特聘教授、巴蜀方言與文獻研究中心主任汪啟明說：「《滿江紅》的作者存疑，如果要梳理清楚，篇幅夠得上一本專著。像晚清大學者余嘉錫，詞學大師夏承燾都專門寫文章質疑。這些都是正常的學術質疑，是被允許的，因為他們都列出了自己質疑的理由和證據。當然也有學者不同意他們的質疑，如鄧廣銘，就對他們的質疑進行『反質疑』，這也是被允許的。當然『反質疑』也需要拿出理由和證據。我們不能一看到質疑，就認為別人是故意找茬。你不同意他的質疑，可以根據你的理由和證據去反駁。畢竟古代的書，在傳播過程中出現錯誤難以避免，如陳垣校《元典章》找出一萬多條錯誤，權威如康熙字典也有很多錯誤。只是說這些屬於學術研究比較關注的領域，不從事研究的普通人對此不太關注而已。」

汪啟明提到，文獻流傳中存在着這樣一個現象，「一首詩在漫長的流傳過程中，常常有被人改動了篇名或作者的情況。尤其是到了明代，出版印刷業非常發達。不少書商只顧賺錢，會校對不精或有意篡改，出現以訛傳訛的情況，所謂『明人好刻書而古書亡』。古籍中的偽書、偽作、偽事，在歷史上並不鮮見。包括大家耳熟能詳，被普遍認為是李白寫的《菩薩蠻》，『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玉階空佇立，宿鳥歸飛急。何處是歸程？長亭連短亭』，也被一些人質疑其並非李白所作。也有人說《生查子·元夕》不是歐陽修寫的。這種情況不少。也正因此，孟子說，盡信《書》則不如無《書》。」

對於《滿江紅》詞作者爭議，汪啟明說自己「不是特別關心」。在他看來，如果是研究詞或宋代文學的專業學者，可以去下功夫去考證。如果不是，那麼，對這首很好的詞的態度最好是「去背誦、去欣賞就行了」。

汪啟明還進一步分析，「鑒於紙質古書存在被篡改的可能性，包括年代、地名、人名、用詞等等，考據、考證就非常重要。如果發現新的材料，比如哪個地方出土了什麼碑，或者發現新的早期版本，找到新的證據，在考據方面有了較大進展，那麼同時會催生出新的論點。目前在沒有出現確鑿新材料的情況下，就去費勁爭論這個事兒，意義就不大。說這首詞作者是不是岳飛，都沒有新意。胡適曾說過這樣的話，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沒有新材料就不說話。質疑要有證據，反質疑也要有證據。」

謝桃坊：雖有疑點，但目前認為《滿江紅》作者岳飛問題不大

四川省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謝桃坊，長期致力於詞學研究，著有《宋詞概論》《中國詞學史》《宋詞辨》《詞學辨》《宋詞論集》《唐宋詞譜校正》等。澳門大學施議對教授在《百年詞學通論》中將他列為「百年詞學研究第五代的代表人物」。

謝桃坊提到，《滿江紅》的作者到底是不是岳飛，的確有爭議，但據他了解，「目前學界還是普遍認為這是岳飛的作品。」謝桃坊個人也認為，從目前的材料看來，可以基本判斷《滿江紅》的作者是岳飛。他特別提到，《須江郎峰祝氏族譜》上記載的岳飛寫給祝允哲《滿江紅》，這個證據應該是可靠、可信的。「雖然學者依然有懷疑，但懷疑歸懷疑，目前認為《滿江紅》是岳飛的作品，問題不大。」

謝桃坊還提醒大家注意，大學者余嘉錫、夏承燾等人的學術質疑，是正常的學術爭鳴，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他們的質疑雖然有一定道理，並沒有拿出確切的證據能完全否定是岳飛的作品，都還是懷疑，基本還屬於猜測層面。那麼，當《須江郎峰祝氏族譜》這個材料出來的時候，雖然也沒有絕對可靠，但當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這個族譜造假，那就要基本認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