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國春
今桐城、樅陽兩縣,1949年以前本為一縣。邑志謂桐城形勝:「北峽、南峽阻其北,橫山、二龍障其前;沙河、挂車控其右,長江限其東。表裡江湖,周環山澤。」(清道光七年《桐城續修縣誌·輿地誌》第一七頁,黃山書社2018年4月第1版)桐城疆域「東南廣而西北狹:東至廬州府無為州界二百里;南至懷寧縣界七十里;西至潛山縣界六十里;北至廬州府舒城縣界五十里。東南至池州府貴池縣界一百六十里;西南至潛山縣界六十里;西北至舒城縣界三十里;東北至廬州府廬江縣界五十里。」(同上)1995年版《桐城縣誌》統計,明代初年,桐城縣僅5.8萬人口,康乾以後,天下承平多年,人民休養生息,至「咸豐元年(1851)桐城人口為歷史之最,計總戶數32,1951戶,總人數301,4761人。咸同至民國以後,屢經戰亂及災害、疾病,人口銳減,但至1948年,全縣尚有總戶數11,6307戶,總人數83,3889人。」((《桐城縣誌·人口》第132頁,黃山書社1995年9月第1版》)如此地廣人稠,史稱「兩江劇邑」,毫不為過。
然而,此山水相連、鄉風同習的大縣,在民國38年(1949)初析為兩縣,此重大事件,《安慶地區志》及1995年版《桐城縣誌》、1998年版《樅陽縣誌》均有記載,後文詳述。但析縣分治之設想由來已久,早在民國早期,將桐城縣一析為二的動議就已經在桐邑東、南鄉民間人士中醞釀並形諸條呈了。東、南人士籲請另治的說法早已聽聞,但未知端詳,姑妄聽之。不敏向來孤陋寡聞,坐斗室鮮聞天下事,又不諳數據新術,所幸近日在微信朋友圈及友人處偶然獲知,「孔夫子舊書網」發佈有民國稀見鉛印本桐城陳澹然等44人《桐城東南鄉另設縣治呈啟》一文書影,竊喜此一樁傳聞竟覓得文字以證實。打開書影,洋洋近兩千字,一半清晰,一半模糊,經仔細辨認、猜度,方將原文錄畢。讀後略知大意,遂因文生意,順藤摸瓜,輯錄相關文獻史料,揣度分析,綴成陋文,多述而少作,意在就教於讀者。
# 哲俠陳澹然 #
欲了解《桐城東南鄉另設縣治呈啟》一文之大意,必先大致認識一下呈《啟》的領銜者陳澹然先生。《皖志·列傳稿·陳澹然傳》載:「陳澹然字靜潭,號劍潭(按:先生生於清咸豐九年(1859))《桐城派大辭典》第92頁:號晦堂、淮南漁隱,別署晦僧)桐城人也。九歲能操筆為文,視凡兒特異。家故貧,艱苦力學,桐城應有司試者人常數千,澹然雜群眾中,衣履刓敝,容止簡略,不屑自修飾,反視群兒不如己。然其文特風力騫舉冠其曹,眾乃大服。」「澹然好議論,下筆千言,不為鉤棘辟晦。」(複印本《皖志·列傳稿》卷七)不屑修飾、風力騫舉、下筆千言,準確道出陳氏一生行事與為文的獨特風格。
《皖志·列傳稿》論陳澹然「雖少長桐城,顧於桐城諸先德,一不當意;雖以古文章自鳴,顧時時好縱橫遊俠及白起、穰苴之略、孫武之書。又值海事棣通,益恣求歐羅巴人新說,由是冶哲、俠於一器,卒乃歸之於儒。」(複印本《皖志·列傳稿》卷七)時人目之為「哲俠」,陳氏撰《哲俠辯》說:「夫哲者,人類之命脈;俠者,國家之精神」(同上)。照此話理解,哲乃中國文化之精義,能涵養一個人的思辨力,而俠,則衍之為君子風概,丈夫立世當以天下自任。觀先生之一生,正是朝這一人生目標去實踐,其「好縱橫遊俠」,而晚年又自號「劍潭」,豈非明志耶?
陳澹然曾在兩江總督劉坤一幕下修纂《江淮忠義錄》,蕆其事又自撰《江表忠略》二十卷,為在太平天國戰爭中慷慨死亡之江淮英烈立傳。作《彭嫣別傳》,謂伶人彭嫣「幼為伶吳越間,年十五輒誦南北曲四百闋,艷姿妙舞,抗節雲霄,而尤精劍術,矯健若飛。」(《彭嫣別傳》清宣統元年鉛印本第一頁,北京圖書館,古籍館網電子版)他寫的《孫武公傳》,極推重明末桐城名臣孫臨之氣節。所寫人物凜然皆有節概,閃耀着豪俠的光芒。
撰《寤言》二卷,皆論辨類文。首卷為讀史札記,論述「君臣處變之道」;次卷為甲午三疏,論時局之變,「明世變之所由亟」如《遷都建藩議》等。他在《寤言》前言中說:「不佞年十五,即愾然企慕古人之文,嘗慨漢氏詞藻盛而文集以興,宋氏語錄繁而文集益猥,多者至乃百數十卷而存者益稀。故嘗以謂詞非經世不足言文,言而不文,終難永世。」「十年來感愴世變時郁。」於是,「誓取中外全史熔煉成編。」(《寤言·述義》清光緒二十八年刻本第二頁,古籍館網電子版)
正因為陳澹然涵哲人之思,行俠者之氣,才有了「非經世不足言文」的豪言壯志,所言所行,循此志向貫穿一生。《寤言》十五篇,史論之外,凡《遷都建藩議》《黑龍江建置議》《擬陳政本疏》《擬陳南北軍勢疏》《擬陳朝鮮軍事疏》等五篇宏論皆觀察時事之策論,涉及行政建置之方、為政之要、軍事邊防之務等方面。未收入其文集的兩篇疏請《請開東河治本計》和《桐城東南鄉另設縣治呈啟》,雖言及一地之民生、鄉治,實乃體現陳澹然實現經世濟用、關心民瘼抱負的經世致用之策論。《請開東河治本計》之大略拙文《天安一閘鎖蛟龍》中已徵引敘述,可參考,本文僅就《桐城東南鄉另設縣治呈啟》讀後,敘述其大略。
# 另設縣治之理由 #
《桐城東南鄉另設縣治呈啟》全文計1755字,文後有收藏者朱墨旁批「民國十七年陳淡然先生作」 十一字,可證呈文的時間,全篇主要從個四方面陳述析出桐城東、南鄉另設縣治的必要性。
首先,桐邑地廣,治安不易。文中說,桐城全境地形如摺扇,縣治為扇腦,東、南二鄉猶扇角。縣治設在桐北,東、南鄉濱江環湖依山,遼闊而曲隱,又隔江與池州相望,居民雜處,極易聚眾為匪、盜;因與縣治懸隔太遠,匪盜才起而官府不易覺察,一旦匪盜作難,禍及無辜;迨至知縣派兵,如何迅速抵達?往往釀成大亂。
查考有關史料,所謂匪起而縣兵不能速達的情狀,清代桐城方江在《家園記》中早有記述,如咸豐三年「正月二十八日,土匪二百餘人偽為賊裝,將掠樅陽。……樅陽倉濟皆為賊(太平軍)封,土人莫敢取,而大營議餉亦莫之籌及也。」又如咸豐三年「六月五日,賊(太平軍)犯樅陽……巡檢懷印逾垣遁。」所云「大營議餉亦莫之籌及」「巡檢懷印逾垣遁」,正是東、南鄉遠離縣治,兵、匪侵害,官府鞭長莫及的史實。此類事件甚多,鄉人代代相傳,子孫記憶深刻。
但呈文中所述「匪」情,不免失之偏頗。文中所引「光緒二十六年大通之亂,葛寬海起自老洲頭,聚眾三千,知縣毫無窺見。」(《桐城東南鄉另設縣治呈啟》)為史上波及東鄉一次較大的民變,有三千眾嘯聚水鄉,豈非官逼民反?及至民初,「民變」亦彼伏而此起。《安慶地區志·大事記》《樅陽縣誌·大事記》均記載了自民國肇始至17年,此十數年間,桐城東、南鄉九流蜂動,可見大地谷陵,群雄蜂駭之現狀:
民國4年(1915)「桐城東鄉種煙農反對煙酒公賣,搗毀煙酒公賣局支棧大門。)(《安慶地區志》第30頁,黃社書社1995年12月第1版)是年,樅陽鎮因糧食困缺發生第一次『搶購米風潮』。」(1998《 樅陽縣誌》第17頁,)民國7年(1918年)「1月6日夜,桐城縣樅陽鎮革命黨人張品山聚眾數十人起事,奪取水警槍彈,成立司令部,樹起討倪(嗣沖)軍旗。」(1995《安慶地區志》第31頁)民國16年(1927年)「2月,國民黨左派桐城縣二黨部第一分部在樅陽成立,有黨員32人」,(1998《 樅陽縣誌》第18頁)所謂「國民黨左派」, 即指縣黨部中傾向革命的官、員,如後來國民黨桐城縣黨部書記長徐伊復即是。民國16年(1927年)「10月,章逐明同章備禮、章宣德、章鸞祥等策動湯溝自衛團團長張子如暴動,成立『桐東人民自衛團』。」 (1998《 樅陽縣誌》第19頁)
在當時民眾的眼中,一方不安即為「亂」:遊手好閒之流,偷竊扒拿,鄉人恨之;勇武有力之徒,佔山為王,鄉人畏之。而官逼民反甚至揭竿而起作革命暴動,當局亦蔑稱「赤匪」,視若洪水。亂世風雲,魚龍混雜,所謂鄉里「匪盜」,時人正邪莫辨,這是當時鄉里群眾即使是鄉紳時賢皆不能認識到的,無可厚非。
其次,縣治遠隔,防洪乏力。文中稱:東、南鄉濱江環湖,多圩田,水患頻發,每逢江水上漲,內、外澇並發,縣治遠在數百里之外,官府力不從心,又缺人手協力,保圩護堤的力量顯然薄弱,「往往江漲堤險,或斗死毆傷,皆不得不求知事,往還至速,官非五六日不能到場,到則圩堤已潰,田廬盡付洪濤。」(《桐城東南鄉另設縣治呈啟》)
《啟》文陳述,明初移民前,東南水鄉湖區本來就人煙稀少,如不速施良策,分縣而治,每遭水患加匪患,必致東、南鄉境內貧者更貧,而富者紛紛遠謀他鄉,如此則「不出十年,東南必成元末明初百里無煙之慘狀。」因此,「澹然等百計籌思:非就東南適中之地,另造縣城,分設一縣不可。」(《桐城東南鄉另設縣治呈啟》)
桐城東、南鄉瀕江環湖,境內河汊縱橫,桐懷潛廬山脈東水皆注入,歷史水患多發。《安慶地區志》載:「光緒二十年,廣濟圩長江大堤潰破。」(1995《安慶地區志》第25頁)二十七年,「六月二十八日,大雨4晝夜,沿江各縣圩堤潰盡。」三十四年「八月,安慶府各縣大水災,大小圩堤盡被沖塌,上下100里一片汪洋」(1995《安慶地區志》第26-27頁)《桐城縣誌》記載東、南鄉水患多次,如「道光三年五至八月大雨,桐城東南圩區盡成澤國」;「咸豐元年二月二十日,降黑雨。秋,沿江洲圩碩鼠成群,危害莊稼。」民國4年山洪爆發」東南圩區盡成澤國。」(1995《桐城縣誌》第16、18頁)陳澹然等呈《啟》的頭一年,民國16年夏,大雨成災「桐懷潛望等縣連雨18天,洪水成災,秋禾淹沒八成。」(1995《安慶地區志》第37頁)直至新中國成立之初,水患也未能得到治理:「1954年7月2日下午1時半,長江大堤老洲少包段開始崩裂,4時潰破,……縣內除永登圩外,82口大小民圩盡潰。40.3萬畝農田被淹,14.5萬間房屋倒塌,受災人口達39.6萬人。」所幸政府及時組織賑災:「7月,陸續從外地調進糧食,至次年10月止,共調進糧食5.3萬公斤,收到救災款134萬元,棉衣27432件,棉被3119床。」(1998《 樅陽縣誌》第29頁)
歷史上多次水患給樅陽縣帶來損失慘重,邑紳為民呼籲,情在理中。
其三,官不督領,墾荒無力。東、南鄉南北東西,地方百里,形勢皆屬天然,田畝十餘萬。自樅陽鎮至土橋,大小圩堤數百,而未墾之荒地尚多。加之瀕江環湖灘涂連片,因無官府組織,徒為廢棄之地,殊為可惜。「民國35年(1946),安徽省籍的國民黨政要許世英、柏文蔚、吳忠信、劉和鼎、梅嶙高等倡議墾殖陳瑤湖流域,在桐城縣東鄉成立了普濟圩墾殖社,規劃開發農田28萬畝,至新中國建立時止,完成了圩堤工程。」(1998《 樅陽縣誌》第24頁)易代之際,有千萬人畢數年勞工於一役,一朝為功,澤被後人。此役不能排除陳澹然等鄉紳當初建言的作用。
上述三點,至為關鍵。陳澹然等認為:「自來設縣,無不本形勢為轉移,南北東西,不過百里,縣治適中,方稱易治。」因此《呈啟》建議:
擬劃北鄉陽和岡、官山、青竹澗、宋宣嘴四保並三楓泊半保,歸入東南,名曰新桐縣。其東就原境,截土橋至江,再南截貴池之王家套至老洲,使為門戶,而以南鄉之鳥落洲一保入貴池,使各圖便利。其西保則就陽和岡、三楓泊東保自孔城河心至樅陽鐵板洲為止。孔城河心以西,仍歸桐城本縣,孔城河心以東,則歸入新桐。庶幾兩縣治安皆可自保。此縣境最便劃分之大略也。(《桐城東南鄉另設縣治呈啟》)
陳淡然等強調:另置新縣必須達到三個目的:第一「要能制盜、匪」;第二「能保圩堤」;第三「能墾荒」,此「為最要,必求三者易辦,四境適中,方能建置。」(《桐城東南鄉另設縣治呈啟》)最後陳澹然還是於三者中強調其當務之急:「今桐城東南匪禍日深,舍分縣曷由而治?」(《桐城東南鄉另設縣治呈啟》)
鄉達們當時認識到「茲事體大,非詢謀允協,窒礙必多。業經東南旅省士紳公同議決,用敢引援近案,具地圖,先成公啟,敬達諸公台察。」果能得到政府應允,則「即請於兩鄉大會,力成其事,書明某保某人籤押,以便匯呈省政府,並達中央政府委查具復」。但呈文上達後數十年,卻不了了之。
# 未行另治之原因 #
陳澹然出生於晚清,其主要政治生涯及文學活動在清季民初之際。論者說他「好議論,下筆千言,不為鉤棘辟晦。」這是稱讚他思想敏銳,用心觀察世變,關切時事,而性格耿介,又敢於直言,為岩岩君子。《安慶地區志》載:中華民國元年,安徽省臨時議會在安慶成立,桐城陳澹然為41名議員之一;民國4年,安徽省國民代表大會召開,60人當選,桐城陳澹然得票最多。(1995《安慶地區志》第28、30頁)上《桐城東南鄉另設縣治呈啟》時,東、南鄉如房秩五、史恕卿、王子壽等眾名流44人公推陳澹然領銜,先生儼然以魁首自負。然而自宋明以來,桐城東、南、西、北、城五鄉猶手足,此時忽生兄弟分爨之想,殊不知當時縣府及西、北的人士會作何種看待?籲請未果,是區區一隅讀書人的一廂情願,人微言輕?還是另有其它諸如政治方面的原因?以今日之目光,觀當時之世變,分析考察其大致緣由並不是件難事。試作臆說一二。
陳澹然呈《啟》文,大約在省城安慶任通志館長或受聘安徽大學期間,他身處一省行政之中心,與各界名流交往,應當事先有所活動,或許曾得到省府某些大員的首肯,而決非冒然上書的。書呈省府,未置可否,其中原因複雜,是否有答覆或擬議實施,今人不明就裡,但時局動蕩當是主要原因。
首先來看看陳澹然等遞交《呈啟》時,中國政局發生了哪些大事變,茲不妨反覆徵引由陝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4月出版的《中國國民黨全書》有關資料,以便清晰地了解當時之局勢。
「1926年,北伐軍攻克武昌,……北伐戰爭取得重大勝利。」「4月18日南京國民政治成立。」(《中國國民黨全書》第9頁,陝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4月第1版)
「南京政權建立以後,國民黨內部派系鬥爭日益加劇,以汪精衛為首的武漢國民黨中央黨部、以『西山會議派』為主的上海國民黨中央黨部,各派之間相互對立,其中以武漢和南京的對立最為明顯,因此也稱『寧漢對立。』」(《中國國民黨全書》第14頁)
「1928年3月7日,國民黨政治會議改推蔣介石為主席,李濟深、李宗仁、馮玉祥、閻錫山為廣州、武漢、開封、太原政治分會主席。蔣馮閻李聯合再度進行『北伐』,討伐奉張。6月3日,張作霖放棄北京,退出關外。」(《中國國民黨全書》第12頁)
這是陳澹然等起草《啟》文的前一年,中國政壇可謂風煙四起。南京政權甫建立,隔江兩種勢力對峙,嗣後又逢中原大戰,兩虎共鬥,有勢不俱生之勢。此時竟有地方鄉紳動議行政區劃改置,時不利兮,此審勢度勢者所不為也。再看《啟》文上達後的時局:
「1929年10月,蔣介石和馮玉祥之間爆發蔣馮大戰。」「1930年4月至11月,蔣和聯合的馮、閻、桂之間爆發了更大規模的中原大戰。」(《中國國民黨全書》第14頁)時局如此混亂,中原正逐鹿,大人先生們一腔熱忱何不付之烏有之鄉?
再來看看陳澹然先生辭世後的中國形勢: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蔣介石提出『攘外必先安內』政策。蔣介石的『安內』政策,包括兩方面內容:一是鎮壓國民黨內各反蔣派別;二是平息正在興起的抗日救亡力量,集中力量『圍剿』紅軍。」(《中國國民黨全書》第15頁)
同年11月,「蔣介石在召開的國民黨三屆四中全會上,和胡漢民矛盾激化,會後,胡漢民被幽禁於南京湯山。」「蔣介石將胡漢民幽禁後,引起了國民黨內部的不滿。胡漢民派、汪精衛派、孫科派、西山會議派及兩廣的地方實力派等,雲集廣州,召開國民黨中執委、監委非常會議,並成立國民政府,與南京國民政府對抗,寧粵分裂局面形成。」(《中國國民黨全書》第15頁)年底,蔣介石通電下野,林森任國民政府主席,孫科任行政院長。不久,孫辭職,汪精衛繼任行政院長。
國家如此,省情又如何呢?茲舉《安慶市志》記載的民國15(1926)至20年(1931)間幾件政、軍「大事件」(《安慶市志》第38-42頁,1997年8月第1版),窺一斑而知全豹,了解當時安徽省城之政治局面:
民國15年11月8日,安徽軍被國民革命擊敗,陳調元率殘部退駐宿松。12月16日安慶各法團通電聲明脫離軍閥,實行劃境自治。
民國16年3月6日,國民黨安徽臨時省黨部遷回安慶。3月8日,北伐軍進入安慶。3月20日北伐軍總司令來安慶,……指責「安徽工作無成績」。3月21日,國民黨安徽省、安慶市黨部宴請蔣介石,蔣介石令其(左派)與西山會議派及陳調元合作,遭到拒絕。民國17年,蔣介石來安慶,逮捕安徽大學校長劉文典。民國18年,安慶市政府撤銷。12月2日,石友三部秦斌師在安慶發動兵變。民國19年9月7日,市民在四牌樓遊行示威,隊伍經三牌樓、龍門口、四方城等處,呼喊「打倒國民黨」「反對軍閥混戰」「歡迎紅軍」等口號。遊行者有四五十人被捕。民國20年(1931)「九·一八」事變發生
當此期間,中央政府實乃派系林立、黨同伐異,無一日不明爭暗鬥,加之外患;地方治安也危機四伏。國民政府上下,哪能顧及僻處江濱一隅的一班地方鄉紳文人以赤子之心,呈治亂安民之策?故《樅陽縣誌》載:文「呈安徽省政府,未果。」(1998《 樅陽縣誌》第19頁)書生報國,熱血有餘,而與勢有違,壯志未酬當是必然。
陳澹然先生在呈文遞交後的第三年即1930年即溘然長逝,終年七十有一。先生嘔心刻腑寫就的憂世之文,久久束之高閣。湖天闊水之間,時有後來者藉作談資耳。
民國25年(1936)9月,國民政府將貴池縣大興圩、九合圩劃歸桐城縣第五區,桐城縣鳥落洲劃歸貴池縣。(1998《 樅陽縣誌》第21頁)時桐城縣共有五區:第一區治所設縣城,第二區治所設孔城,第三區治所設老梅樹街,第四區治所設樅陽鎮,第五區治所設湯家溝。第五區境域與貴池隔江相望,鳥落洲保在江心,桐城東、南鄉民眾早年籲請「以南鄉之鳥落洲一保入貴池,使各圖便利」(《桐城東南鄉另設縣治呈啟》)此時得到回應。這次調整,開近代以來桐城行政區劃調整之先例。之所以實施地方行政區劃調整,蓋因當時國內政局出現暫時穩定,史料顯示,1936年,「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結束了十年內戰的局面,中國的政治生活轉入了一個新的階段,開始了國共兩黨重新合作,國內出現和平的新局面。」(《中國國民黨全書》第18頁)沒有一時安定的政治局面,政府又何能施政利民?
# 實行另治之原委 #
陳澹然去後的20年後,今樅陽縣從桐城析出。新縣名未循當年陳氏所稱「新桐」,也未徑稱古縣名「樅陽」,卻冠名「桐廬」。溯「桐廬」之源頭,有一段較長的歷史關聯。茲作大致梳理。
「桐」「 廬」 用為地名始於秦漢以前,春秋時有「桐國」漢代「桐鄉」「廬江郡」,近古以後設桐城、廬江縣,分屬安慶、廬州兩府。「桐廬」 合稱出現於皖江地方,大概始於抗戰時期。桐、廬兩縣毗鄰,山水相依,人民往來,雞犬之聲相聞,新四軍北上過江,在無為駐紮第七師,皖江志士進行抗敵鬥爭,於無、廬、桐、懷、潛聯成一線,成立中共黨組織,建立抗日根據地。《樅陽縣誌》載:「民國29年(1940)5月中共無(為)南區委書記王光均、廬(江)南工委書記鄭曰仁,因桂系搜捕轉到桐(城)東,與林立匯合於三百丈,改中共桐懷潛中心縣委為桐廬潛懷無中心縣委。書記林立,機關設在桐(城)東陳瑤湖王家泊。」「10月,中共桐懷潛中心縣委改為桐廬無縣委,書記魯生。」(1998《 樅陽縣誌》第22頁)《桐城縣誌》亦載:此一段時期「安徽省國民政府主席李品仙先後集結重兵進攻皖中抗日根據地、清剿中共桐廬無縣委根據地水圩、青山的抗日軍民。」(1995《桐城縣誌》,第22頁)
民國30年(1941)5月,桐懷潛中心縣委改為桐廬潛懷中心縣委,9至10月,分為桐廬無縣委(或稱桐東縣委)和桐懷潛縣委。9至10月間,新四軍七師地區黨政軍委員會書記何偉,在水圩召開黨的負責人會議,宣布撤銷中共桐廬潛懷中心縣委,成立桐廬無縣委。(1998《 樅陽縣誌》第23頁)民國31年(1942)12月,「中共桐廬無縣委改為桐廬縣委,書記為何志遠,縣委機關設在陳瑤湖水圩。」(1998《 樅陽縣誌》第23頁)這是目前見到地方黨史中正式稱為「桐廬縣委」最早的史料。民國32年(1943)「新四軍七師成立沿江支隊,林維先任司令員;中共沿江地委也同時成立,下轄桐廬縣委、桐懷潛縣委、湖濱縣委。」(1998《 樅陽縣誌》第23頁)民國33年(1944)「2月,中共桐廬縣委改為湖濱縣委。」( 1998《 樅陽縣誌》第24頁)
民國36年(1947)「中共桐廬工委成立,隸屬皖西工委領導。」同年12月「中共桐廬縣委、桐廬縣人民民主政府成立。」民國37年(1948)10月,華東野戰軍先遣縱隊司令員饒守坤上所屬第七支隊、第九支隊進入桐廬地區,並成立了陳瑤湖區工委。((1998《 樅陽縣誌》第24-25頁)《桐城縣誌·大事記》載:「民國38年(1949)3月初,桐城全境解放。2月18日,皖西二地委決定將桐城縣劃為桐廬和桐城兩縣。」(1995《桐城縣誌》第27頁)《樅陽縣誌》記述稍詳:「民國38年(1949)1月29日,錢橋、義津一帶解放。2月18日中共皖西第二地委決定,撤銷老桐廬縣,歸還桐城、廬江、無為3縣舊制,並劃桐城縣東鄉全部、南鄉大部、北鄉一部成立桐廬縣,下轄樅陽、湯溝、錢橋、義津、白雲、破罡、陳湖7個區。」(1998《樅陽縣誌》第25頁)《安慶地區志》記載有別:「民國38年(1949)3月18日,中共桐城地委宣布,劃桐城縣東鄉及廬江、無為兩縣部分地區設桐廬縣。」(1995《安慶地區志》第30頁)
關於「皖西二地委」「桐城地委」建制,《安慶地區志》載:「民國38年2月1日,按皖西軍區指示,皖西第一、第二軍分區改稱皖山、桐城軍分區。同時,中共一地委、二地委改稱皖山地委、桐地委。」(1995《安慶地區志》第52頁)《安慶市志》亦載「1949年2月,中共皖西二地委改稱中共桐城地委,中共皖西一地委改稱皖山地委。4月6日,中共皖北區黨委正式成立,曾希聖任書記,中共皖西區黨委撤銷。」(1997《安慶市志》第50-51頁)
新中國成立前夕,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革命武裝力量已經行使桐城地方行政權力;桐廬縣設立,實乃自土地革命戰爭以來中共黨組織長達數十年在這一地區領導的延續,竊以為具有紅色革命的法統。古往今來諸多歷史事件皆有其前因後果,有時一件事,從興起至告成,往往畢十數年甚或數十年之功於一役,方可實現前人之意願。儘管陳澹然等鄉紳當時提出另設縣治的理由與後來紅色政權實施桐廬新治之目的迥異,且後來作區劃調整也與前者的構想不盡一致,但殊途同歸,結果相同,當局對當地民間多年呼籲的歷史因素應該有所考慮。
自陳澹然等鄉賢達首倡「桐城東南鄉另設縣治」始,至桐廬縣正式從桐城縣析出,歷時20餘載,其間,中國社會內憂外患,政局風雲變幻,民生凋敝,一縣之分合,終歸難以施行。1949年初,渡江戰役前夜,中共皖西第二地委決定,劃桐城東鄉全部、南鄉大部分、北鄉一部分成立桐廬縣。9月,縣政府正式啟用皖北行署制發的「桐廬縣人民政府印」(1998《 樅陽縣誌》第25頁),1951年2月,桐廬縣更名為湖東縣,「桐廬」,浙江古縣名,蓋避免兩縣同名;而新置縣西有菜子、白湖,故取名湖東;1955年7月,湖東縣再更名為樅陽縣,沿用至今。樅陽,古地名,人文薈萃之區。
附文:桐城東南鄉另設縣治呈啟
敬啟者:
查桐城縣境, 切近省城, 形勢極關重要。明初設縣,原合東之陰安、南之棕陽、西之成安、北之桐鄉,四縣成為一縣。考洪武初部冊,桐城縣下,尚稱東南百里,皆無人煙,故東南大族,大都洪武時徙自江南,萬曆九年建城,縣治遠於東南,而偏於西北,皆以東南為荒僻之區也。所幸遷入既多,漸成巨族,人才輩出,蔚為名區。明以來,將軍王勝、尚書錢如京、僉都御史左光斗、御史左光先、福建巡撫阮鶚、廣西巡撫方震孺、湖北巡撫方孔炤、大學士何如寵、湖北布政使李宗傳、江西南贛鎮總兵程學啟,與姚休那、方密之、周農父、錢田間、王天山、劉海峰、周聘侯、張瓶山、錢白渠、張華農、許澤深、胡東潭、吳摯父諸賢,或為國效忠,名高百代,或著書傳世,獨步千秋,史乘流傳,光昭天壤。然大抵屈生鄉僻,無族姻師友之資,何也?地形懸絕,遠隔縣城故也。此東南人物之大略也。
獨惜全縣東西二百八十餘里,南北二百餘里,形如摺扇,東西皆居扇角,城居扇腦,偏在北邊,至舒境僅十里,於西北鄉最近,而東南懸隔,實有鞭長莫及之憂。光緒二十六年大通之亂,葛寬海起自老洲頭,聚眾三千,知縣毫無窺見。非大通厘捐覺察,其禍將不忍言。向非遠隔縣城,曷由至此!此尤近事可征若也。
況東南濱江,上下百數十里皆系圩田,距城遠者,至二百數十里。地大如此,受治於知事一人,既居偏北,又無佐貳分勞,即廉干之員,其勢亦無能及。往往江漲堤險,或斗死毆傷,皆不得不求知事,往還至速,官非五六日不能到場,到則圩堤已潰,田廬盡付洪濤;相驗未能,屍骨已歸腐化。雖在承平,且猶如此,況當亂世,復何忍言?尤可痛者,自十三年東鄉匪起,淫擄燒殺,蔓延南北兩鄉,訖今四年,燎原日劇,其始人民被禍,無不遠訴於官,官至匪逃,百無一獲,然被禍既眾,或請兵搜緝,劫殺縱橫,官不能問。縣城東出三四十里,已成化外苗蠻,稍有身家,無不避居省會而官不知,何也?匪在東南,官固不能一見,即見亦無如何也。然省城百物奇貴,烏可久安?必且仍還匪窟,循此不變,匪勢日多,不出十年,東南必成元末明初百里無煙之慘狀,剝膚見骨,省城何以能安?而其禍皆自地形懸隔縣城始,此東南急宜挽救之大略也。澹然等百計籌思:非就東南適中之地,另造縣城,分設一縣不可。
自來設縣,無不本形勢為轉移,南北東西,不過百里,縣治適中,方稱易治。桐城西北,本桐鄉、成安二縣,以南鄉西偏為門戶,無恃東南。東南則陰安、樅陽二縣,門戶獨開,亦無恃於東北。彼此皆有大山為障,中有大湖,南北東西,地皆百里,形勢皆屬天然,田畝皆十餘萬,皆可各成一縣,何事多求?況東鄉山脈,自廬江大凹口而來,大山難嶂,橫至無為縣土橋;南鄉山脈,自北鄉陽和岡保潼梓山南下,大山雄障,橫至樅陽。其地萬山環抱,湖澤深藏,別成一局,非劃為一縣,其勢決不能存。今民治方興,無取犬牙相制,而隔江鄰地,命盜尤█。現擬劃北鄉陽和岡、官山、青竹澗、宋宣嘴四保並三楓泊半保,歸入東南,名曰新桐縣。其東就原境,截土橋至江,再南截貴池之王家套至老洲,使為門戶,而以南鄉之鳥落洲一保入貴池,使各圖便利。其西保則就陽和岡、三楓泊東保自孔城河心至樅陽鐵板洲為止。孔城河心以西,仍歸桐城本縣,孔城河心以東,則歸入新桐。庶幾兩縣治安皆可自保。此縣境最便劃分之大略也。
至新桐縣治,要以能制盜匪、能保圩堤、能█墾荒為最要。必求三者易辦,四境適中,方能建置。自樅陽至土橋,大小圩堤數百,而未開之墾尚多。南鄉民氣強悍,土少人稠,夙稱難制,況今匪起東鄉,非墾湖濱,匪無█路,改置█,合新桐全力,其事方可易成。此三者,水陸易通,莫若石溪為第一:其地東倚柳峰,北臨浮渡,名山勝境,控御咸宜,猝有█端,官紳█需立達。經營之始,█先築土城,包以寨門█土,以求省費易成。城基一定,先成衙獄,再成巡警團防,並設█機小輪,以防湖險。然後開河築路,修埂墾荒,興縣誌學校礦█,方可循序而進,行之十載,必能漸致富強。屹然為省城保障,此縣城不難建之大略也。
往者清室之初,壽州地大,淮河以北,盜匪橫行,城在淮南,不能控制,劃淮北為鳳台縣,其患乃平。咸豐間,捻起雉河,蔓延山陝,亂定,劃蒙、亳、阜、宿四縣境,設縣渦陽,其患方息。況當革新伊始,百度維新,正宜感發新機,規模百世,安能因仍陋簡,自陷阽危!故西北軍總司令馮,深見洛東多匪,制治莫由,特分平等、自由二縣,英豪舉措,四海傾心,此尤近案灼然者也。今桐城東南匪禍日深,舍分縣曷由而治?惟茲事體大,非詢謀允協,窒礙必多。業經東南旅省士紳公同議決,用敢引援近案,具地圖,先成公啟,敬達諸公台察。果贊厥成,即請於兩鄉大會,力成其事,書明某保某人籤押,以便匯呈省政府,並達中央政府委查具復,准予施行,再行補呈辦法章程,以便措手,無任企禱。
發啟人:陳澹然 李岳潛 方立吾 王子壽 方培卿 吳蓉舫 程在仁 王子逵 程堯卿 姚嘯亭 吳杏村 唐樹藩 方慎之 吳振卿 張伯俊 劉旭光 方俊夫 陳少珊 房秩五 章皖卿 吳純嘏 吳靜洋 史恕卿 錢惕塵 楊迪光 胡聘三 黃恫忱 錢湘帆 吳石甫 吳蓬仙 史磊冰 劉雨亭 周百眉 方侑白 吳軸夫 劉聘雨 史仲文 方壽松 周復夢 王筱庵 吳健吾 方壽山 陳惕初 陳邦干
註:壬寅寒露,桐城李國春據「孔夫子舊書網」書影辨認抄錄,或有舛訛,俟得完本再作訂正。墨釘處凡十字,待補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