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2025年5月20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宣布他已選擇推進「金穹」防禦系統的方案。（視覺中國/圖）
聚光燈再次轉向獅城。2025年5月30日至6月1日，一年一度的香格里拉對話會將在新加坡如期舉行。
在外界觀察中，這個以亞洲安全為核心議題的高規格論壇，近年來的「劇本」似乎漸趨固定。舞台中央的麥克風，往往成為美國及其主導的盟友體系闡釋主張的專屬通道，一場精心編排的「獨角戲」年復一年地上演。
就在香格里拉對話開幕前一周，特朗普再次提起「萬億美元軍費」，引起國際社會關注。
2025年5月24日，特朗普頭戴「讓美國再次偉大」的紅色帽子，在紐約西點軍校畢業典禮上再次強調，1萬億美元的國防預算「連10美分都不會少」。
這一表態，延續了他自4月7日與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會晤時的立場。
若該預算獲國會批准，美國將從2026財年起邁入「萬億美元軍費時代」，較2025財年的8950億美元激增12%，創下歷史紀錄。
這一美國史上最高軍費提案，自4月首次公布以來，持續引發國內外輿論震蕩。支持者稱其為「捍衛美國安全的關鍵投資」，而批評者則直指其加劇社會不公、擠壓民生資源，並可能將世界推向軍備競賽的深淵。
「人為製造需求並定向輸送利益的『豬肉桶政治』（政治術語，指議員或總統在撥款時，將資金定向分配給自己的選區或特定項目的行為），自美國建國以來長期存在。」軍事專家白孟宸認為，軍費預算爭議本質上是美國政治體制的產物，不僅限于軍工領域，還包括減稅、公共項目等均存在類似利益分配色彩。
錢要花到哪裡去？
「萬億美元軍費」的想法最早於4月份提出。
4月7日，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訪美，特朗普在與其聯合召開的記者會上首次透露，白宮擬定的美國2026財年（2025年10月1日-2026年9月30日）國防預算「約為1萬億美元」。
根據白宮5月2日提交的2026財年預算提案，達10120億美元。其中，約1133億美元需通過另一項延續富人減稅政策的「美麗大法案」籌措。
美國國防部長赫格塞思對此反應熱烈。「史上第一個萬億美元國防預算即將到來。」他說，「特朗普總統正在重建我們的軍隊，並且速度很快。」
在上海政法學院東北亞研究中心副主任楊震看來，美國的霸權建立在軍事優勢之上，商人習氣濃重的特朗普擅長利用優勢軍事力量，對對手進行極限施壓。因此必須通過大量資金打造一支符合其要求的武裝力量。
軍費的具體流向則直指「超級項目」。新增預算中，250億美元用於「金穹」導彈防禦系統，300多億美元投入海軍造船，另有六代機f-47首筆撥款、核武器現代化、軍人薪資上漲等項目。
美國空軍參謀長阿爾文也透露，預計f-47的採購數量將超過f-22戰鬥機，後者的服役數量約為180架。加上與f-47配套的協同作戰無人機（cca），預計美空軍將在未來戰鬥機領域投入數千億美元。
白孟宸表示，三百多億美元投入海軍造船（含潛艇、核動力航母、潛射導彈等）是維持「三位一體」核威懾的必需；導彈防禦系統、f-47 六代機等項目屬於傳統軍事技術路線的延續，旨在通過裝備迭代維持對競爭對手的壓制。
楊震認為，「金穹」系統是跨時代的導彈防禦系統，整合了大量的先進技術，可以使中美之間日益脆弱的核平衡徹底打破，完成美國在「大國競爭」中的階段性戰略目標。
據新華網報道稱，美國防開支中，有大約20%發工資，40%用於人員裝備的日常培訓、操作及維護，還有40%花在採購、研發上。
其中，海陸空主戰兵器是最大的「吞金獸」。
以美國2025財年國防預算為例：美空軍切走610億美元採購各型飛機。美海軍花480億美元訂購6艘戰艦。美陸軍則打算用130億美元，購買新型戰術突擊車、兩棲戰車和輪式裝甲車。僅美陸海空三軍裝備採購支出，就達1220億美元。這已超過2024年全球絕大多數國家的軍費。
在楊震看來，近年來美國海軍艦艇老化現象嚴重，且戰法不太適應當前國際環境，因此需要大量資金來更新裝備，進而改進戰法；而制空權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現代戰爭勝負的歸屬。
白孟宸分析，雖然部分資金流向人工智能、無人機等領域，但短期內仍以傳統製造業為主（如大批量無人機製造）。此類投入既符合特朗普對「勞動密集型產業就業」的訴求，也便於快速獲取政治支持與輿論關注。
錢從哪裡來？
填補萬億軍費的錢從哪裡來，成為國際社會關注的焦點之一。
特朗普對此也作出表態：若要削減，「可以從其他地方下手。」
他在5月7日曾暗示，國防預算增量將來自政府效率部裁員節流省下來的開支，但未作具體說明。過去兩個多月，政府效率部已經讓大約28萬名聯邦僱員下崗。
據新華網報道稱，美陸軍計劃裁撤9萬人，每年可節省軍費72億美元。五角大樓也計劃辭退6萬文職僱員，每年可節省約50億美元。
與此同時，特朗普政府計劃大幅削減醫療補助、兒童營養計劃、綠色能源及教育等領域的聯邦預算，未來10年相關民生開支或減少1.11萬億美元。紐約大學研究顯示，此舉可能導致7200萬依賴食品券的低收入家庭陷入困境。
不少輿論認為，此舉實際上是「拆東牆補西牆」。
楊震分析，高額的軍費開支無疑將會刺激軍工工業的生產，並創造相關的就業崗位，同時也會使相關科研機構獲得更多科研經費，促進美國軍工技術的發展，還會使軍火承包商賺得盆滿缽滿。
白孟宸也表示，美國國會長期是軍貿領域的「推銷員」，特朗普政府延續了支持軍事工業複合體的傳統。軍工企業屬於美國工業體系中高附加值、低外部競爭壓力的領域，萬億美元軍費投入雖可能導致經濟結構畸形，但能直接拉動亞利桑那等州的就業數據，符合美國經濟傳統與現實需求。
儘管短期內能拉動部分經濟數據與就業，但在白孟宸看來，長期將加劇軍工壟斷、抑制市場競爭，並可能通過人為製造軍備競賽惡化全球安全局勢。
「削減公共福利與開支，會激化原本就積累多年的社會矛盾。」楊震表示，同時使財政狀況進一步惡化，最終導致美國政府的社會治理能力急劇退化。
外界猜測，由於美國國會兩院均由共和黨控制，這筆預算最終被全額通過的幾率很高。一旦成法，將意味着美國軍費規模再創新高。
白孟宸表示，特朗普拒絕削減軍費是政治傳統、選舉利益、經濟結構畸形共振的結果，本質上是美國政治體制下利益集團博弈的產物。預算通過具有必然性，但難以根本扭轉美國軍工體系的結構性困境。
為何拒絕削減？
不少受訪專家學者告訴南方周末記者，特朗普政府堅持拒絕削減軍費的背後，交織着軍事、經濟與選舉政治的複雜考量。
2025年5月24日，特朗普在發表演講時，抨擊「多元化、公平與包容」（dei）政策，並稱自己「重建」了美國軍隊，使軍隊回歸了其「美國優先」的「核心使命」。
他宣稱自己在選舉中取得勝利是「偉大的授權」，「賦予我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權利」。並表示，「我們正在排除干擾，讓軍隊專註於核心使命：粉碎美國的對手，殺死美國的敵人，並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捍衛我們偉大的美國國旗」。
早在5月7日，特朗普曾聲稱，萬億美元國防預算將使美國能夠購買未來所需的新裝備、獲得新能力，在今後幾年擁有無可匹敵的軍力。
白孟宸對此表示擔憂。他說，大規模軍費加劇經濟結構畸形，軍工複合體獨大導致行業缺乏競爭，催生「大企業病」。儘管投入資金，但軍工體系因結構性問題（如保護政策、壟斷）難以提升效率，可能陷入「砸錢—低效—再砸錢」的惡性循環。
「造船、汽車等行業接近勞動密集型產業，在政治經濟與選舉中權重較大。」白孟宸向南方周末記者表示，特朗普通過支持此類行業鞏固對關鍵領域的影響，同時其家族及友人的經濟利益與軍費預算掛鈎——例如預算中部分資金流向支持他的企業，形成利益輸送閉環。
楊震也表示，通過萬億美元軍費，特朗普還可以收買勢力龐大的軍工複合體，為自己的執政夯實基礎，還有可能讓軍工複合體反哺自家生意。
「萬億美元看似龐大，卻可能不夠用。」不少當地媒體報道稱，美軍當前同步推進的「哥倫比亞」級核潛艇、「哨兵」洲際導彈、b-21隱形轟炸機等項目，成本已遠超預期。
更令外界擔憂的是，美國在中東的軍事行動持續消耗資源。
自3月對胡塞武裝空襲以來，美軍已花費10億美元，並被迫從印太地區抽調彈藥儲備。不少當地媒體報道稱，這種「拆東牆補西牆」的策略，可能削弱對所謂「大國競爭」的備戰能力。
受訪專家學者均認為，特朗普的軍費計劃，不僅是國內政治的博弈，更成為撬動國際盟友的槓桿。
楊震分析，未來將會出現兩個結果。一是因為盟國無法生產出全套的武器裝備，在國防建設方面依賴於美國。特朗普將會利用這種依賴性，強行讓盟國加入「金穹」系統併購買f-47戰鬥機；二是當前美國的「去工業化」程度越來越高，美國工業生產能力的衰落與現軍事項目所需要能力形成的矛盾越來越尖銳，「金穹」系統和f-47戰鬥機項目最終或面臨「閹割」的可能性。
而在美國國內，軍費膨脹加劇了政治分裂。民主黨批評共和黨「假借財政平衡之名，行軍火商斂財之實」。
白孟宸表示，儘管國會內部存在黨派博弈與細節調整，但特朗普的軍費預算大概率會以「總額不變、局部微調」的形式通過。民主黨與共和黨均有議員受益於軍工複合體，且軍工利益集團跨黨派支持（非僅限共和黨），使得這筆預算在政治博弈中更具籌碼。
可見，這筆「史上最貴」的國防預算，其效能與結局，還充滿變數。
南方周末記者 王瑭琳
責編 姚憶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