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姚遠
據媒體報道,螞蟻集團暫緩上市,直接導致馬雲資產凈值縮水了30億美元。
不過,淘寶、天貓並不受影響,兇猛的「雙11」馬上到來,無數人依然會對馬雲提供「破產式支持」。
比如,問問自己這個問題:「雙11」,你買衣服了嗎?
2019年「雙11」,共有15個品牌成交額超10億,服裝品牌佔4席,你一定曾經為這個成績貢獻過什麼。
人們總是不斷地買衣服,卻又不斷地站在鏡子前抱怨沒有衣服可穿——儘管衣櫃都要撐破了。
「總覺得衣櫃里還缺一件衣服」,成了年輕人共同的焦慮。在電商平台的「雙11」活動首頁,服飾配件是永恆的熱門會場。
你想過這是為什麼嗎?
一、扔掉的衣服
7月我搬了一次家,收拾出一大箱舊衣服,送給了回收中心。
如果不是這一次徹底的整理,我永遠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多衣服。一條綠色的半身裙是3年前買的,連標籤都沒拆下,已經在狹小的儲物空間里被攢揉得皺皺巴巴。
我一邊懊悔,一邊確認後不會再穿,把它放進了回收箱。
粉色外套、毛絨衛衣、襯衫、緊身褲……一件一件,都有理由進入回收箱,當回收人員上門來把它們帶走的時候,我長長舒了口氣。
不斷買,不斷扔,買了又扔,扔了又買,我確信不是我一個人這樣,而是一種普遍現象。
有數據支撐這一事實。
2017年,一份國際NGO報告——《狂歡之後:國際時尚消費調查報告》稱,60%的中國大陸受訪者,三分之二的香港地區受訪者和超5成的德國、意大利受訪者都承認,他們擁有的衣服遠遠比實際需要的多。
衣物的生命周期之不斷縮短,與快時尚品牌的興起有關。
快時尚品牌旨在將符合最新時尚流行趨勢的服裝,以最快的速度,最低的價格,提供給最多的消費者。
知名快時尚品牌比如商場隨處可見的H&M,ZARA,優衣庫等,而國內的熱風、太平鳥、MJstyle,以及新興的線上潮牌店,都有借鑒快時尚的理念。
傳統服飾品牌按季節上新,而快時尚品牌每年上新52次。這讓人不論什麼時候走入一家快時尚門店,都能發現一些新款式。
例如ZARA,每年設計1.8萬個新樣式,平均每2-3周就能有新款上架,7天生產、14天下櫃、30天上櫃。
衣服快速地上架、下架,給消費者造成一種及時消費就可以「抓住時尚」的錯覺。
快時尚品牌通過不斷創造人們對潮服飾的消費慾望,為自己帶來極高的利潤。據金融控股公司CIT於2017年統計,5年內,快時尚零售商的業績年增速為9.7%,遠超傳統服裝公司的6.8%。
大部分人都不會意識到,自然環境正因為我們的衣櫃而不堪重負,我們在「雙11」一次性購入大量折扣服飾,實際上卻在對環境造成不可小覷的危害。
一個令人震驚的事實是:時尚已經成為了全球第二大環境污染產業,僅次於石化工業。
在生產環節,全球有17%到20%的工業廢水來自紡織業的染整加工,其中有硝酸鹽、銅、砷、鉛、鎘、汞、鎳等有毒重金屬,對環境和人類健康構成威脅。
在使用環節,諮詢機構麥肯錫報告指出,全球每年製造1000億件服飾,其中3/5會在一年內被棄用,即600億件。
不要以為送往衣物回收站就不會造成浪費,在實際回收流程中,也只有65%的衣物能達到被循環利用的標準。
人們可以不在乎環境,但從自身感受的角度看,其實也掉入了一個陷阱:我們對時尚的追求越來越迫切,但幸福指數並未因此提升,反而不斷地加深着自己的焦慮。
二、衣服上的身份
我反思了自己最近一次消費行為——10月,在參加音樂節之前,網購了一件新襯衫。
起因是搜索音樂節活動訊息時看到一條參與者的留言:「所有人都好精緻,只有我穿着出差三天沒換過的外套,以為音樂節是單純來看演出。」
我哈哈一樂,隨之陷入莫名的焦慮:我可不能穿得太隨便,不要和別人格格不入。
對穿搭的思考持續了整整兩周,我下單了新衣服。結果,因為音樂節當天太冷,那件襯衫被我裹在外套里,根本沒有機會露出來。
什麼場合穿什麼衣服,是約定俗成的社交準則。體面人不會穿西裝去聽搖滾樂隊演出,也不會穿一身嬉皮士去參加重要的正式會議。衣服,是人們展示自我身份和品味的標誌,是與人社交時一張無聲的名片。
在這張名片上,服飾成為了一種視覺符號,通過色彩、款式、搭配,暗示着個人的喜好、品味、社會身份,構成一套完整的符號系統。
回溯人類發展史,在階級社會裡,服飾曾是階級隔離的手段,不同階級穿着符合自己階級身份的服裝,否則會受到法律的制裁。
16世紀的歐洲以袒胸為美,高級女士時裝的領口開得極低,但時裝禁令卻「禁止非貴族血統的人僭用貴族服裝」,剝奪平民女性袒胸的權利。
上層女性,無需勞作,穿着極盡華麗、性感。而平民女性穿着的破舊褂子和木屐,標誌着她們作為家庭勞動者的社會地位。
如《灰姑娘》的故事所隱喻的那樣,辛德瑞拉脫下破舊晦暗的裙子,換上華貴的禮服,水晶高跟鞋,坐上南瓜馬車,才得以參加舞會,與王子相愛,從而擺脫悲苦處境,鯉魚化龍。服飾成為女主角命運轉折的重要契機,它與社會身份糾纏在一起,規範着社會秩序,存在了上千年。
服裝與階層身份之間微妙的關聯,如今已不顯明,但依然潛移默化地影響着人們的時尚選擇,服裝商家正是巧妙地利用了這一屬性。
16世紀中期的英國服裝
一方面,奢侈品牌得以立足。
通過打造高端、卓越的品牌形象,讓消費者相信品牌服飾能彰顯穿着者的社會地位和品味,從而產生高於成本的品牌溢價。前段時間的名媛拼單,拼的實際就是奢侈品附加的「上層象徵」。
一方面,淘寶上的平價服裝品牌也抓住了這一心理。
我觀察了數十位淘寶主播在雙十一期間推銷服裝產品時使用的話術,「質感」「氣質」和「掩飾身材缺陷」,是他們最常用於形容產品的3個特點。
把這3個詞連起來,就是一個推銷服裝的萬能公式:這件衣服很有質感,可以掩飾某種身材缺陷,使你更有氣質。
類似話術所營造的幻覺,都將被買家秀和賣家秀的殘酷對比擊碎。衣服到手後,你才發現時尚的完成度主要還得靠身材和臉,重要的不是衣服,而是誰在穿。
買家秀和賣家秀那種近乎滑稽的不同呈現,揭示了一個普遍的現實:願望是同一塊料,衣服是同一塊料,但人不是。
然而這並不妨礙人們被同一種願望持續吸引。
電影《一個購物狂的自白》劇照
衣服不再僅僅是織物本身,更是它被賦予的象徵符號意義:時尚、潮流、高貴、涵養……而消費行為被包裝成「追求」,花錢是在追求與眾不同的個人風格,追求更高端的生活品質,追求幸福感和成功感。
儘管你得到的並不是幸福和成功,僅僅是確認支付那一瞬給你的「感覺」。但這已足夠幫助商家把東西賣出去了。
三、見效了
在提問「『雙11』為什麼總想買新衣服」的評論區,點贊最高的回答抖了個機靈:「因為去年的衣服已經配不上今年的我了。」
最合理的解釋是,這是商家偽裝成消費者給出的回答。商業最清楚消費者心裏想什麼。如果真是消費者的回答,那也是說明,商家的心理引導手段果然見效了。
它的外在話語和行為表現,則是審美變化、時尚變遷。
我記得,十年前最流行的是豹紋,潮流男女幾乎人手一件有豹紋元素的單品,後來是星條旗,復古碎花,波點,人像印花,扎染……今年「雙11」,又隱約發現格子很受歡迎。
時尚浪潮洶湧地拍面而來,又急匆匆地退潮而去,變幻莫測。我想知道,「時尚」是被誰定義的?是如何流行起來的?
我把這個問題拋給一位正在倫敦藝術大學學習品牌管理的朋友,她告訴我,時裝周是時尚界的風向標,代表了時尚的最新風尚。
她自己是時尚的忠實愛好者,上大學時幾乎每天都在買衣服,非常了解淘寶上的時尚服裝品牌。經過消費和對比,她發現:這些店裡的服飾鞋帽,多是仿照時裝周上品牌產品的版型設計的。
她又說,許多時候,人們想購入某一款式的衣服,是因為看見明星和時尚博主們都在穿,於是想趕上潮流。她有幾位頗有人氣的網紅朋友,在他們積累一定粉絲和網絡影響力之後,都得到了品牌方的贊助。
一條時尚如何流行起來的鏈條由此浮現:品牌方設計產品,與明星、網紅合作,提供服裝贊助,人們看見受歡迎的人都如此打扮,希望自己也成為潮流的一員,於是積極地購入同款。
打開淘寶,「雙11」實時趨勢穿搭榜上,「『鍾式港風』學會了嗎」「秋冬圍巾怎樣更時髦」「想把手伸進娜比毛絨包」「劉雯教你秋冬西裝搭配」「時尚博主的心機衛衣」,店家們利用明星、網紅同款來進行宣傳的策略,無不應證着這個邏輯。
我想起在電影《穿Prada的女王》里的一幕,當設計師們在挑選腰帶時,女主角忍不住笑出聲,在她眼裡,那兩條腰帶幾乎一模一樣。
她這一笑,讓時尚雜誌主編異常憤怒,對她說了一段非常經典的台詞:
「實際上你不知道,從2002年Oscar de la Rent 的發佈會第一次出現了天藍色禮服,然後,伊夫·聖·朗洛也隨之展示了天藍色的軍服系列,很快地,天藍色出現在隨後的8個設計師的發佈會裡,然後,它就風行於全世界各大高級賣場,最後大面積地流行到街頭,然後就看到你在廉價的賣場里買了它。
……你覺得你穿的這件衣服是你自己選擇的,以為你的選擇是在時尚產業之外,但實際上不是這樣。你穿的衣服實際上就是這間屋子裡的人,替你選的,就是從這一堆玩意兒里。」
電影《穿Prada的女王》劇照
這深刻揭示了時尚是如何主宰普通人的,也解釋了你為什麼總忍不住在「雙11」等購物折扣節買最新款的衣服。
時尚來得快,去的也快,人們以為自己抓住潮流,就抓住了某種身份的象徵。
殊不知,潮流被設計出來,被包裝成某種符號放上貨架,被愈來愈頻繁地淘汰、更新,都為了一個目的——讓你總覺得自己缺一件衣服,然後花更多的錢。
我敢打賭,讀了本文,你的購物慾也不會受到影響。
「雙11」馬上來了,接下來,花唄該還了啊!
編輯 | 董可馨
排版 | 喬八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