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夢華錄》讓「救風塵」成為了熱門話題。
風塵可救嗎？這個問題在趙盼兒和顧千帆身上或許很難進行更深刻的探討，畢竟這是個雙向奔赴的古裝偶像劇。
但若此風塵淪落在印度最大的紅燈區，那就是另一個畫風了。
今年，印度出了一部高分電影《甘古拜·卡蒂婭瓦迪》，講述的正是一個「救風塵」的故事。
在這裡，任何一個女孩都可能突然跌入人生的至暗時刻。
鏡頭中的這個女孩，只有14歲，她稀里糊塗地被釘上了鼻環，這意味着，她出嫁了。
但等待着她的並不是丈夫，而是嫖客--丈夫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就把她賣了。
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樣子，老鴇和妓女們對着她一通嘲笑：「閉上你的嘴，張開你的腿」。
見到嫖客的那一剎那，女孩終於意識到怎麼回事，她絕望地呼救，苦求着嫖客放她回家，然而這隻會讓對方更加興奮。
女孩從此墮入風塵，再也無法翻身。
在印度，在孟買的紅燈區，這樣的情景每天都在上演，每個女孩的故事也都差不多。
她們需要一個英雄般的人物來救她們於水火，這個人物就是影片的主角--甘古（拜，是對有地位的人的尊稱）。
影片根據真人事件改編，現實中的甘古堪稱傳奇，她從一介妓女逆襲成了孟買黑手黨女王，一生都在為女性爭取權益。
但很遺憾，這不是一個爽劇，而是一個悲劇。
01
沒有一個女孩，能成功逃離紅燈區。
即便她們僥倖逃跑，歷經千辛萬苦回到父母身邊，家人也會把她們公開殺死，以保家風清白。
甘古原出身於名門望族，父親是一名律師，從小在優渥的環境里長大。
16歲那年，她愛上了一個男人，從此為愛私奔。
（甘古的原型）
甘古有一個當明星的夢想，丈夫慫恿她打包好貴重的首飾，兩人一起去孟買逐夢。
臨行前，甘古問他：「你愛我，對吧？告訴我。」
男人點頭。
第二天，他就把甘古賣到了妓院，以1000盧比（合約85元人民幣）的價格。
甘古被關在小黑屋裡，她的反抗遭到的是老鴇的毒打，她曾絕食意圖自殺，但她知道自己死在這裡根本無人問津。
如很多女孩一樣，甘古最終屈服了，她畫著大濃妝站到了大街上，妓女們擺弄着她的身體，教她勾引男人的姿勢，而她只是木訥地勾了勾手。
很快她就招來了第一位客人，當老鴇把小費遞給她時，她當即燒了，老鴇吃驚地問她在幹嘛，她說，她在火化曾經的自己。
跟那些底層出身的女孩子不一樣，甘古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加上父親是律師，她早早就意識到了「人權」的重要性。
憑藉著出色的美貌，甘古成為了妓院的頭牌，賺了很多錢的她發誓，5年之內，一定要買下這家妓院。
然而這種想法是非常幼稚的，老鴇想要修理她，簡直易如反掌。
某天凌晨4點，甘古被老鴇叫醒去接客，對方出的是雙倍價格。
當嫖客把錢和槍放在甘古面前時，她知道這人是個惡魔，房間里傳來了陣陣凄厲的喊叫，但老鴇沒有開門，也沒有報警。
殘酷的蹂躪之後，貌美如花的甘古變成了這個樣子：
她的肚皮上留下了觸目驚心的傷疤，但這都是可見的，不可見的傷疤在每一個妓女的心裏，它永遠無法癒合。
然而這樣的甘古被送到醫院時，只能被推到雜亂的儲物間，妓女沒有資格享受普通人的病房，老鴇對此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
「我們這一行就是這樣，有時會遇到這種怪物，就像軍人去了戰場，就有中槍的危險一樣。」
這樣的故事每天都在紅燈區上演，買賣者和嫖客們充滿着骯髒的慾念，但他們無需為此付出任何代價，一切的承受者都是這些無辜的女孩。
然而片中最讓人窒息的，還不是明晃晃的暴力，而是一句台詞背後的腐爛人性。
甘古最好的朋友去世了，一群好姐妹在對她的遺體告別，甘古抱着她留下的孩子獨自站在門口。
片刻之後，甘古吩咐道：「把她的雙腿綁緊一點，印度男人不可信，哪怕女人已經成了屍體。」
到底是遭受了什麼，才能讓她說出這句話？
細想之下，只覺得周遭陰風陣陣。
02
日本著名的女性主義研究者上野千鶴子曾說過一句話：
「女性如果不表達內心的憤怒，不掀起波浪，什麼都不會改變。」
但大部分女性都不知道如何憤怒，憤怒是需要極大的勇氣和膽識的。
挨了刀子的甘古是有膽有識的，施暴者是一位黑幫成員，從姐妹的口中，甘古知道他們的老大雖然幹了不少殺人越貨、賭博販毒的事情，但他也會在犯罪的同時，幫助老百姓伸張正義，因為黑幫老大也得講究幫派的名聲。
在老大面前，甘古掀開了衣服，露出了傷疤，老大承諾給她一筆治療費，甘古拒絕了，她要的不是錢，而是正義。
這份勇敢讓黑老大對她刮目相看，自此把她認作妹妹。
看到惡人一臉鮮血地倒在了自己面前，甘古第一次品嘗到了勇敢反抗後勝利的滋味。
有了黑幫的庇護後，甘古很快制霸紅燈區，老鴇死後，她在姐妹們的擁護下，成為了新的老鴇。
她給了妓女們選擇的權利，想要離開的，她教給她們一技之長，讓她們換一個地方重新生活；
選擇留下的，她為她們開設銀行賬戶，給她們休息日，鼓勵她們去看電影，讓她們享受普通女孩該有的福利，即便是在工作時，她也不會強迫她們接客，更不允許任何一個姐妹被嫖客虐待。
她會收養妓女們生下的小孩，努力為她們爭取受教育的權利，因為哪怕只有一個女孩將來做上了律師、醫生等體面的工作，就有一個女孩逃離宿命。
但她畢竟是妓女，哪怕她身披昂貴的衣服，享受着女王的待遇，也依然被人瞧不起，唯一能改變自己地位的，就是從政。
於是她一心參加區長競選，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因為她身後是4000多名等待着她解救的妓女們。
所幸的是，她成功了，這不僅是她個人的勝利，也是整個妓女群體，甚至印度女性的勝利。
這兩年流行一句話：Girls help girls，但仔細想想，這是多麼絕望的事情。
這個世界強加給女性的重量太多了，社會的、傳統的、男權的、甚至是女性自己的。
且不說在印度，且跳出當前的語境，就咱們很多人正在經歷的故事來說：
有多少女孩在被七大姑八大姨們催婚，哪怕這些姑姨們自己的婚姻一團糟，但她們依然希望自己的後輩們走同樣的路；
有多少人的母親自己是「扶弟魔」，她們深知重男輕女給自己留下的創傷，但一旦她們有兒有女，很多人還是會選擇犧牲女兒，成全兒子；
有多少母親在知道女兒的丈夫出軌之後，勸女兒說「為了孩子忍忍吧，男人都一樣，等他收心了就好了」；
在這樣的環境中，Girls help girls註定只是少數惺惺相惜者的悲壯舉動。
也許甘古的勝利是值得歡呼的，但很抱歉，我歡呼不起來。
03
籠子中的這個女孩，是一位妓女的女兒。
母親不希望她走上自己的老路，但又無法給她很好的保護，只能把她像牲口一樣，關在籠子里。
影片終究是把這一幕美化了的，現實中有很多妓女的確被關在籠子里，但那是一個暗無天日，彷彿人間煉獄的地方。
在這裡，談人權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影片的末尾，甘古見到了副總理，她提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提議：賣淫合法化。
在她的設想中，賣淫應該成為一個被認可的職業，妓女們也應該像其他行業的女孩子一樣，不必總是受到非人的待遇。
毫無疑問，她的提議被否定了，但當她回到紅燈區時，依然得到了大家的讚揚，因為姐妹們知道，甘古一輩子都在為她們奮鬥。
也許甘古的出發點是好的，或者說，那是在她所處的環境中，最有利於妓女的選擇，但這個建議真的不怎麼樣。
這不僅僅是印度的議題，也是世界的議題。
賣淫合法化了，妓女們就能得到尊重，紅燈區就能像其餘的辦公區那樣，不受人歧視嗎？
絕對不可能的，這裡不只是性的問題，還有女性販賣、毒品交易、疾病傳播、賭博、殺人、虐待等一系列問題。
2017年，聯合國發佈了一份《人口販賣特別小組報告》，在被調查的1.3萬名女性中，超過80%的人都是在違背自己意願的情況下，被迫從事性服務。
其餘的20%，她們就是自願的嗎？我想不是，很多人都是「被自願」的。
之前某人代孕的事情被爆出來時，人們怒罵這就是「子宮買賣」，同樣，賣淫也無異於「陰道買賣」。
在法律嚴懲的情況下，這些交易都在暗搓搓上演，合法化之後，這些只會更加猖獗--以合法的名義。
你能想像一位女性赤條條地站在你面前，被市場定價嗎？
臉蛋值多少、身材值多少、氣質值多少、年齡值多少、處女值多少...
恕我直言，這還不如一頭豬呢，它們被宰了之後一了百了，身體在貨架上任君挑選，但人不同。
正如甘古所嘲諷的：
「似乎我們比你們更有尊嚴，你們出賣一次尊嚴，它就消失了，然而我們每晚都在出賣我們的尊嚴，它似乎永遠都用不完。」
04
上個月末，印度最高法院正式宣布賣淫合法化。
這個消息看起來像個笑話，合法不合法的，他們也幹了這麼多年。
不知道已經故去的甘古會不會高興，總之，除了三哥們在狂喜，別國的網友們都挺無語的。
它既能為國家增加GDP，也能為體面人的嫖娼蓋上遮羞布，但對妓女來說，人生不會因此而改變，她們依然被買賣，被虐殺，被唾棄。
說到底，合不合法只是政客們的說辭，只要女性在社會上地位低賤，她們就可以被隨便定義，任意處置。
在寫這篇文章時，美國取消墮胎權的問題又刷新了大家的三觀，這又是一個女性與其身體的議題。
它關乎宗教、關乎政治、關乎嬰兒的生命，唯獨不關乎女性本身。
就在甘古當選為區長之後，她曾意氣風發地對着姑娘們說：
「我們要有尊嚴地活着，永遠不要害怕任何人！」
半個多世紀過去了，世界並沒有更好一些，她們害怕的人，甚至更多了...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