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我的爸爸攀上了高枝,在媽媽懷我時,就迫不及待娶了領導的愛女

從小我就知道,我的家不一樣,家裡沒有爸爸。

我的爸爸攀上了高枝,在媽媽還懷着我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迎娶了領導的愛女。

我對他的了解僅限於此,不知道他叫什麼、多大年紀、長什麼樣。

直到外婆病重,第一醫院說林主任的手術已經排到了一個月之後,男朋友想幫我加塞,但他只是住院醫,沒有那麼大的能量。

眼看着外婆的病越來越重,表姨說漏了嘴,說要不讓周漁聯繫她爸爸看看,說不定會有床位呢。

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爸爸跟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而且在第一醫院有不小的人脈。

外婆呵斥了表姨,讓她不要廢話,「大不了不治了,我這把年紀也活夠了。」

我關上門,問表姨要了姓名。

方建業,原來我的爸爸叫方建業。

在搜索引擎上查這個名字,跳出許多新聞報道,官網上還有他的聯繫電話。

電話接通了。

「喂,哪位?」

「我是周漁,」我的指甲掐進掌心,「爸爸。」

01

我們約在市政府外的咖啡廳見面,在此之前,我查閱了所有能找到的資料,知道他的妻子叫李萍,在第一醫院做副院長;他的女兒叫方若雅,大學剛畢業。

我甚至找到了方若雅的微博,吃喝玩樂、名牌珠寶、闔家歡樂……每一條都是被寵愛長大的證明。

她知道我的存在嗎?

知道有一個僅僅比她大六個月的姐姐嗎?

知道這個姐姐從小被喊野種,又在剛出生的時候沒了母親,徹底成為無父無母的孩子嗎?

面前投下了一小塊兒陰影,是方建業來了。

他看了我一會兒,說:「你跟你媽媽長得挺像的。」

我也打量他,笑一笑:「是嗎?記不清了,媽媽死得早,我已經不記得什麼了。」

方建業的笑容一僵,終於不再客套,低聲說:「這些年,是我對不住你們。」

你們。

他說你們。

原來他一直知道有我這麼個女兒,卻從來不聞不問。

我努力壓抑內心的委屈和憤怒:「您有您的苦衷,我明白的。」

方建業流露出欣慰的表情,說:「一晃你都長成大姑娘了,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你儘管說。」

終於等到這一句。

我說:「外婆生病了,很嚴重,但是約不上第一醫院的林主任開刀。您能想想辦法嗎?」

他沉默片刻,說:「第一醫院不行,C 大附醫怎麼樣?」

「林主任是這種病最權威的專家。如果附醫能行,今天我也不會冒昧地打電話給您。」我說,「而且,您愛人是第一醫院的副院長,不是更合適嗎?」

方建業苦笑:「你不懂,就是這樣才不行。」

他避開了我的視線,目光投到了窗外的街道上,行人腳步匆匆,梧桐葉悠悠飄落。

我忽然想明白了,原來他老婆不知道我的存在。

更想明白的一點是,在他眼裡,那個家庭的穩定比我外婆的生命重要許多。

方建業轉回目光,做了決定:「這樣,我聯繫附醫的朋友,幫你外婆先辦住院。我轉兩萬給你做醫藥費,不夠再問我要。」

我的親生父親,想用錢打發我,而且我在他眼裡,只值兩萬。

「我不缺錢,」我說,「我讀大學的時候就開了攝影工作室,雖然不如你們賺得多,但還不至於敲詐勒索。」

方建業面上閃過一絲尷尬:「瞧你說的,怎麼能說敲詐勒索呢?這是我該做的。」

他看了看手錶,起身要走:「那就先這樣,回頭我找好附醫的朋友,給你回電話。」

我打斷他:「我給你十萬吧,你給外婆辦第一醫院的住院手續。」

他皺眉,顯示出一點父親的威嚴:「周漁,你這說的是什麼話?不要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嗎?

還要我說幾遍呢?外婆除了癌症外,還有很多慢性病,附醫的治療水平遠遠比不上第一醫院,去第一醫院尚可有一線生機,去附醫就只能等死。

我怎麼能讓她等死?

趕跑喊我野種的臭小子的是她;我生病時不眠不休地照顧我的是她;年近七十了還在串珠子為我攢學費的還是她。

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方建業揚手:「這裡買單。」

我追了出去,輕輕喊他:「爸爸。」

他不耐煩地回頭:「周漁,不要讓我——」

我撲通一下跪在地上,聲音都在抖:「求你了,爸爸。我保證第一醫院不會有人知道我們的關係,我保證不影響你的那個家庭,求你,求你了。」

那天,方建業沉默了許久許久,我能看出他在猶豫,猶豫親生女兒的哭求,到底值不值得他賭上失去幸福家庭的風險。

方建業讓我回去等電話。

我以為他同意了,很高興地回去跟外婆說,林主任馬上就會給她開刀啦。

「那可是林主任,第一醫院的一把刀,治誰誰好。」

外婆卻笑也沒笑:「你表舅舅、表姨媽都托不到關係排號,你一個剛畢業的小姑娘,哪來的本事?」

我飛快找借口:「我大學的學長在第一醫院做醫生,你忘啦?就那個程靖,你還記得嗎?」

老太太淡淡地說:「你是不是去找你爸爸了?」

我的話頭猝然頓住,狠狠地打了個磕巴。

外婆一貫溫和,此刻疾言厲色:「周漁,再難的時候我都沒找過他,你知道為什麼?我要你這一輩子,只有他欠你的,沒有你欠他的!」

我的眼淚簌簌而下:「可是你病了,你病得很重,能讓你長命百歲,我欠他又怎麼樣呢?」

外婆冷冷地說:「人活着就在一口氣,他方建業看不上我女兒,看不上我外孫女。我老太婆也看不上他,不稀罕他來施捨!」

我哭得更厲害了:「可是我需要,我需要你活着,沒有你我怎麼辦?」

外婆劇烈地咳嗽起來,我慌忙給她順氣:「我不說了,我不說了。」

她咳嗽漸漸平息,躺回床上:「我這一輩子,帶出了你媽媽,帶出了你,都是個頂個的漂亮能幹。我老太婆活這幾十年,夠本了。」

她伸手過來擦我的眼淚,手指粗糙了,手背上有老年斑了,可是仍然和記憶中一樣溫暖,一樣溫柔。

「小魚兒,人都是要走的,沒有誰會長長久久陪你一輩子。要堅強點,知道了嗎?」

我哽咽着說知道,但我不知道,這是她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第二天早晨,我做好早飯喊她,發現老太太沒了呼吸。

陽光透過窗帘照進來,而她的眼睛再也睜不開了。

表姨和表舅幫着處理後續各項事情,我跪在遺像前痛哭。

我的外婆是個很倔的老太太,年紀輕輕做了寡婦,卻沒二嫁,支早餐攤、收廢品,一點點把我媽媽拉扯大。

我媽媽早逝,她老人家白髮人送黑髮人,卻為了我強撐着沒倒下,把年輕時候的傢伙事拾掇出來,在夜市擺了夜宵攤。

城管看見她都不忍心罰,因為老太太的年齡比他們的父母都要大。

這麼要強的老太太,這麼要強的老太太,臨到了,不願意我欠方建業的情,自己就先去了。

你怎麼這麼要強,怎麼這麼要強?

香灰掉落,砸在我的手背上,很燙,很痛,卻不及我心痛的萬分之一。

我的好朋友、在第一醫院做行政工作的夏璐,拉過我,把我的手放在水下沖洗,然後輕輕抱住了我說:「小漁,你還有我。」

02

外婆下葬後,我失眠得厲害,精神也很差。

工作室里的小夥伴惴惴提議說我可以休息幾天。我想了想,實在沒必要。

人總是要往前看的,不是嗎?

晚上失眠?沒關係,剛好加班修片子。

吃不下東西?那就更好了,那麼多人減肥減不下來呢。

我用大量的工作來擠佔頭腦,杜絕任何一絲悲傷的可能。

直到第二天中午我醒來,遊魂般打開冰箱,看見裏面有一袋吐司。

是我喜歡吃的蔓越莓口味,但我不記得我買過,也許是夏璐帶來的。

我正要拆開,發現吐司已經過期了,標籤上的生產日期,是外婆去世的前三天。

我突然綳不住了,攥着吐司袋子,蹲在冰箱前號啕大哭。

我刻意忽略的外婆不在的事實,像巨浪一樣拍向我,好疼,可真疼。

她養的吊蘭還水靈靈,但魚缸里的金魚,因為沒人餵食,一個個都翻了肚皮。

她平時愛坐在搖椅上看電視,我從前嫌棄那嘎吱嘎吱聲真吵。現在不吵了,卻安靜得叫人心慌。

一直覺得這筒子樓里的二居室太小,今天才發現,一個人的時候,是真的太大了。

物業打電話給我,讓我下去挪一挪車,下大雪了,樹木可能會折斷,砸壞車他們擔不起責。

我抓起手機和鑰匙下樓。

不知道這場雪是從什麼時候下起來的,地面已經積了厚厚一層,幾個小孩兒在打雪仗,笑聲一片,眉眼都是飛揚的,看上去真開心。

我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心頭難得湧出一絲溫暖。

手機突然震動,是我不熟悉的號碼。

「喂?」

方建業的聲音傳來:「周漁,我幫你問過了,第一醫院實在不行,我請了附醫最好的醫生主刀,你帶你外婆去辦住院,就說你是我的表外甥女。」

我忽然就能感到漫天的寒意,今天下雪了,今天可真冷。

我打斷他:「不用了。」

方建業的聲音提高了:「周漁,你不要任性。你知道許醫生有多難請嗎?我找了好多關係才托到最近的時間。」

我笑了一聲,說:「不用了,我外婆已經去世了。」

他的話頭猛然止住,只餘下呼吸聲。

我對着電話那邊,平靜地問:「方建業,死的怎麼不是你啊?」

嘟嘟嘟……

他掛斷了電話。

我忽然感覺站不住,攥着電話,深深地蹲下來,眼淚直直地砸進雪地里,融出一個又一個小凹痕。

幾天前,在外婆的葬禮上,我守靈到天明,表姨攙我去休息的時候,忍不住掉了眼淚。

她說她心疼我,又說方建業真不是個東西。

原來,二十多年前,方建業已經跟我媽媽談婚論嫁了,但那時他又看上了領導的女兒,於是邊跟媽媽談戀愛,邊去接近李萍。

他擔心跟李萍談不成,於是仍舊哄騙媽媽說自己會娶她。

等到方建業把李萍娶到手的時候,我的媽媽已經懷孕七個月了。方建業想用一萬塊錢私了,要她去流產。媽媽當然不肯,她和方建業不同,她要這個孩子,哪怕會承受諸多流言與非議。

可是,可是,老天真不公平。

受到傷害的人,沒有好結果;貪婪無德的,反而一路順風順水。

方建業仕途春風得意的時候,媽媽難產死在了手術室里。外婆讓方建業來送媽媽最後一面,他卻說自己正在老丈人家陪酒,沒工夫過來。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外婆為什麼不肯讓我去找方建業,又為什麼要說「我要你這一輩子,只有他欠你的,沒有你欠他的」。

因為她早就看穿了,方建業這種人沒有良心可言,利益至上是他永恆的生存法則。

我啊,一直被人保護得太好,好到忘記了這個世界上,其實也生存着卑劣的小人。

可是憑什麼?憑什麼他就能過得這麼好?

我攥緊了手指,指甲掐進掌心。

這一剎那,我是真的想要跟方建業魚死網破。

03

我打開微博,找到方若雅的主頁,一條一條認真看下去。

依然是歲月靜好,依然是萬事快樂。

就在前不久,她還發了一條動態,寫的是:老爸最好了,悄悄給我買了最想要的包包!

日期是我外婆去世那天。

我在苦苦等待方建業迴音的時候,他早就想好了要拒絕我去第一醫院的請求,卻用緩兵之計拖延我,還有空去給他女兒買一個包。

我忍不住攥緊了手指,心裏的惡意快要把我吞沒。

我忍着憤怒,一條條微博翻下去,從頭看到了尾。

有一條微博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方建業的生日。

照片拍了全家福,包廂里,方建業端坐主位,轉盤中央一個碩大的蛋糕,蠟燭搖曳,他正在許願。

我保存下這張照片,特意把一處圈了起來。

我想,我大概有辦法報復了。

我打了個電話給客戶,客戶姓黃,之前找我拍過全家福的藝術照。

她小女兒跟我學過一段時間的攝影,我想着攢個人脈,當時沒收錢,還給小姑娘額外拍了一個 MV。

現在,是時候派上用場了。

「喂,黃阿姨,我是小周啊,您上次說您丈夫在哪個單位來着?」

黃阿姨的丈夫跟方建業在同一個單位,她告訴我,單位的正職半個月前被提拔到廳里了,留下一個空缺,幾個副職都削尖了腦袋想坐上去。

她又嘆氣:「反正我們家老黃大概是沒機會嘍。另一個副局的老丈人從市委退下不久,現在市裡的一把手,那從前可是他提拔上去的。」

我笑了笑,問:「不管權力再大,提拔首先要合規合法吧?」

黃阿姨說:「那當然了呀,但問題是,人家年齡、資歷都擺在那裡,任期內又沒犯過什麼錯誤,你拿什麼挑刺呀?」

我心說那可未必。

幾天前,我把方若雅的微博從頭到尾翻了一遍,發現一個很奇怪的事情。

方建業今年的生日蛋糕上,插着「44」的蠟燭。

他不可能才 44 歲。

表姨告訴我,他是我媽媽的高中同班同學,當年拜訪我外婆的時候,親口說比我媽媽大了一歲,以後會好好照顧我媽媽。

媽媽如果還在世,今年應該 47 歲了,而方建業應該 48 歲了。

一個簡單的邏輯是,方若雅既然敢把插着「44」的蛋糕發到社交平台上,就證明在她眼中,方建業今年 44 歲是個事實。

兩個事實相互矛盾,其中必定有一個是假的。

那麼,到底哪個會是假的?

我回到了母校,方建業和我媽媽也曾就讀於此。

我找到了我的高中班主任,寒暄過後,我說明了來意:「前不久我外婆也去世了,她告訴我,其實我爸爸媽媽都在一中念過書。老師,方便的話,我可以去檔案館看看他們倆的檔案嗎?」

班主任一直知道我是個孤兒,當下就打電話給檔案館的老師,給我行了方便。

塵封的檔案里,藍黑色的鋼筆字跡,一筆一畫地寫着:方建業,男,漢族,1973 年生。身份證也能跟 1973 年對得上號。

1973 年出生的方建業,是怎麼搖身一變,變成了 1977 年生人?

我拿手機把這一頁檔案拍了下來,又給黃阿姨發了微信,問她:一個公務員,是出於什麼目的,要把自己的年齡改小呢?

她很快回了消息:很多啊,比如說報考的時候把自己改成應屆身份,那可報的崗位就多;再有就是方便提拔,提拔是有潛規則的,你年齡到了界限,再能幹也不會提拔你做局長。

我握着手機沉思。

不要看現在互聯網如此發達,政務信息一網聯辦。但紙質化的戶籍和身份檔案逐步轉移為電子化,也就是這十幾二十年的事情。

在此之前,紙質化辦公有很多空子可鑽,身邊「因為派出所登記的民警聽錯了名字」而被迫換了名字的例子,並不罕見。

方建業通過什麼方式操作的修改年齡我不管,但是有一條,是鐵板釘釘的——

根據我黨的紀律處分條例規定,在幹部、職工的錄用、考核、職務晉陞等工作中,隱瞞、歪曲事實真相,給予警告或者嚴重警告處分;情節較重的,給予撤銷黨內職務或者留黨察看處分;情節嚴重的,給予開除黨籍處分。

不管方建業是一開始就改了年齡,還是為了晉陞改的年齡,他敢私自改動檔案,就要記他一個處分。

在晉陞的節骨眼上爆出這個事情,方建業,你還能如願以償嗎?

我以「工作室以後要主打家庭合照,拿你們的做範本」為由,提出免費給黃阿姨一家拍攝照片。

黃阿姨當然喜滋滋地答應了,我特意拍到了六點鐘才收工,她過意不去,說要請我吃飯。

正合我意。

席間,我問黃阿姨的丈夫:「劉叔叔,方建業是不是您同事啊?」

他的眉心不易察覺地一皺:「你說老方啊?是啊,你認識?」

表情變了,語調也變了。

他不喜歡方建業。

我笑了一笑:「是啊,方建業是我舅舅的同學,今天聽我舅舅提了一嘴,說方建業這個人,越活越年輕了。」

劉叔叔若有所思地重複一遍:「越活越年輕?是什麼意思。」

我關上門,笑吟吟地說:「他和我舅舅同齡,但是呢,我舅舅今年過 48 歲生日,方建業卻過的是 44 歲的生日。您說,這是不是越活越年輕了?」

劉叔叔一瞬間就懂了,面上閃過一絲喜色,隨即輕咳:「小周啊,你說這話,可是要講證據的。」

我把手機上拍到的方建業個人檔案頁、班級畢業照給他看。

他把方建業的身份證號和出生年月的數字放大,不自覺地點了點頭,再看向我的時候格外和藹:「小周啊,方便的話,把這兩張圖發給你黃阿姨。」

我知道,他要有所動作了。

我笑着收起手機:「好嘞。」

這件事做完之後,我仍然輾轉反側。

只靠這一件事是不夠的,讓別人去反擊也是不安心的。

我要上個雙保險,讓方建業再也沒有出頭之日。

首先,查一查法律條款。

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條,誹謗罪為: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實誹謗他人,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一百零一條規定:公民、法人享有名譽權,公民的人格尊嚴受法律保護,禁止用侮辱、誹謗等方式損害公民、法人的名譽。

我又打電話給畢業後做律師的大學同學,再度確認了一遍。

他說,只要我客觀地陳述事實,既不會構成誹謗罪,也不會構成侵害名譽權。

他還提醒我:「記得,不許帶許多人去,容易被判擾亂公共秩序罪。但如果是你一個人的話,就沒關係,大膽地去吧!」

電話最後,他好奇地問我:「跟誰有那麼大仇啊?」

聽我說完事情的始末後,他笑道:「周漁,你放心好了,這種人我見得多了,他不敢起訴你的。」

方建業敢不敢是另一回事,但我首先要做到無懈可擊。

我又去了一趟方建業的初中,如法炮製,看到了他的初中檔案和畢業照,同樣拍攝了下來。

接着,我寫了一封舉報信,把所有證據一一羅列上去,請律師朋友修改了措辭,援引了法條,準備向紀委實名舉報。

此外,我印了許多張傳單,字體很大,內容就只有一句話:實名舉報方建業篡改檔案年齡、違紀違規!

律師朋友善意地提醒我:「周漁啊,既然要做,就做得漂亮些。下周巡視組要來檢查,你就在那個時候同時向巡視組和紀委遞交舉報信,雙管齊下!」

我聽取了他的建議,耐心地等待着下周的到來。

04

我的行動,方建業並不知道,甚至他還以慈父自居,關心我的情感狀況。

一開始,他語氣挺溫和:「小漁啊,你也到了該戀愛的年紀了,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介紹對象?」

我平靜地說:「不用了,我有男朋友。」

他笑了笑:「你說程靖吧?」

他是為程靖來的。

程靖是我的男朋友,也是第一醫院的住院醫。

他以前跟我抱怨過,說副院長明知道他不是單身,還總把自己的女兒往他這邊推,感覺怪怪的。

從前我沒放在心上,只覺得副院長和她女兒有點不要臉,但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副院長就是李萍,她的女兒就是方若雅。

世界真小,兜兜轉轉,寡廉鮮恥的人總能扯得上關係。

我點頭:「看來你都知道了。」

他意味深長地道:「你知道程靖家裡什麼背景嗎?他這樣的人,以後結婚肯定是要找門當戶對的姑娘。對你,他也就是玩玩罷了。」

呵。打着關心我的旗號,實際上還是為了方若雅。

此刻我倒不覺得悲哀了,我只是想,他這樣滿心只有利益算計的人,是真的愛女兒嗎?還是愛她給自己帶來的價值和好處?

我似笑非笑:「方若雅就門當戶對嗎?」

他臉上顯示出一絲自矜:「那當然,你和若雅怎麼能相提並……」

他剎住了話頭,看了一眼我的表情,咳嗽一下:「當然了,你也不要灰心,離開了程靖,我還可以給你介紹別的青年才俊啊。」

我像看怪物那樣看他。

有的人衣冠楚楚,腦子裡裝的全是陰暗齷齪。

「你因為攀高枝拋棄了我媽媽,所以覺得全天下的男人都跟你一樣?照照鏡子吧方建業,你真讓人噁心。程靖,我還偏要定了!」

方建業臉色一變:「周漁,你果然是衝著若雅去的。你小小年紀,心機未免太深了!有什麼事沖我來,不要傷害若雅,她人很單純,不像你小小年紀就混社會。」

賤不賤吶?

他上趕着找罵,我當然不會客氣:「你女兒為人單純,倒貼的本事是跟你學的嗎?你不知道吧?她晚上十點鐘還來敲程靖的門,這就是你出身書香門第的好女兒!」

方建業勃然大怒:「周漁,你把嘴巴放乾淨點!」

我平靜下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方建業,以後別找我了,你好好地跟你的嬌妻愛女過一輩子吧!」

回到家後,我查了查近十年市委在任的領導,果然找到了姓李的那一個,年齡也能對得上號,的確是個有實權的人物。

也難怪,方建業寧願做陳世美,也要攀上他的關係。

再根據他的任職年限,檢索紀委監察委的任用通告,看一看其中哪些人的調動關係,跟市委有關。

絕大部分時候,我願意相信,人民公僕沒有私心,都是一心為人民的。

但是今天,我不得不以最壞的惡意去揣測方建業和他背後的人。

我不會向本市的紀委監察委舉報了,我要直接向巡視組舉報。

我已經沒什麼可失去的了,但是方建業必須付出代價。

周一很快來到了。

巡視組蒞臨我市檢查工作的通知,也登上了各官的媒體平台。

在國家監委網能看到,巡視組在進駐我市的前一周,就已經公布了多種信訪舉報渠道。

時鐘走到了九點整。

我打開郵箱,輸入巡視組的電子郵箱,把早已編輯好的 PDF 和信件正文鍵入,按下發送鍵。

發送成功。

我安靜地坐在電腦前,目不轉睛地看着屏幕,即使它早已熄屏。

戰鬥狀態解除了,疲憊湧上四肢百骸,或許該去睡一會兒了。

吵醒我的是手機鈴聲,屏幕上顯示的是座機號碼。

我一骨碌從床上起來,打開窗,讓冷風把我吹得清醒些。

「喂,哪位?」

如我所料,電話那頭是第一巡視組。

巡視組說,這是他們來到本市收到的第一封信訪舉報郵件,他們很重視,正在對相關人員一一進行核實排查。

他們發現,檔案內容的確與被舉報人的初高中個人檔案材料有出入,但被舉報人提交了身份證,身份證上確鑿無疑地寫着他出生於 1977 年。

電話那邊稍稍停頓了一會兒,彷彿在等我的回答。

我笑了笑,說:「你們有沒有考慮過方建業的年齡和身份證的辦理日期?如果他身份證最早的登記信息是在戶籍和身份信息管理系統電子化之前錄入的,捏造或修改的可能性也很大吧?」

只是劃掉年齡重新寫,又不是殺人越貨,難度係數實在太低。

何況,在方建業擔任公職之前的兩三年,他的老丈人,可正是公安系統的一把手。

公安系統管着戶籍和身份信息,剩下的還需要我多說嗎?

稍稍停頓了一會兒,電話那邊繼續說了下去。

巡視組說,不能排除有這個可能。他們將繼續追查下去,如果能找到被舉報人的出生檔案或是溯源早於身份證二度變更日期的信息,也同樣可以作為參考依據。

我又說:「正常來說,公民都無法接觸到自己的檔案,讀書時由學校保管,工作後直接由學校郵寄給用人單位。方建業是怎麼接觸到個人檔案,並把初中和高中時還正常的檔案信息修改掉的,其中肯定有人在幫他。而且,經過了幾次組織部門的檔案清理,方建業卻沒有被查出問題,保護他的人也許大有來頭。」

電話那邊聽懂了我的弦外之音,回答說,請我放心,巡視組存在的目的就是嚴肅黨風黨紀,開展全面政治體檢。他們會重視我提出的相關信息,如果發現有其他公職人員牽涉其中,絕不會姑息。

電話最後,巡視組給了我保證,說他們進駐兩個月,在兩個月內,一定專人專項負責,會儘快給熱心群眾一個答覆。

我安心地吃了午飯,夏璐給我發微信,跟我八卦李萍,說正開着全院大會呢,突然李萍就被「請」去喝茶了。

我但笑不語。

巡視組果然言出必踐,方建業那兒估計已經亂成了一鍋粥,甚至他岳父、他妻子都被帶去問話了。

李萍是副院長,在醫院裏也有黨內任職,自然也是巡視組「重點關心」的對象。

很多人不明白,權力是人民群眾賦予的,是為了給人民謀福利的,不是用來欺壓、輕視人民群眾的。人一旦被權力異化,遲早也會被權力識別、被權力拋棄。

等着吧,讓子彈飛一會兒,看看它會連續打中幾個人。

工作室的小同學在群里發微信:漁姐,第一醫院在美團上下單,讓我們給拍團建照,你去嗎?

嗯?程靖要團建嗎?

我愉快地打字:去,當然去!今天我來主攝!

跟醫院負責對接的行政寒暄了幾句,原來團建是一早就定好的。

雖然副院長被請去喝茶了,管理層一時惶惶,但這些跟底下的醫生、護士們關係不大,他們依然興緻勃勃地期待着半年一度的全院大團建。

醫院雖然有專門的宣傳人員,但大團建里他們也被放了假,全部外包給工作室。

正熱鬧着,方若雅一臉冷漠地推開包間的門,啪一下打開所有的燈。

明亮的燈光下,她臉色格外難看,眼神彷彿要噴火。

「周漁,你讓我好找!」

包間里瞬間安靜下來,只餘下歡快的伴奏音樂在飄蕩。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工作室的另一個小夥伴發來的微信:漁姐,漁姐,剛來了個女的,問我你在哪兒,說是你的好朋友,我就告訴她了。現在想想有點不對勁,你小心點啊。

同時,還有來自我高中班主任的未讀消息:周漁啊,有一個自稱是方建業女兒的人,過來問了檔案老師是誰查看的檔案,我看她氣勢洶洶,你還好吧?

我分別回了個笑臉。

收起手機,抬頭看方若雅,慢條斯理地笑一笑:「我行得正,站得直,沒什麼難找的。」

她看上去氣壞了:「我爸爸和你有什麼仇,你要這樣整他?你討厭我沖我來啊,為什麼要牽扯無辜的人?!」

這句話似曾相識。

上周,方建業威逼利誘我離開程靖,用的台詞也是:有什麼事沖我來,不要傷害若雅。

好一出父女情深的戲碼,好一朵盛世白蓮花。

真是聞者落淚呢。

我冷笑:「你算哪根蔥,配我討厭嗎?你爸爸可不無辜,他弄虛作假修改檔案,用不正當手段謀取職務和利益。他這麼有手段,怎麼沒教過你幾分?」

方若雅沖了過來,手臂高高揚起,啪——

巴掌沒有落下,程靖攔住了她的手,稍稍施力,把她推了出去。

「有事說事,不要動手。」他沉下臉。

不知道是誰悄悄關掉了伴奏,於是站着十幾個人的包間里,竟然安靜到落針可聞。

方若雅不可置信地看着程靖,眼睛裏湧出了淚花,哽咽:「程靖,你為了她這樣對我?」

夏璐藏在人後,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所有人聽見:「周漁是他女朋友啊,不這樣對你,難道這樣對她?可真拎不清。」

有人小聲笑了,很快被身邊的人提醒,閉上了嘴。

方若雅憤恨地咬了咬唇,從包里拿出手機,對着程靖說:「你以為她有多好?實話告訴你吧程靖,她根本就是為了氣我才跟你在一起的!」

她按下播放鍵,方建業和我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了出來。

……

「小漁啊,你也到了該戀愛的年紀了,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介紹對象?」

「不用了,我有男朋友。」

「你說程靖吧?你是為了報復若雅,才跟程靖在一起的嗎?」

「程靖,我要定了!」

……

真厲害,原來方建業早就想置我於死地了。

原本我還有一絲猶豫,猶豫我是否下手太重。但現在看,我的猶豫完全是多餘的。

他早就留了一手,把所有內容都錄下來,篩出自己想要的內容,逐一拼接,掐頭去尾,成了我別有用心的「證據」。

程靖沉默下來,周圍人都沉默下來。

剛才各種停留在方若雅身上的目光,都紛紛投向了我。

懷疑的、揣測的,甚至看完我之後又同情地看向程靖的。

方若雅冷笑着說:「程靖,她從頭到尾只是把你當成利用工具,根本沒有半點真心!」

我打斷她,平靜地問:「這段錄音里的另一個人,是誰?」

方若雅警惕地說:「怎麼,你想轉移視線狡辯嗎?」

我笑一笑:「你不敢說,是不是心知肚明,這錄音根本就是經過剪輯拼湊的?可惜你關公面前耍大刀,今天碰上了我。我是學新傳出身的,你敢不敢把音頻給我,讓我看看音軌的變化?!」

方若雅死死盯着我:「你當然會把結果往偏向你的那一邊說了,我憑什麼要給?」

我笑得更開心了:「如果你真的問心無愧,難道不是應該理直氣壯地說這音頻就是完整的而我在胡說八道?」

她意識到自己的邏輯漏洞,漲紅了臉,一時語塞。

我繼續說:「既然你不願意告訴大家,音頻里跟我對話的人是誰,那麼不妨讓我來說。」

她又衝過來試圖攔我。

這次,我不需要任何人保護,直接揚起手,快准狠地打在了她臉上。

「這一巴掌,是你們家欠我的。」

她被我打蒙了,捂着臉不可置信地看我。

我甩了甩手腕,臉色平靜:「跟我對話的人叫方建業,是你的爸爸,也是我血緣關係上的父親。二十多年前,他認識了李萍,也就是你的媽媽,得知了你外公外婆的職業和家境,就此決定追求她。

「男歡女愛,本無可厚非。最不應該的是,他一邊追求李萍,一邊繼續對我媽媽承諾說未來一定會娶她。你知道你高潔正直的爸爸為什麼這樣做嗎?因為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攀上高枝,他要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方建業把李萍娶到手的時候,我的媽媽已經懷孕七個月了,方建業想用一萬塊錢私了,要她去流產。他仕途春風得意的時候,我媽媽難產死在了手術室里。」

我攥緊了手指,一步步走近她。

KTV 的反光鏡里,我看見自己的表情已經扭曲了。

「方若雅,你問我你爸跟我有什麼仇——人命的仇,你拿什麼還?」

她被我逼到了牆角,仔細看小腿竟然還在發抖。

溫室里被保護得很好的嬌花,真是一點也派不上用場。

「你瘋了,周漁,你瘋了!」

我湊近她耳朵,用只有我們倆能聽見的聲音說:「你最好小心點,說不定哪天我真的瘋了,會找你潑、硫、酸。」

她恐懼地看着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離開她幾步遠,聲音恢復正常大小,輕飄飄地擲下最後一句話:「對了方若雅,你不知道吧?他年齡的問題,還是你的微博告訴我的。」

沖嬌生慣養的小公主露出一個微笑,我說:「可真是太感謝你了,把這麼大一個把柄送到我手上來。」

我打開門,外面的光亮透進來。

我對着包間里驚呆了的眾人輕輕鞠了一躬:「實在抱歉了,打擾大家團建。下次我請客,請大家去越山溫泉玩兒,就當給大家賠禮了。」

高躍趕緊圓場:「嗨,這話說得,沒事兒啊,沒關係的。」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我把他們的表情看在眼裡,苦笑了一下。

對他們而言,這一出鬧劇無非是為茶餘飯後增添了談資,但對我而言,卻是把過去的傷口再血淋淋地撕開。

人類的悲喜並不相通,我不會強求的。

只是……我的目光落在程靖的身上。

從方若雅播放錄音後開始,他就一直沉默不語。

我讀不懂,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究竟是什麼意味。

我真心地喜歡他,卻也的確向他隱瞞了我的家庭關係。查方建業的檔案、寫舉報信,我統統都瞞着他。

瞞着他並不是不信任他,而是……我有些自卑。

是的,我要承認,儘管我在方建業和方若雅面前那麼篤定,但程靖太好了,好到我覺得我不配。

一個被父親所厭棄的女孩,一個從小就沒有母親的女孩,在幸福美滿家庭里走出的男朋友面前很容易感到自卑。

長夜裡,我從夢中醒來,偶爾看見程靖熟睡的面孔,我會想,這麼好的他,如果知道我是個孤兒,他會怎麼想呢?他的父母會怎麼想呢?

我不願再看他的表情,轉身,大步朝着門外走去。

05

晚上,我接到了巡視組的電話。

電話那邊說,已經查到了事情的始末。

為了報考最好的單位,方建業把自己的年齡修改到符合報考的條件。90 年代不比現在,有老丈人保駕護航,負責人事檔案的同志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

巡視組說,連同離退休的同志在內,所有與此事相關的人都接受了調查、接受了處理。調查過程中還發現了其他類似事件,由於與我舉報的內容無關,因此不再向我告知結果。

黨的十八大以來,反腐敗決心十分堅定,反腐沒有例外。離退休的公職人員有違紀違法行為的,依然要依法接受處罰,做降級、撤職、開除處理,其待遇也一同調整。

方建業的岳父以權謀私,一旦被深究,拔出蘿蔔帶出泥,註定不會有一個體面的晚年了。

我習慣性地登錄微博,查看方若雅的主頁,發現她已經把所有內容清空了,只留下一句忘記修改的 slogan:這裡是小雅,有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媽媽。

像個笑話。

黃阿姨請我喝咖啡,眼角眉梢都是喜氣。

「哎呀小周,我跟你說,這回啊,你可是幫了我們家大忙了。」她是人精,誇獎要到位,但具體的事情又不說,滑溜好似泥鰍。

她把公眾號界面亮給我看,就一行字,字數少,信息量大,內容是某局人事調整,劉某某任某局局長。

在這場小型的權力鬥爭中,最終的獲勝者是劉叔叔。

我笑一笑,拿小勺攪咖啡,不動聲色:「這跟我沒關係,還是劉叔叔為人正直又有能力,組織才會提拔他。」

黃阿姨一愣,隨即讚許地笑道:「是呀是呀,小周你年紀雖然小,說話做事卻老道。有男朋友了嗎?阿姨有個侄子,一表人才,剛留學回來,還沒談對象,你看有沒有時間,讓他請你吃飯?」

我嘗了口咖啡,好苦,苦到我心裏去了。

「阿姨……我有男朋友的。」

儘管我的男朋友,從昨天開始,就一直沒有聯繫過我。

和黃阿姨分別後,我慢吞吞地走回小區。

天上又飄起了雪,裝點了黯淡的黃昏。

有情侶走在路中央,被吹了個正着,男生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披在女孩頭上,為她遮去風雪。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們。

他們親密無間的樣子真好,真讓人羨慕。

我遲疑着打開手機,打開微信,猶豫要不要給程靖發消息。

戀人間最重要的信任一旦破裂,就很難修復了吧,何況,我好像的確不是很配得上他。

手指在鍵盤上打字:程靖,我們分手吧。

停頓了很久,卻一直沒按下發送鍵。

突然有人氣喘吁吁地出現在身後,是熟悉的嗔怪:「下雪了,你怎麼不打傘啊?」

是程靖,舉着傘,肩膀還落了雪。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回答:「忘帶傘了。」

他說:「要是我不過來找你煮火鍋,你是不是還想多淋一會兒雪?」

我這才注意到他還拎着一大袋食材,我遲疑地問:「你不是來跟我分手的嗎?」

程靖板著臉:「瞎說什麼呢一天天的,好端端的,我為什麼要分手啊?」

「可是 KTV 那天你明明就不高興了。」

他不好意思地咳了咳,攬過我肩膀:「那天是不高興了,但主要是對我自己。小漁,我們戀愛這麼久,我居然一直不知道,你小時候那麼苦。」

這跟我想像的不一樣。

我的眼圈悄悄紅了,而這個直男還在認真檢討他自己:「我覺得我這個男朋友當得也太不稱職了,但我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你那麼要強,應該不想讓我安慰吧。所以我就去問了問我爸媽,我爸媽說,用不着安慰,往後,用行動去呵護就成了。」

程靖傻乎乎地笑了笑:「寶貝,以後我做你的爸爸,我做你的媽媽,雖然沒有幸福的童年,但你會有美好的未來。」

天空還在下雪,一點一滴,瑩白剔透。

從那天以後,方建業再沒打過電話給我,徹底地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

表姨跟我說這些陳年舊事的時候,一直在念叨,說外婆是個要強的人,當年許多親戚勸她,女兒沒了,怎麼著也得找方建業要賠償款。

她硬是不,她說,要了賠償款,方建業會自以為兩清了。她老太婆雖然窮,但絕不會拿女兒的命來換錢。

我帶着程靖去媽媽和外婆的墓地里上了香、燒了紙錢,輕輕跟媽媽說話:「對不起呀,媽媽。我知道得太晚了,報仇也不夠心狠手辣。但我想,你一定不希望我為那個人渣搭上自己的一生吧?」

我報仇了,但也僅限於此了,我要去過我自己的人生了——

外婆說過的,人啊,把自己過好了,就是對壞人最好的報復。

灰燼慢慢飄上了天空,媽媽和外婆一定都聽見了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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