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留言背後的愛
手機屏幕亮起,兒媳小麗發來的一條微信映入眼帘:"給3000塊就想逃避帶孫子的責任,太自私了。"
這句話像把刀,扎進我心窩,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
窗外,夏日的知了聲嘶力竭地叫着,似乎在為我鳴不平。
我叫李秀英,六十七歲,在市第二實驗小學教了三十五年的語文,退休已經有七個年頭了。
一輩子教書育人,桃李滿天下,如今只想安安靜靜過我的晚年生活,每天看看《人民日報》,跳跳廣場舞,和老姐妹們搓幾圈麻將,日子過得倒也舒坦。
兒子小軍和兒媳小麗都是市人民醫院的白衣天使,一個是內科醫生,一個是手術室護士,兩班倒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連軸轉是常事。
說起我家小軍,那可是我的驕傲。
八十年代初,他爸出了那場意外後,我一個人咬牙把他養大。
彼時的日子,苦得很。
白天我在學校教書,晚上回來還要批改作業,月月領着微薄的工資,卻硬是供他念完了大學,又考上了醫學院。
那時候的苦,現在想來,都成了甜。
"大孩兒她奶奶,你這是怎麼了?發什麼愣呢?"隔壁王嬸的話把我從回憶中拉回來。
我這才發現,自己站在樓道口已經五分鐘了,鑰匙還捏在手裡,愣是沒動彈。
"沒事,王嬸,就是有點累。"我擠出一絲笑容。
"哎喲,你也是的,都這把年紀了,還天天操心孫子的事,也該歇歇了。"王嬸搖着蒲扇說。
我擺擺手,不想多說,開門進了屋。
家裡靜悄悄的,只有掛鐘滴答滴答地走着。
我泡了杯菊花茶,坐在那張陪伴我三十多年的藤椅上,茶還沒喝幾口,眼淚卻先落了下來。
二十多年前,我帶着讀高中的小軍買這把椅子時,這小子嫌土氣,如今卻成了全家爭搶的好座位。
我拿起手機,又看了一遍那條微信,越看越難受。
這個暑假,小軍和小麗忙得腳不沾地,想讓我幫着帶帶六歲的小孫子大孩兒。
我猶豫了。
不是不願意幫忙,實在是人老了,腰腿不好使,跟不上孩子的精力。
去年暑假帶了一個月,差點沒累出毛病來,膝關節炎又犯了,整整吃了半個月的消炎藥。
思來想去,我給了他們三千塊,說:"找個暑期班吧,讓孩子既學知識又有人照顧,比我在家看電視強。"
沒想到,收到的卻是這樣一條微信。
"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我望着窗外的梧桐樹,樹葉在風中搖曳,像極了我此刻搖擺不定的心。
八十年代我還年輕時,又當爹又當媽把小軍拉扯大。
記得他上小學那年,工廠放假了,可我還要去學校改試卷,就帶着他一起去。
他乖乖地坐在教室後排看圖畫書,一整天都不吵不鬧。
回家路上,他小手拉着我的手說:"媽媽,我長大了要賺好多好多錢,再也不讓你辛苦了。"
想到這裡,我鼻子一酸,又忍不住掉下淚來。
如今輪到我需要休息了,卻被說"自私"。
手邊的菊花茶已經涼了,我卻沒了喝的心思。
夜深了,我翻來覆去睡不着,腦子裡全是小麗那句話。
第二天一早,我決定去找老閨蜜張蘭傾訴一下。
張蘭和我是同一屆的老師,退休後沒事就在一起嘮嗑,什麼心事都能說得開。
我們約在小區旁邊的公園見面,這個點兒,年輕人都上班去了,公園裡靜悄悄的,只有幾個和我們差不多年紀的老人在鍛煉。
"老李啊,看你這臉色,咋啦?是不是兒媳婦又惹你不高興了?"張蘭一眼就看出我的心思。
我把手機遞給她,讓她自己看那條微信。
"唉,現在的年輕人,說話真是不過腦子。"張蘭看完,搖了搖頭。
"可我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了。"我嘆了口氣。
"你沒錯,老姐妹。你辛辛苦苦一輩子,現在該享享清福了。"張蘭拍拍我的肩膀。
"可我心裏總不是滋味。"
"別在意,他們小兩口忙,脾氣大點很正常。你這麼疼小軍,從小把他帶到這麼大,還供他上了大學,他應該理解你才對。"
張蘭的話讓我心裏好受了些,可那根刺,還是扎在那裡,拔不出來。
回家的路上,我繞道去了趟菜市場。
走到賣雪梨的攤位前,我忽然想起,小軍從小就愛吃冰糖雪梨湯,每次發燒,喝上一碗,第二天准能退燒。
一晃眼,三十多年過去了,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
我買了幾個又大又白的雪梨,準備回家給他熬湯。
沒想到,這一去菜市場,竟然徹底改變了我對兒媳的看法。
在水產區,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正在挑活魚。
仔細一看,不是小麗是誰?這個點兒,她不是應該在醫院上班嗎?
我正要上前打招呼,卻見她身邊還站着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太太,坐在輪椅上,看上去行動不便。
小麗很耐心地問老人家:"媽,您想吃清蒸的還是紅燒的?"
老人家虛弱地說了句什麼,小麗就彎下腰,湊近了聽,然後笑着點點頭。
我愣在原地,一時不知該不該上前。
這位老人家是誰?小麗叫她"媽",難道是她的母親?可小麗的父母不是在老家嗎?
好奇心驅使下,我悄悄跟着她們。
小麗推着輪椅,先去了藥店,又去了超市,然後打車離開了。
我回到家,心裏的疑惑越來越大。
一個偶然的下午,我去醫院配藥,醫保卡餘額不足,正在窗口發愁,沒想到遇見了小軍的同事老張。
"李老師,您來看病啊?"老張熱情地打招呼。
"是啊,來拿點降壓藥。"我笑笑,"小軍今天值班嗎?"
"值啊,最近他和小麗都挺忙的,特別是小麗,每周還抽時間去照顧他前妻的母親,真是個好姑娘。"
我一愣:"照顧誰?"
"就是他前妻周敏的母親啊,兩年前中風卧床,小麗每周都抽時間去照顧,卻從未向小軍提起。您不知道嗎?"
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我完全傻了眼。
原來那天在菜市場看到的老人,就是小軍前妻的母親!
小軍的前妻周敏,是他大學同學,兩人畢業後結婚,沒多久就因性格不合離婚了,連孩子都沒有。
離婚後,小軍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後來認識了小麗,才漸漸走出陰影。
可我從沒想到,小麗竟然還在照顧前妻的母親。
更讓我意外的是,在醫院走廊又遇到小軍的另一位同事,閑聊中得知他們夫妻倆最近頻繁加班,原來是為了給小麗父親攢醫藥費,老人家有嚴重的冠心病,已經住院好幾次了。
"瞧我這死腦筋..."回家的路上,我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小麗那句"太自私"不是責怪,而是擔心我的身體,希望我能好好休息,省得像去年那樣累出病來。
這哪是心寒的話,分明是關心啊!
想到這裡,我忽然淚如泉湧。
原來,我一直在誤會自己的兒媳婦。
她不僅要照顧自己的病父親,還要定期去看望前妻的母親,這種大愛的胸懷,讓我這個當婆婆的都自愧不如。
回到家,我從柜子深處翻出一個舊木盒子。
這是當年小軍他爸留下的唯一「遺物」,一塊上海牌手錶,我一直捨不得用,準備留給小軍的。
如今看來,小麗才是最該得到它的人。
她用自己的行動,詮釋了什麼是真正的善良和責任。
當晚,我煮了一鍋冰糖雪梨湯,又蒸了小軍最愛吃的肉餃子,準備第二天一早送去醫院給他們嘗嘗。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拎着保溫桶和飯盒出了門。
夏日的陽光已經很毒辣,我撐着一把舊花傘,慢慢走向公交站。
來到醫院,我先去了內科,護士說小軍剛做完一台手術,正在休息室。
我悄悄推開門,只見他趴在桌上睡著了,白大褂還穿在身上,臉上的口罩印都沒消。
我鼻子一酸,想起他小時候趴在書桌上睡着的樣子,一模一樣。
正要叫醒他,手機響了,是小麗打來的。
"媽,您來醫院了?"她在電話那頭問。
"嗯,給你們送點吃的。"我壓低聲音。
"您在哪個科室?我過來找您。"
不一會兒,小麗匆匆趕來,頭髮有些亂,眼睛下面掛着青黑色的眼圈,但看到我,眼睛還是亮了一下。
"小軍累壞了,昨晚上急診,一台手術做了四個小時。"小麗輕聲說。
我點點頭,把保溫桶遞給她:"熬了冰糖雪梨湯,趁熱喝點吧。"
小麗接過保溫桶,突然眼圈紅了:"媽,上次那條微信,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怕您太累,您這個年紀該享福了..."
"傻孩子,我懂。"我握住她的手,"這些天,我知道了你在照顧周敏的母親,還有你爸爸的病情。你別怪我打聽你的事,是我偶然聽說的。"
小麗愣了一下,然後低下頭:"我不想讓小軍知道,他和周阿姨已經沒關係了,可周阿姨對我很好,我不能看着她生病沒人照顧。至於我爸的事,也不想麻煩您和小軍,我自己能處理。"
聽着她樸實的話語,我的心裏又是一陣酸楚。
"傻孩子,咱們是一家人,有困難就該一起扛。"我從包里拿出那個木盒子,遞給她,"這是小軍他爸留下的表,我一直留着,今天想送給你。"
小麗驚訝地看着我,不敢接:"這應該給小軍啊..."
"給你最合適。"我把盒子塞進她手裡,"你是我見過最善良的姑娘。"
"媽..."小麗眼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
這時,小軍醒了過來,揉着眼睛走出來,看見我們倆,愣了一下:"媽,您怎麼來了?"
我笑着說:"給你們送點吃的,快嘗嘗這個雪梨湯,小時候你最愛喝的。"
小軍接過杯子,喝了一口,眼睛一亮:"真懷念這個味道!"
那一刻,我感到無比溫暖。
晚飯後,小軍開了一瓶啤酒,我們坐在陽台上聊天。
他講起小時候的事,我如何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
小麗則小聲說起她婆婆如何疼她,還有父親的病情。
"其實,我們想讓您幫忙帶孩子,主要是不放心幼兒園。"小軍說,"但看您身體不好,所以也很猶豫。"
我點點頭:"我理解,你們工作忙,又要照顧那麼多人,確實不容易。"
"媽,要不這樣,"小麗突然提議,"我們請個鐘點工阿姨,您只要在旁邊看着就行,這樣您也不會太累。"
"好主意!"小軍拍手贊同,"而且我們可以輪休,每人抽一天在家,這樣就不會太辛苦了。"
我欣慰地看着他們:"我看行。這樣,我周一到周五帶孩子,周末你們休息的時候就接回去。平時有特殊情況,我們再隨機應變。"
就這樣,我們決定,以後輪流照顧孩子和老人,日子雖然緊巴巴的,但互相搭把手,總能撐過去。
那天晚上,我坐在小區的長椅上,望着遠處的霓虹燈。
這座城市裡,每一扇窗戶後面,都有一個家庭在努力生活。
我們這一代人經歷過物質匱乏的年代,從計劃經濟到改革開放,從票證時代到小康社會,變化太大了。
如今雖然生活好了,但人情冷暖、家庭責任卻從未改變。
第二天一早,我就主動請纓,要幫他們帶兩天孫子,讓他們周末可以去看看小麗的父親和周敏的母親。
"媽,您確定嗎?"小麗有些不安地問。
"當然確定!"我笑着回答,"我昨晚想明白了,咱們是一家人,就該互相幫忙。我雖然年紀大了,但還不至於連個孫子都帶不了。再說了,現在科技發達,有什麼事我可以視頻問你們嘛!"
小麗緊緊抱住我:"媽,我一直把您當親媽..."
"傻孩子。"我拍拍她的背,心裏無比踏實。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建立了新的家庭秩序。
我主要負責白天照看孫子,小軍和小麗則輪流請假,每人每周抽一天時間在家。
周末時,他們會帶着孫子去看望兩邊的老人,有時候也會帶上我一起去。
第一次見到周敏的母親,我有些忐忑。
老人家坐在輪椅上,面容憔悴但和藹。
當小麗向她介紹我是小軍的母親時,她微微一笑:"早就聽小麗說起您,謝謝您養育了這麼好的兒子,也謝謝您有這麼好的兒媳婦。"
簡單的話語,卻讓我心頭一熱。
原來,家人之間的愛,不僅僅是血緣關係,更是相互理解和包容。
小麗對周阿姨的照顧,讓我看到了她的善良和責任感。
而我,作為一個母親和婆婆,又何嘗不該學習這種胸懷?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我的生活也變得更加充實。
早上送孫子上幼兒園,白天做做家務或者和老姐妹們聊聊天,下午去接孫子放學,晚上等兒子兒媳回家。
偶爾,我也會去醫院當志願者,用我這半輩子教書的經驗,給住院的孩子們講講故事,教教課文。
有一次,小麗下班後看到我在兒科病房給孩子們講故事,驚訝得合不攏嘴:"媽,您什麼時候開始做志願者的?"
我笑笑:"閑着也是閑着,能幫就幫點吧。"
小麗眼中閃爍着敬佩的光芒:"媽,您真是我的榜樣。"
就在前幾天,我收到了一條新的微信,依然是小麗發來的:"媽,謝謝您這段時間的付出,您不是自私的人,您是世界上最無私的母親和婆婆。"
看到這條消息,我的眼淚又一次落下來,但這次,是幸福的淚水。
那條讓我"心寒"的微信早已被我刪掉。
在這個世上,沒有不辛苦的家庭,也沒有不付出的親情。
只有理解和包容,才能讓我們走得更遠。
日子還長,而我們都在彼此的生命里,相互扶持,共同前行。
每一個家庭都有自己的難處,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
當我們學會站在對方的角度思考問題,許多誤會自然就煙消雲散了。
如今,我不再計較那些芝麻小事,只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這,就是我這個年過花甲老人最大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