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講述的第932位真人的故事
我,60後,哈爾濱人。
1992年7月,先生收到美國愛達荷大學博士生offer,我也帶着5歲的女兒來到美國陪讀,而且這一呆就是30年。
在國內,我是人人尊敬的醫生,到美國,我靠打工賺錢補貼家用。期間,我們又有了兒子,生活也更加窘迫,甚至沒給兒子買過一件新衣服。即便這樣,我們也沒有失去生活的信心,終究是熬了過來。
現在,我們有房有車有船,孩子們也都有了自己的事業。在人生最後三十年,我不求人生精彩,只願平靜安穩,只求健康快樂。
(2022年5月,兒子醫學院畢業)
60年代,我出生在哈爾濱一個醫學世家。我們家五口人,爸爸30出頭,就已是主任醫師了。媽媽是國企幹部,我上面有兩個哥哥,大哥大我8歲,二哥大我5歲,我是家裡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兒。
媽媽生下我,就把兩個哥哥送到姥姥家,直到大哥上初中才回到我們身邊。而媽媽為了全身心照顧我,都停止了工作。一家人都寵着我,在充滿愛的環境里,我成長為一個自信、勇敢、美麗,讓父母引以為豪的孩子。
80年,我考上了爸爸的母校,哈爾濱醫科大學。一向低調沉穩的爸爸,幾乎是奔走相告。當時,是爸爸幫我選的學校,口腔專業也是他選的。因為這個專業沒有夜班,也不會接觸死亡。
(全家福)
高曉松說:「80年代是白衣飄飄的年代。」我們大學生,眼裡有光、心中有理想、純真自信、朝氣蓬勃。
1985年,大學畢業後,我被分配到哈爾濱鐵路衛生學校工作,月薪56元。這一切對我來說,都是那麼自然、順利。
同年,我和先生在一個朋友家相識。我們都喜歡英語,業餘時間,都在哈爾濱工業大學學英語。
一次去他們家參觀,我完全被震撼到了,只見我未來公公的書房,里外兩層通到天花板的書柜上,至少有幾萬冊藏書。
我從小就超級愛看書,在書香中,我彷彿找到了歸宿。我們一定是前世有緣。不到一年,我們就結婚了。
(我和哥哥們)
這裡有個小插曲,我剛大學畢業時,在哈爾濱醫科大學實習了一年。這其間,我剛和老公確定戀愛關係,我公公身體不舒服去哈爾濱醫科大學檢查身體,確診為肺癌。
當時,我老公一家天都塌下來了。悲痛之餘還要想方設法不讓我公公知情,大家想盡一切辦法治療的同時,又緊鑼密鼓地安排我們儘早完婚,好讓我公公安心。
當時,我正好利用在醫院實習的身份,照顧公公的同時,編假病歷蒙蔽公公,讓他放鬆心情住院準備手術。
沒想到,手術當天術前檢查時,竟然發現是誤診,只是肺炎而已。這個過程,我一直在場。當我欣喜若狂地把好消息告訴大家時,一家人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瓦格納醫生請我們坐他家的飛機)
所以一開始,我就像天使一樣來到婆家,我們婚期既然已經定了,那就喜上加喜按期舉行。
1986年5月,我們喜結良緣。公公是享受國務院津貼的專家,分到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公婆把這套房子給了我們做婚房。
1987年,我們寶貝女兒出生了。老公那時在哈爾濱工業大學當講師,並出版了一本書專業書籍《空氣污染控制》。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我們在同齡人中,生活是比較優越的。
1992年7月,先生收到美國愛達荷大學的博士生offer。同年底,我帶着不到5歲的女兒,來到美國陪讀。一路走來,我們經歷了太多的艱辛。
(1993年,我們在美國莫斯科城)
我們這代留學生,應該是最貧困的學生及家屬。我帶着孩子照顧家的同時,給別人家做過清潔,去工廠做過工,也去披薩店賣過披薩,去牙醫診所做過助理……
隨着老公曆經博士畢業、就業、再就業,我們的腳步繞了美國一圈。從冰天雪地的大西北愛達荷州,到華盛頓州,再到加拿大的多倫多,再南下至烈日炎炎的阿拉巴馬州。
最後,我們轉戰到最南端廣袤無垠的得克薩斯州,最後落戶於鳥語花香、四季如春的加利福尼亞州。
1995年,我們的兒子出生了,生活上就更加困難了。當時,我懷孕反應很強烈,吃什麼吐什麼。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是堅持打幾份工。
(我們受南希醫生邀請)
周末的時候,我經常去當地一家民辦的慈善機構Open-door,意為敞開的大門,是專門給新生嬰兒準備的。
屋子不大,裏面應有盡有,包括衣服、尿布、小筐、小車。每天都有人來捐,也有人來拿,所有的東西都可以免費領取。這個地方幫了我們很大的忙,我在這裡挑選了許多嬰兒用品,用過的東西也都清洗乾淨捐回這裡。
我坐月子時期,可苦了先生,好在那時候他已經完成了博士畢業考試,正在做實驗準備寫論文,相對輕鬆一點。他每天除了上班還要買菜做飯。
那幾周正好趕上超市裡的丹麥小排骨打折,每磅只有99美分,先生一共買了幾十磅,燉一鍋排骨能吃上好幾頓。超市的炸雞腿打折時一美元兩大隻,既便宜又方便。雞蛋就更便宜了,可以管夠吃。
所以,儘管我們的經濟條件有限,但是月子里的營養還是很充足的。
(寶貝兒子穿的都是二手衣服)
我們沒有申請任何美國的福利和補助,我們自己買的醫療保險,幾乎花光了我帶來的和打工賺下的錢。
兒子小的時候,我們沒有給他買過一件新衣服。他穿的用的都是二手的。好在他還不懂事,一點也沒有影響到他的成長。兒子長大後成為一個陽光少年,他立志學醫,主要目的是幫助別人,特別是窮人。
我們在照顧兒子的同時,也特別注重女兒的感受,不能讓女兒有任何被忽視的感覺,我們甚至故意給女兒的關愛更多一點。
生活的貧困對女兒的成長,也沒有造成任何影響。雖然我們的前途渺茫,但是在孩子面前,我們儘可能把樂觀的一面表現出來,女兒絲毫也沒有感覺到我們的困境。看着姐弟倆每天快樂地玩耍,我們也會暫時忘記煩惱。
(健康快樂的兒女)
女兒上小學三年級時,有一天放學回家告訴我,她要競選班級幹部,我當然大力支持。我立即為她出謀劃策,建議她在競選的小紙條上粘一塊糖,作為競選策略,增加了競選的趣味性。
女兒最終贏得了選舉,第一次當上了班級里的校學生會委員(相當於班長)。我為女兒能邁出這一步感到由衷的欣喜。她代表班級參加學校的會議,回來再傳達給同學們。
在課堂上,她會舉手跟老師說:「老師,我有事情要告訴大家。」然後她就站在全班同學的面前宣布她的報告。這個職位給了女兒自信和勇敢,在女兒後來的成長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歡樂的同時常常伴隨着憂愁。生了二胎家裡多了一口人,我堅持帶着孩子打工,但畢竟減少了打工時間,我們的負擔更重了。
那一年,先生的工資漲到每月七百元,而房租已經從$280漲到$360,加上水電等必需的花銷,餘款已經很少了,最難的是我們還要從這微薄的收入中積攢出昂貴的醫療保險費用。這一年,幾乎花光了我們的存款。
(冰天雪地的大西北愛達荷州)
但最值得驕傲的是,在這個極度困難的時期,我們從沒有失去信心。先生除了學業外,開始嘗試創新發明。他花了$40買了讀博期間唯一的一本新書《自己申請專利》,開始在創新發明的路上嘗試和探索。
這段艱難的歲月磨鍊了我們的意志,我們更加成熟。沒有人希望前途坎坷,但是不被坎坷壓垮,並從坎坷中成長才是強者。順境中把日子過好是本能,逆境中把日子過好是本事。
1996年,先生博士畢業。 畢業典禮那天正好是我們結婚十周年的紀念日,可謂雙喜臨門。這兩個日子如此巧妙地結合在一起,彷彿冥冥之中上天特別的安排。
這一天,先生的興奮勁兒不亞於大婚的新郎。我帶着兩個孩子,全家人一起喜氣洋洋地參加博士大典。
(1996年,先生博士畢業了)
攻讀博士學位不僅要學生本人做出極大的努力,學生的家人也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所以博士的榮譽是全家人的。先生後來感嘆道:「博士畢業證書上應該加上配偶的名字。」
先生博士畢業正是美國經濟蕭條時,就業、再就業,先生做過工人,當過工程師。
我們前後搬了六次家,每次我們都懷抱希望,高高興興地奔波着。基本每次搬家前,先生都還在工作,我在家把東西全部收撿、打包好,全搬到門口放好。然後我們一起裝好東西,先生開着租好的大卡車在前面,我開着小車跟在後面。
記得第四次搬家時,我剛做完膽囊摘除微創手術才十天,這次搬家是先生張羅的,我也還是堅持開着小車跟在後面,直到天完全黑透才找到一家條件很差的旅店。我身體很虛弱,但毫無怨言。無論前方是什麼,我們有的是勇氣。
(先生博士證書上有我功勞)
生活中,先生是我們堅強的後盾,我們知道有他在,再大的事都不怕。他似乎是無所不能的,什麼事都能解決,難怪孩子們都說爸爸是萬能的。
而且,他還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就是從來不埋怨。無論我還是孩子惹多大的禍,他知道了總是立刻解決問題,從來不會埋怨我們。
一次,我不慎把車開上道牙子,把輪胎撞壞了。我趕緊打電話叫先生過來幫忙,先生立刻坐公交車趕過來。
二話沒說,馬上動手把輪胎卸下來,這時發現備用胎不配套根本安不上,他只好扛着大輪胎坐公交車到商店去修。可以想像,他一個人扛着一個大軲轆,在街上走的時候會引來多少路人側目。
先生在阿拉巴馬大學工作的二年半時間裏,一共發表論文近二十篇,獲得四項專利,還申請到三個項目基金並擔任項目負責人(Principal Investigator) ,可以說先生在阿拉巴馬收穫滿滿。
(先生為世界的高科技發展貢獻了一份力量)
2005年,先生出版了他和別人合著的一本專業書《光罩製造技術》,由美國最大的出版公司出版。這是光罩行業的第一本專著,為世界的高科技發展貢獻了一份力量。
2001年3月,剛剛搬到奧斯汀2個月,我們正式買到了我們的第一個房子,這時距我們來美國不到九年。交房子鑰匙的那一天,對我們來說是一個難忘的日子。
那天,我一個人坐在潔白的地毯上,望着空曠的客廳百感交集。一切來得那麼突然,又那麼必然。想當年,我們赤手空拳來到美國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憑我們自己的努力,終於有了我們自己的家。
第六次搬家,可以稱得上是喬遷之喜了。我們第一次遷入屬於自己的家,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們自己的。
幾年來,我們一直過着顛沛流離的生活,為了身份和工作我們搬了六次家,現在終於安頓下來,而且以先生的工資水平,我們已經過上美國中產階級的生活。
(全家第一次坐游輪)
我的人生整齊地劃分為三個階段。頭三十年是在中國度過的,人生的第一個階段。中間三十年是在美國度過的,這其中酸甜苦辣為第二階段。如果我足夠幸運地遺傳了母親的基因(她老人家高齡93依然健在),那麼我人生的第三個階段還有三十年。
第一個三十年,我一直在努力爭取別人的認可。在家裡做一個好孩子,乖巧聽話。上學後做一名好學生,做老師眼中的好孩子。工作以後做一個好員工,安分守己。結婚以後還要做一個好媽媽、好妻子,盡職盡責。這三十年,我都是為別人而活,唯獨沒有做自己。
第二個三十年,是奮鬥的三十年。我們在美國白手起家,從五百美元、四個皮箱,到現在有兒有女,有房、有車、有船,還有房車,應有盡有。用我們的勤勞與智慧贏得了幸福生活。而獲得這一切,我們用了近三十年。
(耳順之年)
生日這一天,我與自己的年齡和解,我接受了臉上的皺紋,不再為照片上不年輕的臉煩惱;我不再與頭上的白髮較勁兒,不再用染髮劑遮掩歲月的痕迹。
這一天將是我第三段人生的開始。我總是想做回自己吧,但還是不能。
我93歲的老母親依然健在(和我們一起生活),所以我不敢言老,更不能養老。另外兩個孩子雖然已經立業了,但還沒有成家。幫助他們成家並協助撫養第三代,是我為自己安排的第三個三十年的首要任務,這個任務想想就令我興奮。
人活着就得有盼頭,慶幸的是我還有很多期盼。我甚至覺得我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
(2009年,女兒從杜克大學畢業)
兒子從醫學院順利畢業,並開始了頭頸外科住院醫生的工作。這是他給我最好的生日禮物。
女兒開始任職於美國一家跨國公司,從事她最喜歡的工作,同時也在嘗試自己創業。
孩子們是我生命的延續,也是我生活的希望。他們不斷地給我驚喜,讓我的生活充滿快樂。
同時我也給自己製造驚喜,我寫的《觸摸美國》一書也將由美國一家出版公司出版。我們的人生就是從一個目標走向另一個目標,這樣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我和女兒)
耳順之年,我把什麼都看淡了,沒有慾望,煩惱自然就少了。最後的三十年,我不求人生精彩,只願平靜安穩,只求健康快樂。
最後,我想說:「家」永遠是遊子溫暖的港灣,我一直想成為人們盼望中成功的「于勒」。
【口述:孫燕】
【編輯:雅欣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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