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李巧兒
口述:方太太
前言:有人說,漂亮是女人最好的通行證,但我的朋友方先生說,善良才是一個女人最好的通行證。方先生的家庭是「半路之家」,他和太太是「半路夫妻」。方太太向我傾訴了她的婚姻。
1
我和沙域結婚的第五年,我被兩家醫院診斷為肺癌。
結婚五年,我和沙域也深漂了五年,攢了大約十萬元,買了一輛二手車,還沒買房。
而彼時我三十二歲,在公司剛剛被提拔,女兒妞妞四歲。
說不難過是假的,但更難過的是沙域提出離婚並要帶走妞妞。
沙域說:「離婚後我就帶妞妞回長沙工作。十萬元就留給你吧,畢竟你需要錢治病。」
我和沙域吵吵鬧鬧了五年,始終無法磨合好,關係已如白堊紀的冰點。我知道離婚是我倆最好的出路,但在這種情況下離婚,讓我對沙域恨得不行,並不感激他自以為是的良心。
我給沙域在長沙的父母打電話,想讓倆老勸勸沙域。
婆婆卻說:「兒子大了,我們管不了了,你自己好好保重吧。」
我心灰意冷,想起買了意外險,於是獨自開車去了郊外。但當我看見對面的大車疾速而來時,突然害怕了,把方向盤猛地一打,車子撞到路基上,我卻意外地好好的。
我坐在車裡直流淚,然後想通了:離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2
離婚後,妞妞被沙域帶回了長沙。
我想,我將不久於人世,真的沒有能力再照顧妞妞了,我不想拖累她,也不想讓她看見我臨死前的狀態。
我對老家的父母隱瞞了病情,只說我離婚了。但他們還是從老鄉那兒知道真相,趕到深圳,讓我陪他們一起去旅遊。
父親說:「我和你媽就你一個女兒,爸媽沒有能力給你富裕的生活,但還有能力讓你多看幾眼這個世界。」
父親說完哭了,母親更是泣不成聲。
我也哭了,一咬牙辭了職,和父母從深圳搭高鐵一路往北,停停玩玩,倒也快樂。一個月後到了上海,我突然想看看病情就去了醫院,沒想到醫生說腫瘤小了很多,開了一些葯。我和父母很興奮,趕緊回老家積極配合治療,半年後再拍片子時說好了。
這一場生命的奇蹟,驅走了我的離婚之痛,也讓我明白生命的無常和親情的可貴,唯有好好活着才能報答愛我的人。
我又回到了深圳。
幸好我之前的公司老闆為人不錯,聽說我康復的事情後,驚嘆之餘再次接納了我。
然後,我遇上老方。
3
老方大我十歲,是深漂前輩,事業有成,經濟寬裕。
我和老方第一次見面,他十一歲的女兒碧琪也來了。
碧琪長得很像老方,顏值一般,但性格內向,對我愛搭不理。
趁碧琪去洗手間之際,老方說妻子是在碧琪八歲時病逝的,後來,他交往過兩個女友,但碧琪都不喜歡,所以他現在相親索性帶上碧琪,她看順眼了再談。
老方說:「坦白說,到了我這個年紀,已經做不到很投入地愛別的女人了,因為我把愛都給了碧琪。我知道這樣做可能會讓你心理不太舒服,但是我想,我們終究已為人父母,半路重組家庭想要過的好,就要考慮到怎麼處理好和孩子的關係,如果處理不好,將來婚姻也很容易有問題,那倒不如不再婚,你說對吧?」
我承認,老方這一番話,讓我再看他時自動開了柔焦,一時沒忍住,傾訴了我離婚前後所經歷的一切。
我剛結束傾訴,碧琪就在我身後說:「阿姨,你比我爸年輕那麼多歲,你是不是看中了我爸爸有錢,才答應和他相親的?我告訴你,我爸比較花心,他上個月就相親了四次。」
我這才發現碧琪不知何時已從洗手間出來,正一臉古怪地看着我。
老方沖我苦笑。
我也哭笑不得,但如果我不回答碧琪,那我就太慫了。
我說:「你爸有錢,在某些方面是好事,也謝謝你的提醒。但我有能力掙錢養活自己,我不是因為你爸有錢才和他相親,我是希望能找到一個能真正相伴一生的靠譜男人才來相親。」
碧琪卻緊追不捨:「那你覺得我爸靠譜不?」
我想了想,誠實回答:「暫時還沒發覺。」
碧琪不滿地瞟我一眼,沒再說什麼,過了大約五分鐘便催促老方走了,說她上美術課要遲到了。
我沒挽留,也站了起來。
但當晚,老方又約我出來,一見面就遞我一束百合花,說希望能和我繼續交往。
我說你家碧琪看我順眼了?
老方點點頭:「就如我曾對你說過的,請你理解我。如果理解不了,我也不勉強你了。」
我不禁唏噓,想起沙域遲早也會再婚的,如果他有老方對碧琪的這份心,我的女兒以後也不會被沙域的再婚家庭困擾吧?!
第一次經歷婚姻時,我年輕氣盛,情感大於理智。第二次經歷婚姻,我已近中年,曾經失敗的婚姻,讓我對婚姻的認識從膚淺到更深層次,經濟基礎很重要,但雙方精神的鍥合也很重要。既然我和老方三觀一致,那就交往試試吧!
4
我和老方交往了半年,再婚了。
碧琪仍舊內向,和我不冷不熱,偶爾聊幾句也是尷聊。
我想,碧琪已經十一歲,已能獨立思考,對親生母親的感情也很深,只要她不給我麻煩找事,我也不會對她不好,她稱呼我「阿姨」也好,我也不用奢求親如母女之類的感情了。
但是,我越發思念我的女兒妞妞。
我多次給沙域打電話想去看妞妞,但他總是說他父母不願意我去看妞妞,擔心影響妞妞。
我很生氣,一晚,老方在外應酬還沒有回來,碧琪在她的房間里學習,我在陽台給沙域打電話時忍不住大吼,說當初離婚協議書上說過允許我可以去看妞妞的,如果他不讓我看,我就把他告了,把妞妞的監護權奪回來。沒想到,沙域也沖我吼,說他奉陪到底,然後掛了電話。我再打過去已無人接聽。
我氣得直掉淚!突然聽到碧琪說:「阿姨,你去見你的女兒後,還會回來嗎?」
我吃了一驚,說我和你、和你爸是一家人,當然會回來呵!
碧琪「嗯」了一聲,說:「那麼你每天堅持給你前夫打幾次電話,就是他拉黑你也要想辦法找他,你一定能看見你女兒的。」
碧琪說完,轉身進了她的房間。
我沒想到碧琪竟然會說「前夫」這個詞,愣了愣,才想起去對她說:「謝謝,我會堅持的」。
碧琪笑笑,說:「不用謝。我現在要做功課了。」
我想了想,終究沒再多說,退了出去,順手關了門。
第二天開始,我每天給沙域打四、五次電話。一周後,沙域終於答應我去看望女兒。
我高興地告訴碧琪,碧琪淡淡地說:「恭喜」。然後,她出門找同學玩去了。
大約兩個小時後,碧琪回來。彼時我正在廚房準備晚飯,也沒空搭理她。
晚上,我和老方準備就寢時,突然發現枕頭下有一個粉紅色的小購物袋,打開一看,裏面是一張車票,一張小紙條。
車票是深圳到長沙的高鐵商務車票,小紙條上寫:「阿姨,這是我用自己的零花錢給您訂的車票,祝您一路順風,一定要回來。」
老方湊過來一看,唏噓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雙眼泛紅,立即去敲碧琪的房門。門一開,我給了碧琪一個大大的擁抱,連聲道謝。
碧琪顯然一點也不習慣我的擁抱,尬笑着要推開我。我沒理她,仍然不鬆手。碧琪安靜下來,然後我的胸前漸漸濕涼,而我的眼淚再也沒忍住,既為碧琪的善良,也為當初我對她築起的心防。
5
我去看了女兒,女兒看起來健康快樂,這讓我放心。
但沙域的一番話又讓我情緒澎湃起來。
沙域說:「你沒來之前,你那個繼女每天給我打電話,都是一些大道理勸我的,拉黑她,她竟然能找到我父母的電話。老實說,我和我爸媽都快被她的雞湯灌瘋了,真沒遇上過這麼執着的一個小女孩……」
我不知道碧琪是如何得到沙域的電話號碼,但當我回到深圳時,看到碧琪,紅着雙眼又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一張車票,兩次含淚的擁抱,徹底改變了我和碧琪的關係。
現在我們可以相對而坐聊聊天,她偶爾也會沖我撒嬌發發脾氣,我覺得這是好事。
而老方目睹我和碧琪的改變,對我好像也更好了。
碧琪和我一樣內向不擅言詞,我們對情感的表達都比較含蓄,但我們都熱愛「堅持」。
是的,堅持。
如果當初沒有父母對我的堅持呵護,我可能活不到今天。如果沒有碧琪的鼓勵「堅持」,我想我和沙域可能會打一場艱難持久的官司,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可以隨時去看望女兒。
有時候,人生太需要堅持,對生命的堅持,對親情的堅持,才能夠讓我們看見更多美好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