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19日，低調許久的農夫山泉（09633.hk）創始人鍾睒睒在江西贛州參觀考察當地臍橙產業園時，面對媒體大膽發聲。視覺中國/圖
喊話張一鳴的今日頭條和抖音、炮轟黃錚的拼多多(nasdaq:pdd)、批評純凈水……2024年11月19日及20日，低調許久的農夫山泉（09633.hk）創始人鍾睒睒在江西贛州參觀考察當地臍橙產業園時，面對媒體大膽發聲，過去那頭擅長“鬥爭中發展”的“獨狼”彷彿又回來了。
這是一場首富的對決。
鍾睒睒、張一鳴、黃錚分別是福布斯2024年中國內地富豪榜、2024胡潤百富榜、2024年8月彭博億萬富翁指數中的中國首富。
不同的是，農夫山泉是老牌消費製造企業，而字節跳動與拼多多都是互聯網平台經濟的代表。
鍾晱晱的發言引發了空前激烈的討論，因為觸動了平台算法的頑疾。
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教授聶輝華在其錄製的視頻中稱，鍾睒睒帶來的思考是，互聯網經濟時代，平台企業何去何從，究竟如何實現技術向善？
他形容鍾睒睒有着唐吉訶德大戰風車似的悲壯。11月21日晚，鍾睒睒亦在朋友圈寫下“我以我血薦軒轅，十年生死度身外”。
“避風港”與“紅旗”
鍾睒睒原本在胡潤百富榜上連續三年蟬聯中國首富，但2024年2月，另一位浙商宗慶後離世後，農夫山泉突然遭到大規模網絡討伐。鍾睒睒的身家隨股價下跌而縮水，首富之位讓於張一鳴。
8月27日晚，農夫山泉公布2024年中期業績報告。上半年，公司整體營收221.73億元，同比增長8.4%；實現歸母凈利潤62.4億元，同比增長8%。
其中，農夫山泉包裝飲用水產品實現營收85.31億元，同比下降18.3%，佔總營收的比重為38.5%，這是包裝飲用水的業務佔比首次降至50%以下。
農夫山泉在財報中稱，2024年的1月和2月，農夫山泉包裝飲用水產品銷售情況良好，前兩個月的銷售收益同比增長19%。“但自2024年2月底開始，網絡上出現大量對本公司及創始人的輿論攻擊和惡意詆毀，對我們的品牌及銷售產生了嚴重的負面影響。”
“希望張一鳴先生，抖音、今日頭條及一切對我個人有過謠言傷害的，我在等待你們誠懇的道歉！我在等待。”鍾睒睒在江西信豐演講時說。
在謠言傳播過程中，互聯網平台是否該承擔責任？
鍾睒睒認為，“任何一項在盈利平台上發布的謠言，平台都應該承擔法律責任，這就像我一個製造企業，生產假貨和銷售假貨同罪。”
中國政法大學傳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認為這一類比並不恰當，他曾參與國家網信辦多項立法工作。他向南方周末記者表示，和製造企業不同，網絡平台上傳播的內容並非完全由平台生產，不當言論主要由行為人負責。
2023年公安部網安局曾開展網絡謠言打擊整治專項行動，公布的10起典型案例中查處對象均為發布造謠信息的個人，並未涉及網絡平台。
但這並不意味着平台不用負責。朱巍解釋，網絡平台需要在法律規定的範圍內承擔責任，主要包括民法典要求的“通知刪除”等。
也就是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九十五條規定：網絡用戶利用網絡服務實施侵權行為的，權利人有權通知網絡服務提供者採取刪除、屏蔽、斷開鏈接等必要措施。
簡單來說，網絡平台在接到通知後及時刪除侵權內容就無需承擔責任，否則就要承擔責任，這一原則也被稱為“避風港原則”。
但鍾睒睒稱，不要以任何所謂“避風港原則”進行搪塞。
這也不難理解，在當前網絡的海量信息和快速傳播下，依靠舉報實現“通知刪除”顯得捉襟見肘。“有的時候要等一天，其實一天也很快，但是像現在的互聯網傳播速度，一天可能已經上了兩次熱搜。”朱巍亦認為當前網絡傳播呈現一些新特點。
北京市鑫諾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管委會副主任李小波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其實法律除了“避風港原則”外，還有一項原則，被專家學者們稱之為“紅旗原則”。
“紅旗原則”是指當侵權事實顯而易見，像“紅旗一樣飄揚”時，網絡服務提供者不能假裝看不見，或者以不知道侵權為由推脫責任。在這種情形下，即使權利人沒有發出刪除通知，網絡服務提供者也應當承擔侵權責任。“避風港原則中的‘通知規則’和紅旗原則中的‘知道規則’在司法適用上是並列關係。”
“網絡平台之所以放任侵權行為的發生，是因為利益使然。”李小波認為，平台有事前基本審查義務，就其技術而言，有足夠的能力通過設置一定審查機制，及時發現侵權行為，因而採取相應的阻卻措施。“‘避風港規則’的濫用，或將演變成某些網站承擔侵權賠償責任的擋箭牌。”
2010年，清華大學教授蔡繼明訴百度案體現了網絡平台在內容傳播中的責任邊界問題。李小波正是蔡繼明的代理律師。
糾紛起於蔡繼明提出關於假期的提議後，部分網民因此在百度貼吧開設“蔡繼明吧”，對其發表侮辱、誹謗性言論，並曝光其手機號等個人信息。
該案一審判決認為百度在收到蔡繼明律師函後，立即對侵權信息進行了刪除處理，不承擔侵權責任。
但二審改判百度承擔一定責任。理由是百度在最初收到蔡繼明委託人投訴後未及時採取相應措施，直至蔡繼明發出律師函才刪除侵權信息，致使網絡用戶侵犯蔡繼明的損害後果擴大，應當承擔相應侵權責任。
但後續此類案件並不多見。朱巍表示，此類訴訟少見或在此類糾紛中針對平台的處罰相對較少，主要是為了平衡表達的權利。“有時候也是投鼠忌器，一旦平台害怕，可能就會加強審核，好多東西不知道為什麼就發不出去。”
李小波認為，隨着網絡技術的發展和法律法規的日趨完善，法律將更加重視保護民事主體的人格權，網絡平台理應承擔更大的責任。“但目前仍然需要時間和權利人不斷的維權，去推動未來法律的改變與發展。”
價格戰究竟好不好？
鍾睒睒還談道，當前一些互聯網平台讓價格體系降下來，對中國品牌、中國產業是一種巨大傷害。不僅僅是劣幣驅逐良幣，還是一種不好的產業導向。
他認為應該先拉高價格，吸引更多的人進入市場，並確保他們獲得合理利潤，最終產業進入良性循環，他分享了農夫山泉和贛南臍橙的合作經驗。
聶輝華在視頻中表示，鍾睒睒提出的一個核心問題是：價格戰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說，沒有標準答案，而且分歧很大，但是信息不對稱、壟斷等因素會導致市場失靈。
如果一種產品的質量是信息不對稱的，但是價格是信息對稱的，價格戰就會迫使消費者只看價格，不管質量。這樣一來，高質量的產品就被迫把價格降低，但高質量產品成本往往更高，最終市場上就只有低質量的產品能夠生存下來。
聶輝華向南方周末記者表示，價格相對於質量更容易比較和展示，在平台經濟下，類似“全網最低價”的口號更能吸引用戶，從而為平台引流，進而倒逼製造商降價，由此帶來的規模效應會進一步加劇贏者通吃。
在他看來，平台掌握算法，如果只滿足於以低價競爭撮合供需交易，可能以損害生產者的利益為代價滿足消費者，造成大量低質低價產品充斥市場，長遠來看也無益於消費者。這種情況下，算法則成為破壞市場生態環境的“作惡者”。
聶輝華認為，平台要承擔監管責任，因其掌握技術和算法，因此有責任保證產品的基本質量，底線是杜絕假冒偽劣，完全可以對商品進行分類、分級評價，如果算法僅僅是利用信息不對稱，甚至是製造信息不對稱，那就違反了技術向善的底線。“平台的目標應該是促進經濟高質量循環，而不是讓經濟陷入惡性循環。”
邊賣水，邊開炮
時隔24年，鍾睒睒再次向純凈水開炮。
他稱農夫山泉再次推出綠瓶純凈水，是意氣之舉。他把綠瓶純凈水的價格降得很低，是為了告訴消費者，綠瓶純凈水不值錢，與紅瓶礦泉水有差距。
“口渴的時候可以臨時買一瓶、兩瓶沒有問題，但不要長期、整個家庭從早到晚（喝），長期喝一定是有問題的。大量飲水一定需要礦物質。”
2000年4月，剛剛起步的農夫山泉，在浙江淳安建設的亞洲最大單體水廠即將投入使用，可鍾睒睒竟在發布會上宣布，決定停止生產純凈水。
對純凈水不利的實驗廣告持續投放了近3個月，坐不住的娃哈哈終於遍撒英雄帖，聯合69家行業企業組成生死同盟，在西湖邊召開發布會，指責“行業公敵”農夫山泉。
此後，關於水的爭論持續經年，曠日持久，但這並沒有妨礙賣水的企業們不斷做大。
不過，11月21日，來自廣州的科普博主項棟樑向杭州市監局實名舉報農夫山泉純凈水涉嫌危害公眾健康。理由是，農夫山泉未在包裝或銷售時，提醒消費者長期飲用有害健康並進行限量。
“恰恰相反，農夫山泉綠瓶裝純凈水通過顯著低於同規格瓶裝水的定價，在全國市場大力促銷，在較短時間內佔據不可忽視的市場份額。”
目前，純凈水賽道的玩家主要是怡寶與娃哈哈。
2024年4月，怡寶母公司華潤飲料（2460.hk）遞表港交所後，農夫山泉推出與怡寶“撞臉”的綠瓶純凈水，並開展降價促銷活動, 令整個瓶裝水市場重回1元時代。
鍾睒睒稱，農夫山泉綠瓶水目前的定價是，9.9元/12瓶，摺合0.825元/瓶。據媒體走訪，一些商超線下銷售的價格甚至更低。
2024年中報未公布綠瓶水的市場佔有率。據農夫山泉公布的“618購物節”銷售數據，5月31日-6月3日，新品純凈水累計銷售已突破100萬件。
南方周末記者 衛琳聰
責編 馮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