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戰爭,這一年播種比以往晚了幾天。結果,等到地里莊稼出苗時,反而躲過了一場霜凍。壞事變成了好事。也就是說,從我記事時起,事情的發展就開始越出通常的軌道了。在麥其土司轄地中心、圍繞着官寨的土地上,全部播下了鴉片種子。
播種開始時,父親,哥哥,還有我都騎在馬上,在耕作的人們中間巡行。
讓我們來看看這幅耕作圖吧。兩頭牛並排着,在一個兒童的牽引下,用額頭和肩胛的力量挽起一架沉重的木犁。木犁的貝大有一點點珍貴的鐵,就是這閃閃發光的一點堅硬的鐵才導引看下犁深人土層,使春天的黑土水一樣翻捲起來。扶犁的男人總是不斷呼喊着身前拉犁的牛的名字或是身後撒種的女人的名字。撒種的女人的手高高揚起,飄飄灑酒的種子落進土裡,悅耳的沙沙聲就像春雨的聲音。
濕潤的剛剛播下種子的泥土飄散着那麼濃重的芬芳。地頭的小憩很快變成了一場瘋狂的遊戲。女人們把一個男人摔倒在地上,撩起長袍,剝去寬大的褲頭,把牛糞糊在那不想安分的東西上面。男人們的目標則是姑娘們的衣衫,要讓她們在晴朗的天空下袒露露美麗的乳房。春耕時的這種遊戲,除了使人快樂,據信還會增加地里的收成。麥其土司對兩個兒子說,古代的時候,人們還真要在地頭上干那種男女之間的事情呢。
父親吩咐人在地頭上架起大鍋,燒好了熱茶,裡面多放油脂和當時十分缺乏的鹽巴。他說:“讓他們喝了多長一些氣力。”
兩個姑娘尖叫着,從我們馬前跑過去了,一雙乳房像鴿子一樣在胸前撲騰。幾個追趕的男人要在我們馬前跪下,哥哥揮揮鞭子:“不要行禮了,快去追吧!”
播種季節一過,人,陽光,土地,一下變得懶洋洋的。河裡的水,山上的草便一天天懶洋洋地綠了。
大家都想知道黃特派員留下的種子會長出什麼樣的東西。養尊處優的土司一家,也變得十分關心農事。每天,我們一家,帶着長長一隊由侍女、馬夫、家丁、管家和各寨前來聽候隨時調用的值日頭人組成的隊伍巡行到很遠的地方。罌粟還未長成,就用無邊魔力把人深深吸引住了。我無數次撅起屁股,刨開浮土看種子怎樣發芽。只有這時,沒人叫我傻子。腦子正常的人們心裡好奇,但卻又要掩飾。這樣的事情只好由我來幹了。我把種子從土裡刨出來,他們迫不及待地從我手中拿過那細細的種子,無數次地驚嘆,小小的種子上竟然可以萌發出如此粗壯肥實的嫩莖。有一天,粗壯的芽從泥土中鑽出來了。剛一出土,那嫩芽就展開成一對肥厚的葉子,像極了嬰兒一對稚嫩的手掌。
兩三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
罌粟開花了。碩大的紅色花朵令麥其土司的領地燦爛而壯觀。我們都讓這種第一次出現在我們土地上的植物迷佳了。罌粟花是那麼美麗!母親說她頭痛,在太陽穴兩邊貼滿了片片大蒜。大蒜是我們一種有效的藥物,燒了吃可以止拉肚子,生切成片,貼在太陽穴,對偏頭痛有很好的效果。土司太太習慣叫人知道她處於痛苦之中,用她的懷鄉病,用她的偏頭痛,從頭到腳都散發著不受歡迎的辛辣氣息。
美麗的夏天,一家人上上下下都興高采烈地準備遠足。可她卻在腦門上貼上白花花的大蒜片,孤獨地站在樓上曲折的欄杆後面。馬夫,侍女,甚至還有行刑人高高興興走到前面去了。高大的寨牆外面傳來了他們的歡聲笑語。母親見沒有人理會自己,在樓上呻吟似的叫道:“叫卓瑪回來陪我!”
我卻喊:“卓瑪,上馬來扶着我。”桑吉卓瑪看看土司的臉。
父親說:“少爺叫你上去,你就上去好了。”
卓瑪就帶着一身香氣上了馬,從背後把我緊緊抱住。在火紅的罌粟花海中,我用頭靠住她豐滿的乳房。而田野里是怎樣如火如荼的花朵和四處瀰漫的馬匹腥臊的氣味啊。我對女人的慾望不斷膨脹。美麗的侍女把她豐滿的身子貼在我背上,呼出的濕熱的氣息撩撥得我心癢難忍。我只感到漫山遍野火一樣的罌粟花,熱烈地開放到我心房上來了。
遠處花叢中出現了兒個很招搖的姑娘。哥哥提起繩就嬰正上另一條岔道。父親把他叫住了:“就要到查查寨了,頭人會米燁接我們。"
哥哥取下槍,對着大上的飛鳥射擊。空曠的河谷中,槍聲令令洛落消失在很遠的地方。頭上的天空一片深深的蔚藍,只有兒不日雲懶洋洋地掛在山邊的樹上。哥哥舉槍射擊的姿態真是優美極了。他一開槍就收不住手了。頭槍的回聲還沒有消失,這一槍又響了。一粒粒彈殼彈出來,在土路上跳蕩,輝映着陽光。
遠遠地,就看見查查寨的頭人率鎖一群人迎出了聚門。快到頭人寨子前的拴馬樁跟前,下人們射着腰,把手伸出來,準備接過我們手裡的綴繩。就在這時,哥哥突然轉槍日,朝着頭人腳前開了槍。子彈尖叫着從泥里鑽到頭人漂亮的靴子底下。子彈的衝力使頭人高高地跳了起來。我敢背定,頭人輩子也沒有跳得這麼高過,而動作那麼地輕盈。輕盈地升起,又輕盈地落下。
哥哥下了馬,拍拍馬的脖子說:“我的槍走火,頭人受驚了。”査查頭人看看自己的腳,腳還完好如初,支撐着他肥碩的身軀,只是漂亮的靴子上濺滿了塵土。頭人擦去頭上的汗水。他想對我們笑笑,但掩飾不住的惱怒神情的笑容變得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他也知道了自己做不出笑容,於是,一不做二不休,猛然一下跪在了父親的面前:“我查查犯了什麼王法,少土司這樣對我,老爺你就叫他開槍打死我吧!”
頭人漂亮的妻子央宗不知道這在雙方都是一種表演,尖叫一聲就倒在地上了。這個女人,驚懼的表情使她更加美麗了。這美麗一下就把麥其土司吸引住了。麥其土司走到她跟前,說:“不要害怕,他們只是開開玩笑。”好像是為了證實這話的正確,說完這話,他就哈哈大笑。笑聲中,凝滯的空氣一點點鬆動了。查查頭人由少土司扶着站了起來。他擦去一頭冷汗,說:"一看見你們,我就備下酒菜了。請土司明示,酒是擺在屋裡還是擺在外邊?"
父親說:“擺在外邊,挨那些花近些的地方吧。”
我們對着田野里美麗無比的罌粟花飲酒。父親不斷地看頭人女人。頭人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但他又能拿一個勢力強大的土司怎麼辦呢?他只能對自己的女人說:“你不是頭痛嗎,回屋休息吧!”
“你女人也愛頭痛?我看不像,我那女人頭倒是常常痛。”土司問頭人女人:”你的頭痛嗎?”
央宗不說話,笑嘻嘻地一聲不響。
土司也不再說話,笑嘻嘻地盯着央宗得罪眼睛。女人就說:“頭不痛了。剛才少土司的槍聲一震,一下子就不痛了。”把頭人氣得直翻白眼,卻又不好發作,他只好仰起臉了,讓萬里無雲的天空看他的白眼。
土司就說:“查查你不要不高興,看看你的女人是多麼漂亮啊!”
頭人說“土司要不要休息一下,我看你有點不清醒了。”
土司哈哈大笑,說:“是有人不怎麼么清醒了。”土司這種笑使人心驚膽寒。頭人的腦袋在這笑聲里也低下去了。
罌粟第一次在我們們土地上生根,並開放出美麗花朵的夏天,一個奇怪的現象是父親,哥哥,都比往常有更加旺盛的情慾。我的情慾也在初春時覺醒,在這個紅艷艷的花朵撩撥得人不能安生的夏天猛然爆發了。在那天的酒席上,頭人的老婆把麥其土司迷得五迷三道,我也叫滿眼的鮮紅和侍女卓瑪豐滿的乳房弄得頭昏漲。頭人在大口喝酒。我的腦袋在嗡嗡作響,但還是聽見查查喃喃地問土司:“這些花這麼刺眼,種下這麼多有什麼意思?
“你不懂。你懂的話就是你做土司而不是我了。這不是花,我種的是白花花的銀子,你相信嗎?”土司說,“對,你不相信,還是叫女人過來斟滿酒杯吧。
哥哥早就離開,到有姑娘的地方去了。我拉拉卓瑪的手。剛離開頭人的酒席時,我們盡量把腳步放慢,轉過一道短牆,我們就牽着手飛跑起來,一頭扎人了燦爛的花海。花香熏得我的腦袋義變大了。跑着跑着,我就倒下了。於是,我就躺在重重花影里,己咒一樣叫喚:“卓瑪,哦,卓瑪,卓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