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遷:氣槍

2022年11月22日22:27:10 故事 1306
胡遷:氣槍 - 天天要聞胡遷:氣槍 - 天天要聞胡遷:氣槍 - 天天要聞

這聲槍響並不大,四周還有幾棵楊樹阻隔了聲音。

他們跑過去,這二三百米並不好走。地上蜷着的女孩大約十一二歲,子彈從她的左肋骨射入。壓在她身下,沾着血的泥土已經成為糊狀。

瘦子蹲下來,觀察着女孩。女孩的嘴微微張着,發出的聲音很小,她嘴角上粘了乾枯樹葉的邊角。他掀開女孩的衣服,血跡把小巧的肋骨形狀塗抹出來。有一根肋骨折斷了,隔着皮膚可以看到骨頭輕微的突起。

他顯然驚慌失措,伸手朝背包的一側抓了抓,他說:“我水壺呢?”

平頭男人站在一米開外的地方,說:“不知道。”

瘦子氣急敗壞地說:“你剛才喝完放哪了?車上沒有。”他們的車停在兩公里開外,一條馬路邊的樹叢里。穿過樹叢,在這片稀疏的草甸子邊緣生長着一種堅硬的植物,最外層裹着一層蠟,瘦子的褲子已經被勾出兩條裂縫。他臉上布滿鬍鬚,是中原地區少見的體毛特徵。

平頭男人:“可以喝我的。”

“我他媽不喝你的水。”

“你別著急,還活着呢。”平頭男人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孩。

瘦子已經從包里取出了大力膠,他用毛巾擦着女孩肋骨的四周,但毛巾接觸到皮膚時,斷裂的肋骨就會擠出一小股血。

“媽的。”他說。

瘦子眼眶周圍全是汗水。他用二十公分長的大力膠,以彈孔為核心貼了四五條,直到血不再從大力膠里滲出。但只要皮膚還濕着,出血是遲早的事。所以他又撕下一小塊毛巾覆在上面,用大力膠貼住。

平頭男人穿着深青色衝鋒衣,他想做點什麼,但考慮到瘦子此時的心情,他覺得自己還是什麼都不做好。他說:“這女孩很漂亮。”

“閉上你的雞巴嘴!”瘦子貼好毛巾後,站起來,嘗試搬動女孩的腳。她身下已經有一小片泥漿,看起來觸目驚心。

瘦子說:“我要把車開過來。”

“然後呢?”

“拉她去醫院。”

平頭男人憂鬱地看着女孩,說:“我們打過的所有兔子,要是中了這麼一槍,沒見過帶回去還能活的。”

“閉上雞巴嘴,照着弄。”瘦子說。

“別使喚我,我告訴過你等一會兒,再看一會兒,你不聽,你做什麼事都不能多等一秒。”平頭男人說,但他已經開始嘗試移動女孩的肩膀,但這不可行,因為大力膠可以輕易地被擠開。

這一帶除了兔子,還有一種小型狍子,如果運氣好,可以遇到一批野豬。這批野豬是村民養的家豬進入山區後的串子,他們有時會集體上山捕殺,但是總也殺不完,因為這片山區太廣袤。他們從一個販賣大麻的男人那買到這兩把氣槍。有很多人會從市區趕來這裡獵殺野兔,當然這是被禁止的。如果被當地村民發現,每隻野兔需要支付給他們一百元。

平頭男人蹲在地上,他移了移腳,生怕踩到地上的紅色。他看着自己的車在顛簸的路上緩緩駛過來。

瘦子把車停下,在后座鋪了一層防潮墊,兩人小心謹慎地把女孩抬到后座上。瘦子又把另一張防潮墊蓋在女孩身上。女孩面色慘白,玲瓏的鼻子是臉上唯一乾淨的地方,瘦子用袖口把她嘴角沾着的雜物擦掉。

然後兩人上了車。平頭男人坐在副駕駛,他說:“她要麼已經死了,要麼最多堅持二十分鐘,這裡到最近的醫院要去一個鎮子,要一個小時,他們的村子裡只有治雞眼的大夫。”

瘦子舔了下乾裂得像油豆皮的嘴唇。

“所以呢?”瘦子一邊從鏡子中觀察,看女孩有沒有被顛得掉下去。

“沒有辦法。”

“那怎麼辦?”

平頭男人摸了摸自己的牙齒,說:“找地方扔了。”

瘦子說:“我朝你腦門開一槍,再把你扔下去。”

“現在的情況我們沒辦法弄。”

他們繼續開着車,這條馬路被日光烘烤出焦黃的顏色。路上跑着拖拉機,他們穿過了兩輛拖拉機,發動機的巨大噪聲令人煩躁。

一摩托車從他們後面跑過去,騎着摩托車的男人回頭看着他們。

瘦子把車速降下來。他說:“他看着了?”

“沒有,他什麼也沒看到。”

“那為什麼回頭看我們的車?”

“他就是看每輛車,什麼也沒看着。”

瘦子把車停在路邊,他下了車。平頭男人在副駕駛舉着一瓶水喊:“你的水壺。”

瘦子朝這條土路的前後方看,沒有任何車的影子。他說:“下來,把她放後備箱里。”

防潮墊的錫箔紙上,血擦在上面,但看起來顏色很淺。他們用防潮墊把女孩捲起來,沿着被捲起的防潮墊,一小股血流下來,這大概是最後的一小股血。他們迅速地把她拖到後備箱里,關上了車廂。

瘦子又看了看后座上有沒有沾上什麼東西,用腳蹭了蹭沙土地上的紅色,靠在車門上抽煙。

平頭男人正在從手機上看地圖。

瘦子看着這條幹癟的馬路,兩旁的荒地因為長時間沒有下雨,冒出燒紙的味道。

之前被他們超過的拖拉機從後方緩緩駛來,一個女人坐在拖拉機座椅一側,說:“車壞了?”

平頭男人回答:“沒有,我們隨便看看。”

女人:“有啥好看的?”

然後拖拉機行駛過去。

瘦子盯着拖拉機冒出的一條逐漸變淡的黑煙,他把煙熄了。說:“我連她是誰都不知道。”

平頭男人還在看地圖,“知道才怪。”

“會有人來找她。”瘦子說。

“不一定,這村子的男人女人都去市區了,沒人有精力找她。”

“會來的,到了晚上就會來找她。”

“胡扯,他們就當她跑了,要找也是明天找,沒人能發現。”

“你要把她扔到個坑裡?”

“不是我,是你,你得把她扔了。”

瘦子眨着眼睛,汗水被擠到顴骨上。他說:“會有人找她,我得知道她是誰。”

平頭男人下了車,他走到車尾看了眼,站到瘦子面前,說:“你以為是只狍子,要不然是只兔子。在開槍前不知道是這樣,所以未必有錯。”

瘦子:“我沒說我犯了什麼錯,我得知道她是誰。”

“她就是住在這裡的人,十一二歲,你還想知道什麼?”

“你真夠爛的。”

“我在幫你。”

“得了吧,你能現在走,本來就跟你沒關係,你沒開槍,我開了。”

“村子裡自殺的人有很多,老頭生病了就會去山上住,沒有人管。我們找個偏僻的地方,把她埋了。然後,”他看了眼手錶,“我們在十一點就到市區了,找個地方喝點,過一周你就都忘了。”

“好辦法。”瘦子說。

他們重新回到車上,但瘦子掉轉了車頭,往回開去。

“我得撇清你了,你能把事兒弄得亂七八糟的。”平頭男人說。

“本來就不關你事兒。”瘦子說。

瘦子把車停在距離他們穿進沙地大約一公里的地方,掩藏在幾棵灌木後面,這是塊陰涼地。他把後備箱打開一條縫,為了防止過於迅速的腐爛。

“車裡能熱死。”平頭男人鑽出副駕駛說。

他們朝着那個事發的地方走去,但周圍過於相似,已經分辨不出他們開槍的位置。於是他們找了棵野杏樹,坐在下面。瘦子擰開水瓶,全部倒進嘴裡。

“過不了一周,你就又可以去演出了。”平頭男人說。

“你趕緊別說話了。”瘦子遙望着一個大致的方向。

“你睡過多少姑娘來着?”

“我操你媽了。”

“多少?記得提過一次,六七十個有吧?”

“為什麼不能閉上你的逼嘴呢?”

“不知道你怕什麼,你搞了六七十個姑娘,怎麼知道沒害死其中的一兩個呢?”

“我能從這裡一腳踹你臉上。”

“從剛才我就一直覺得,你的良心不安是裝出來的。”平頭男人向旁邊移了移。

瘦子憤怒地盯着他。

平頭男人說:“你不裝出這個樣子,自己就接受不了,其實你才不管這女孩死活呢。”

“我沒裝,你個狗操的。”

“那怎麼沒趁着還活着的時候去醫院啊?”

“因為你說她快死了。”

“對,她快死了,所以你就把車開得很慢,等着她死,因為死在醫院你就跑不了了。”

“這條馬路不好走,全是坑,根本沒修好。”

“跟這沒關係,你可以開得很快,也可以開得很慢,然後等着她死,再良心不安幾天就行了。世上的好事兒全是你的,就跟你睡過那六七十個女孩一樣。”

“她們找上門的,我今天沒有想開槍打死誰,以為是只狍子。”

“所以就該找地方埋了,你不能幹着見不得人的事情,還得有道德優越感。”

瘦子突然撲了上來,對着平頭男人的臉就是兩拳。遠處一輛小卡車開過。

“你就是想讓我操你對吧?”瘦子惡狠狠地說。

“你懂什麼?”

瘦子重新坐了回來。平頭男人揉着自己的顴骨,他鼻子略微出了點血,他笑了笑。

“你笑什麼?”瘦子說。

“沒有。”

“你在笑什麼?”

“我沒笑,給打了怎麼還笑呢?”

“因為拿住我把柄了?”

“不是,我沒笑,我這兒很疼。”平頭男人用手掌揉着臉。

“你要是威脅我,朝你開一槍也可以。”瘦子冷靜地說。

“當然可以,勇氣、道德、才華,全是你的。”

“那又怎麼著?”

“不怎麼著,我隨便說說,你非常好,非常完美。”

“太他媽噁心了,跟你坐這兒太他媽噁心了。”瘦子吐出一口濃濃的唾液。

平頭男人把身體朝後仰去,耳朵貼在樹皮上,他上下動着腦袋,說:“我才發現耳朵癢了,蹭樹皮才是最舒服的。”

瘦子看着遠處的馬路。

平頭男人:“我耳朵總是會莫名其妙癢起來,看來我要回家買一塊樹皮了。”

在馬路上,一輛拖拉機以慢得誇張的速度行駛。瘦子掏出望遠鏡舉在眼前,他看到拖拉機上,一個中年男人在不斷張望。

瘦子說:“來了。”

“你要怎麼著?上去問?”平頭男人輕蔑地說。

拖拉機的速度比走路快不了多少,他們快步走到自己停車的地方。車子發動後只行駛了五百米,就追上了拖拉機。

瘦子看起來很緊張,他憋了口氣,才搖下車窗,開口對中年男人說話:“怎麼了?”

“履帶快他媽斷了。”中年男人口乾舌燥地說,他的皮膚像被砸碎的大理石桌子,他的左手從手腕處被截斷。

“要幫忙嗎?”瘦子說。

“你們幫不了。”

“你一直左右看什麼?”

“怎麼了?”

“沒怎麼,我以為你想找人幫忙。”

“甭管我,需要幫忙我會去找人。”中年男人說。

瘦子就把車開走。沒多遠,就路過一個岔口,這條岔口分出一條小路,通向一片貧瘠的土地。

瘦子對平頭男人說:“閉上嘴。”

“我什麼也沒說。”

“知道你想說什麼。”

“我說什麼了嗎?”

“閉上嘴就是了。”

瘦子下了車,走到後備箱,打開,他掀起防潮墊,看着女孩蒼白的臉龐,她的鼻子像照片里的雪山,他難以想象自己已經打死了這個女孩。在防潮墊沒蓋住的女孩軀體上,血跡已乾涸,他看到女孩腹部有被抽打過的傷痕和瘀青。

瘦子沒有開向小路,他們向著村子的方向駛去。

天色已黑。這個村子估計只住了五六十戶人家,有一個小賣鋪,還貼着九幾年供銷社的牌子。瘦子把最後一根煙抽完後,就進了供銷社。

“煙有什麼?”瘦子說。在簡陋的貨架上,擺放着看樣子已經過期很久的劣質蛋糕和點心。

裡面鑽出一個頭髮油膩的女人。

“就這兩樣。”女人把手朝背後的木板上一指。

“黃色的。”

女人抓過煙,遞給瘦子,又從貨櫃下取出一條,從裡面抽出兩包煙擺在身後的木板上。

“幾點關門?”瘦子說。

“睡覺了就關。”

“那是幾點呢?”

“幾點睡覺就幾點關,一會兒就睡覺。”女人說。

“剛才在裡面聊什麼?”瘦子進門時聽到了什麼,他很警惕。

女人吃驚地看着他,像看一個瘋子。“還買東西嗎?”

“我買點吃的,這裡有吃飯的地方嗎?”

“沒有。鎮上有飯館。”

瘦子走到貨架上,捏起兩包油污的蛋糕。

女人扯下一個紅色塑料袋,把蛋糕裝進去。她說:“有個姑娘沒回家,她大伯還沒找着呢。”

裡面傳出一個男人粗野的笑聲:“着急死了。”

“現在還沒找着?”瘦子心虛地問。

“沒有。”

“會怎麼著?”

“不怎麼著,可能去市區找她爹媽了。”

“那不該說一聲嗎?”

裡面那個粗野的聲音又傳出來,“哈哈哈,說了就走不了嘍。”

“什麼意思?”

女人把塑料袋一推,說:“這裡沒住宿,趕緊走吧。”

瘦子提着塑料袋離開了這個小賣鋪。

他回到車上,把塑料袋打開,拿出一包扔給平頭男人。

“這是什麼玩意?”平頭男人像躲避蟑螂一樣把蛋糕推開。

“不吃就餓着。”瘦子撕開包裝袋,吞了幾口下去。

他們驅車查看,村子裡確實沒有吃飯的地方,也不可能有,因為瘦子不知道自己想看什麼。

接着,那輛速度極慢的拖拉機進了村子,離着一百米就能聽到那將死的發動機聲。

瘦子下車,躲在一個拐口裡,村子的小路上沒有燈光。馬路對面是供銷社,女人正在鎖門,她的男人正把門口的破爛搬回屋子。

“找着了嗎?”女人對開拖拉機的男人說。

“沒有。”男人坐在拖拉機上,頭也沒回。

“電話打了嗎?”

“打了。”

女人就沒有再問,拖拉機走遠後,瘦子又聽到男人發出粗野的笑聲,這笑聲像縮小版的拖拉機發動機聲。

供銷社關門後,女人和她的男人朝後面走去。

瘦子沿着另一條小路,聽着拖拉機聲。

他跟着拖拉機到了村子一角的院子。他看着男人下了拖拉機,用一隻手開了門,大門並沒有上鎖。在拖拉機進入院子的時候,瘦子往回走去。

他來到停車的地方,鑽進駕駛室,他看了一眼平頭男人面前的蛋糕,咬了一口。瘦子把車開向村子出口的方向。

“我都吐掉了。”平頭男人說。

車子被停在路邊的一個架子旁,這裡有幾個大草垛。

“跟我下車。”瘦子說。

“去哪?”

“去她家。”

“做什麼?超度?”

瘦子取了氣槍,直接下了車,平頭男人不情願地跨下來。瘦子檢查了一下氣槍。

他們沿着石頭和沙子混雜的小路,走到了那家院子門口。

平頭男人悄聲說:“你要幹什麼?不說我就回去了。”

瘦子說:“我要審判他。”

平頭男人樂了。

大門已經從裡面鎖上了。他們輕易地翻過了圍牆。瘦子站在門前,聽着裡面的動靜,有酒瓶叩擊在桌子上的聲音。他沒有敲門,直接推門進去了。

這是一間比那個貨櫃還簡陋的房間,所有的傢具都是破舊的,牆壁也好像腐爛了一般,好在飯桌正上方是一個六十瓦的燈泡,照度可以覆蓋七八平米。

中年男人看着他們,從椅子下摸起一把斧頭,上面沾着木屑。

“我什麼也沒有。”他說。

瘦子走到桌子另一邊,把氣槍放在桌子上,槍口對着男人空蕩蕩的左手。平頭男人找了旁邊一個板凳,坐了下來,地上有核桃殼,還有些動物的絨毛。

“你們要什麼?”中年男人那條截斷的胳膊伸到了桌子下面。

“一個人住?”瘦子說。

“有個侄女。”中年男人說。

“哪呢?”

“跑了。”

“跑哪去了?”

“不知道。”

“為什麼跑?”

“這裡吃不好,去市區找爹娘了。”中年男人看了眼氣槍,就把斧子放在了桌子上,他知道自己對付不了年輕人。

瘦子看着男人的眼睛,說:“你對她怎麼樣?”

“對她很好。”

“我聽來的不是這樣。”

“不要聽村口的人說,你們是城裡人,不知道村子的情況,這裡的人喜歡胡說八道。”中年男人喝了口酒。劣質酒的味道隔着一米都能飄過來。

平頭男人對瘦子說:“你要問什麼?這麼個架勢。”

“得聽他說。”瘦子說。

“我說什麼呢?看看我住的這個地方。”中年男人說。

“進門就看到了,我不管這個。”瘦子說。

“你見着她了?”男人說。

“見着了。”

“在哪呢?”

“在我車裡。”瘦子眉頭緊皺。

“她是挺好看的,要買走嗎?我可以去跟她爹媽聊聊。”中年男人說。

平頭男人盯着地面,“行。”他翻動着一個核桃殼,“你別再問了,沒什麼意思,為什麼管別人干過什麼呢?”

“因為我是無意的。”瘦子對平頭男人說。

“無意的!操了,”平頭男人好像被激怒了,“你就是想論證,你特別好,因為她大伯每天還強姦她,你拯救了她,是吧?你是不是想論證這個?我剛才還沒好意思確定,你真想論證這個?”平頭男人說。

“你把她怎麼了?”中年男人抿着酒說。

“我沒怎麼,我就想聽你說你把她怎麼了。”瘦子駝着背。

中年男人用手摸了摸鼻子,說:“這裡都這樣。”

“什麼他媽都這樣?”瘦子氣急敗壞。

“我只有一隻手,找不到女人,他爹媽什麼也不管。”

瘦子還在回味男人的話,這時,平頭男人站了起來,他說:“不是,他不是想問你這個,他想問你,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爽不爽,他找過最年輕的才十八九,他就想問你爽不爽。”

瘦子盯着平頭男人看,平頭男人說:“不是?對不對,是不是這個?”

中年男人說:“我沒有什麼辦法。”

瘦子有種自己多此一舉的感覺。

平頭男人顯得很激動,說:“你還來審判別人?你想怎麼著呢,他承認自己豬狗不如?然後呢?然後呢?承認了然後呢?我也可以承認自己豬狗不如,我還強姦過室友呢,怎麼樣呢?承認了,怎麼樣呢?”

瘦子把槍端起來,對着平頭男人,說:“你真的,別再說一句話。”

“你得聽,我不愛你了,你太噁心了。”

中年男人:“原來是搞屁眼的。”

平頭男人兇惡地對中年男人說:“滾你媽的吧!”

平頭男人轉過頭,對瘦子說:“我幫你弄演出,是我早就看出你性取向有問題,但現在我發現,你骨子裡要邪惡得多,你總能從別的什麼地方給自己找補回來。看看這個人,快看看,仔細看看。”平頭男人走到中年男人身邊,他接著說:“你就是過得太好了,演出又多,一大幫人圍着你,葯都吃膩了,行了,終於來打獵了,可算走到這一步了。你憑什麼審判他呢?”

“我為什麼不可以審判他?他折磨一個十一歲的女孩。”瘦子說。

平頭男人情緒激動,他看着中年男人,說:“為什麼要折磨她呢?”

“沒有,沒有折磨她。”中年男人辯解。

“但村裡的人都知道,我們也發現了,你還沒折磨過她嗎?”平頭男人說。

“我不是在折磨她,她不愁吃喝。”中年男人說。

“這就是你的審判,”平頭男人重新坐回了板凳,“這屋子是世上最污穢的地方了,居然還有個人想審判。”

瘦子的汗水順着下巴滴下來,落到氣槍上。

中年男人:“你把她怎麼了?”

瘦子把槍挎在背後,他走到房間的西面,那裡擺着一張骯髒的床,他打開燈,燈泡閃了兩下亮了起來,很昏暗。他看到牆壁上有抓痕,還有各種暗色的污跡。他感到很恐慌,他看了一眼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繼續喝着酒。地上是一個塑膠尿壺,瘦子說:“你自己不倒尿壺的吧?”

中年男人說:“不倒。”

瘦子說:“我以為是一隻狍子,就開了槍,現在她在後備箱里。”

中年男人說:“後備箱是什麼?”

平頭男人說:“車後面,裝東西的。”

“死了?”中年男人問。

瘦子說:“把她抱過來。”他離開床那片昏暗的區域,走到飯桌前,“走吧,把她抱進來。”他把手按在槍上,對中年男人說:“不要在外面喊,喊了我就開槍。”

平頭男人說:“走吧。”

中年男人從窗台上拿下一個手電筒,三人開門出去,他們沿着小路,手電筒的光在土路上形成一個圈,晃晃蕩盪。

沒幾分鐘就走到了那幾個草垛子旁,瘦子打開後備箱。

平頭男人朝後備箱看了一眼,他低垂着眼睛,說:“我不回去了,就在車上等吧。反正他不會舉報你的,不然他也很麻煩。”

瘦子看了一眼女孩,在防潮墊還蓋着她的臉時,他就感受到那個皓石一般的鼻子,他失落地說:“我們總是很安全。”

平頭男人揉了揉眼睛,說:“對,總是很安全。”

瘦子掀開防潮墊,把女孩抱了出來,在月光下,她小巧的鼻子反射出一層熒光般的灰藍色,他等待重新看到這小片幽蘭已經很久了,他不知道這光是對自己的救贖還是恆久的懲罰。

然後又沿着土路,中年男人走在前面照着電筒,瘦子抱着女孩跟在後面。

他抓着女孩的胳膊,但沒有那麼冰冷,女孩的臉龐只是沒有血色,但體溫並不是冰到透徹心扉,纖細的胳膊讓他抓過去後,拇指還能貼到食指上。他再一次想到,自己用一把氣槍打死了她。

回到了院子,中年男人示意把女孩放到床上,瘦子說:“不行。”

於是男人從床下翻出一張草席,鋪在地上。瘦子不想把女孩放回床上,那個醜陋的尿壺就擺在床尾下面,所以即便草席破破爛爛,他還是把女孩放了下來。

中年男人說:“打着哪了?”

瘦子指着女孩的肋骨。中年男人伸出右手,掀開女孩的衣服,瘦子終於怒不可遏,一腳踹向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回頭,冷笑着,“我算明白了。”

“明白什麼了?”

“我不說你也明白。”

中年男人看着女孩,說:“這槍傷,死不了,她也沒死。”

瘦子蹲下來,查看女孩的呼吸。

中年男人說:“她氣管有毛病,一直氣弱,平時也覺不出來。”

瘦子癱坐在地上。

“你走吧,我去叫個大夫,你這種槍,很難打死人,還嚇唬我半天嘞。”中年男人嘿嘿笑着。

“她就留這兒了?”瘦子說。

“不然去哪呢?她就住在這裡,你走吧,我不追究你了。要是覺得不行,留下兩千塊錢。”中年男人坐回桌子上,把酒瓶里的最後一口喝乾。

在朝汽車走的路上,這段路無比漫長,瘦子有兩次歪在牆上,他的襯衣蹭上了一層層黃土。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車旁,平頭男人從副駕駛出來。

瘦子說:“她沒死。”

平頭男人冷冷地看着他,說:“我開車。”他坐在駕駛的位置上,搖下車窗,把那塊咬掉一口的蛋糕扔了出去。他看了眼手錶,對瘦子說:“兩點半能到市區,吃一點回家睡覺。”

瘦子靠在椅背上,他感到很睏乏,車行駛沒幾公里就睡著了。

胡遷:氣槍 - 天天要聞

# 作家簡介

胡遷(1988-2017),原名胡波,筆名胡遷。出生於山東省濟南市,中國內地作家、導演、編劇,畢業於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2014年,胡遷開始在ONE等平台發表自己的短篇小說作品。2015年,憑藉短片《遠隔的父親》獲得第5屆金考拉電影節最佳導演獎;同年,創作了長篇小說《牛蛙》。2016年,憑藉中短篇小說《大裂》獲得了台灣第6屆世界華文電影小說獎首獎。2017年10月12日,胡波自縊身亡,年僅29歲。2018年,憑藉遺作《大象席地而坐》獲得第55屆台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劇情片獎、最佳改編劇本獎,入圍最佳新導演獎。

胡遷:氣槍 - 天天要聞胡遷:氣槍 - 天天要聞胡遷:氣槍 - 天天要聞

故事分類資訊推薦

民間故事(瞎子摸骨) - 天天要聞

民間故事(瞎子摸骨)

陳乾看着手裡的玉佩嘆了口氣,這是他當初送給未婚妻林可兒的定親信物,陳家敗落後,林家嫌棄他窮,退了婚事,這玉佩也送還了回來,他一直沒捨得典當,如今家裡就剩這麼一個值錢的物件,他打算典賣了作為趕考的路費。
母親走後,我摘下給她買的耳環,大嫂面露譏諷,三天後她更不淡定 - 天天要聞

母親走後,我摘下給她買的耳環,大嫂面露譏諷,三天後她更不淡定

母親走後,我摘下給她買的耳環,大嫂面露譏諷,三天後她更不淡定1.母親走的那天,天空灰濛濛的,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紗布,壓抑得人喘不過氣。我跪在靈堂前,淚水模糊了視線,耳邊回蕩着親戚們斷斷續續的哭聲,心裡卻空蕩蕩的,像被人掏空了一般。母親走得很突然,突發腦溢血,搶救無效。
女主管喝醉了,爬上了我的車,說道,我們去賓館。 - 天天要聞

女主管喝醉了,爬上了我的車,說道,我們去賓館。

張鴻蓄着一頭烏黑的短髮,眼神中帶着些許鬱鬱寡歡,他站在這座繁華都市的邊緣,獨自望着遠方林立的高樓。每一天,他就像無數城市裡的普通職員一樣,重複着簡單枯燥的工作內容。這一天也不例外,他按時走進了那間已經有些陳舊的寫字樓,坐進自己格子間的角落。“張鴻,這份文件你檢查過了嗎?
父親去世,大伯帶全家要錢,我拗不過去廚房拿錢,大伯慌忙離開 - 天天要聞

父親去世,大伯帶全家要錢,我拗不過去廚房拿錢,大伯慌忙離開

原創文章,全網首發,嚴禁搬運,搬運必維權。故事來源於生活,進行潤色、編輯處理,請理性閱讀。父親去世的消息像一顆重磅炸彈,震得我們家四壁生寒。我站在客廳的窗前,看着窗外的雨絲,心裡一片凄涼。突然,門鈴響起,我打開門,只見大伯一家站在門外,臉上帶着勉強的笑容。
公公住院,妻子請假醫院陪床,提前回家,卻看到丈夫慌張去倒垃圾 - 天天要聞

公公住院,妻子請假醫院陪床,提前回家,卻看到丈夫慌張去倒垃圾

醫院外的疑云:當陪伴與疑惑交織在一個普通的周末,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客廳的地板上,本應是溫馨寧靜的午後,但對於小芸來說,卻是一場情感的風暴即將來臨的預兆。小芸的公公因為一場突發的疾病住進了醫院,作為孝順的兒媳,她毫不猶豫地請了長假,每日在醫院裡悉心照料。
78年我去當兵,給女同桌寫信兩年沒回信,退伍後去找她才發現真相 - 天天要聞

78年我去當兵,給女同桌寫信兩年沒回信,退伍後去找她才發現真相

頭條改版後新增廣告解鎖,廣告開始5秒後用您發財的小手點擊右上角關閉,即可繼續閱讀【本內容為虛構小故事,請理性閱讀,切勿對號入座】1978年的秋季我剛進入高中就讀,一入校門映入眼帘的是滿園漂亮的秋海棠,青紅相間,煞是好看,正當我四處張望時,一個清秀的女孩從我身邊走過,微風吹拂着她的
剛做完流產手術,婆婆做了辣子雞和水煮魚,父母連夜趕來接我回家 - 天天要聞

剛做完流產手術,婆婆做了辣子雞和水煮魚,父母連夜趕來接我回家

小雨靠在出租車的后座上,臉色蒼白,疲憊不堪。一年前,她和小李滿心歡喜地步入婚姻的殿堂,兩個人憧憬着未來的美好生活。誰知這一年,幸福的生活卻出現了意外的波折。小雨患上了妊娠相關的併發症,醫生告訴她必須儘快手術,以免對生命造成威脅。術後,她需要好好休養,心和身體都需要時間癒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