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 年
位於中國西南的江城,遠離中原大地,在川軍、黔軍和湘軍勢力範圍的結合部,由於地理偏僻,又不是戰略要地,軍閥混戰的戰火併沒有波及到,路過的軍隊少,稅賦比其他地方少很多。江城西南的望夫崖村,背靠雙峰山,南臨泯川河,風景秀美,被當地人戲稱為小桃源。
苦娃是開春後被吳媽抱進許家的,與小四五個月的秀芸成了龍鳳胎兄妹。蓉月可憐苦娃的身世,待苦娃視如己出。
苦娃入了許家,自然不能再喊“苦娃”了,許世仁給他起名叫許川生,小名也叫川生。
男孩一般比女孩發育得晚一些,當兩個孩子可以在許家大院到處跑的時候,川生和秀芸看起來還真像龍鳳胎,一個虎頭虎腦,一個稚氣可愛。吳媽常說:兩娃跟年畫下來的一樣。
雲逸三歲那年,孫中山在廣州當了中華民國非常大總統,全國各地罷工不斷,軍閥勢力爭鬥不止。一夜之間,不知道從哪冒出了一夥黔軍,宣稱江城是他們的防區,江城大大小小的商戶都受到了衝擊,受到衝擊最厲害的當數曹家,大軍不但霸佔了曹家的房屋商鋪做軍營,強行徵用了曹家的糧草物資。這伙黔軍開拔時,江城已經被洗劫一空,他們還從當地抓了不少壯丁和民夫,蓉月的哥哥也被抓走了。
江城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以前。但是,江城大戶曹家卻徹底敗落了,何家大小姐拋夫棄子,捲走了曹家所有的資產,有人看見她坐了一輛黔軍的洋汽車跑了。
曹家剩下的家產被債主們搶佔一空,曹霖和雲逸被趕出了家門。
曹霖心灰意冷,將雲逸託付給大姐,自己上了雙峰山普佑寺,從此了斷塵緣,遁入空門。
雲逸隨大太太住在東院,大太太雇了杜家嫂子當雲逸的奶媽,和杏兒一起照顧雲逸。川生和秀芸住在二太太的西院,二太太和春桃照顧秀芸,吳媽帶着川生,有時杏兒也過來給吳媽搭把手,明面上是幫助照看幼小的川生,實際上是為曹令萱盯着西院的動靜。
許世仁特別高興,曹霖入了空門,雲逸的母親又跟人跑了,這就等於雲逸入贅了許家,自己白撿了半個兒子。他和川生沒有血緣關係,本來就不親,現在和妻子一樣,也不大待見川生了。外人都知道川生是許家二太太生的龍鳳胎兒子,許世仁和曹令萱也不好做得太過分。
天真的孩子不知道大人的心思,玩耍時,難免會有磕磕碰碰,川生是三個孩子里最壯實的,不惹事。但是,只要妹妹受到欺負,他都要出頭護着。秀芸不愛惹事,但是個得理還不饒人的主。雲逸是早產兒,身體較弱,還總喜歡挑事,特別愛惹秀芸,川生護着秀芸,雲逸得不到便宜就哭,最後總是以川生受責罰收場。
“吳媽,為什麼我總是犯錯呀?”年幼的川生受了委屈,找吳媽哭訴。
“小少爺護着妹妹沒錯。”吳媽不好說什麼,撫摸着川生青一塊紫一塊的皮膚,想起自己夭折的兒子,偷偷地抹眼淚。
“沒錯,她們為什麼打我?”
“大人的事,你長大了自然會懂了。”吳媽無法解釋:“別人欺負妹妹你要護着,曹家小少爺惹妹妹生氣,你不用管,他小,秀芸妹妹不會吃虧的。”
“我喊‘曹家小少爺’,被大娘打,叫‘小姑爺’二娘又生氣,以後怎麼稱呼曹家小少爺?”
“在大娘跟前叫‘小姑爺’,在二娘跟前稱‘曹家小少爺’。”
“那兩個人都在呢?”
吳媽一時語塞,川生的問題永遠是那麼多,沒有問完的時候。
一年四季,孩子們最喜歡冬天了,冬天不用上學堂上學。冬天,有冰雪,可以堆雪人,打雪仗。冬天,有春節,過年了可以有新衣裳。冬天,大人們不用下田勞作,好一點的年景,還會請說書的和戲班子輪流到村裡說唱,一直持續到正月十五。望夫崖村請說書和唱戲的賞錢一般都是許家出。
劉大哥講話理太偏
誰說女子享清閑
男子打仗到邊關
女子紡織在家園
白天去種地
夜晚來紡棉……
1923年的中國,中原大地充滿了血腥,遠離是非紛爭的西南古村望夫崖,年味正濃,剛過了年初三,請的戲班子就“咿咿呀呀”地唱起了傳統大戲《花木蘭》,大人們看得入了迷,孩子們坐不住,秀芸和雲逸在戲台周圍嬉戲,趁大人不注意,雲逸拉着秀芸,偷偷地溜出了出去。
兩個孩子來到池塘邊,呼吸着自由新鮮的空氣,感受着冬日下午暖暖的陽光。雲逸向池塘內丟了顆石子,冰面上發出了“啾啾啾”的聲音,特別好聽。不知是誰把冰塊撈出來扔在了路上,秀芸拿起一塊,被雲逸一把搶過,奮力拋向冰面,“叭!”的一聲,碎片四散開來,滑向冰面更遠的地方。
兩人在岸邊玩了一會,又試探着下到池塘內,在冰面上滑起冰來。他們在冰面上歡笑着,奔跑着,蹦跳着,突然“咔嚓”一聲脆響,兩個孩子雙雙掉進了冰窟窿里。
幫吳媽忙完活的川生,到戲台前找秀芸玩,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他就往池塘這邊找,沒下雪的冬天,池塘冰面上成了孩子們玩耍的天堂。川生老遠就看見在冰水裡掙扎的秀芸和雲逸,他慌忙找來一根棍子,趴在冰上,想把兩人從冰窟窿里拽出來。力氣太小,怎麼也拽不上來,兩人漸漸沒有了力氣。
川生想去喊大人,秀芸害怕不讓他扔下她。川生跳進冰水裡,刺骨的冰水一下子就浸透了他穿的棉衣,冬天的池塘,水不是很深,剛到川生的胸口。川生顧不得多想,拚命地把秀芸和雲逸往冰上托,兩人棉衣全浸了水,太沉了根本就托不動,大人們正在聚精會神地看戲,沒人注意被困在水裡的三個孩子。
川生一邊安慰秀芸和雲逸,一邊想着解決的辦法。他想起小時候秀芸爬不上吳媽的炕,自己就趴在地下,讓秀芸踩在後背上,再慢慢把她頂上炕的事,他想潛下水去試一試。
川生跟養牲口的長工阿貴學會了游泳和潛水。家裡不讓秀芸和雲逸和他一起學游泳。
時間一分分過去,秀芸和雲逸凍得說不出話來,川生站在秀芸身後,說出自己想法後,摸着秀芸的棉褲潛入冰水中,他用頭和肩膀,用力將秀芸頂上冰面。他讓秀芸趕緊喊大人,可惜秀芸連凍帶嚇,已經站不起來了。
川生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雲逸頂上冰塊後,便失去了知覺……
“誰讓你們去的?”大太太憤怒地吼叫。
秀芸和雲逸哪見過這陣式,連驚帶嚇 “哇哇”大哭。
“他帶你們去的?”大太太指着躺在地上已經僵硬的川生,惡狠狠地咆哮。
雲逸驚恐地望着大姑,哭着點點頭。秀芸只是哭,她不知道雲逸為什麼這樣做,也不敢多言語。
“趕緊扔了,越遠越好,這喪家的玩意!”
兩個家人慌忙拿了張破席,卷了川生夾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