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女人的報復

2022年10月11日20:57:34 故事 1857


小說:女人的報復 - 天天要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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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分手時大家都喝多了,有的甚至喝醉了,當場就吐了。在望海樓酒店的門外,他們和她們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口無遮攔或竊竊私語。王蘭也喝多了,在她的記憶中這是她第四次喝多,第一次是畢業那天晚上,第二次是結婚那天,第三次是離婚後的那天。其實,大夥見面時就已互贈過各自的名片或彼此留了電話號碼,但在酒店門外,有人又掏出了自己的名片,硬塞給對方。陳小燕在和王秋交談,很親熱的樣子,似乎有些重溫舊情的意思。王蘭本想等她一塊走,見他們聊得很熱乎,就一個人走下台階,然後回頭看看,這才招手叫住了一輛出租車。

司機是個小夥子,聽口音不是本地人。他把車停下,接着下了車給王蘭打開了車門,並作了一個請的動作。王蘭坐上車,從車窗探出頭來去看陳小燕,她還在和王秋交談,身體離得很近。這個陳小燕,早知道這個樣子,當初我就不答應來了。王蘭收回目光,對司機說,走吧!司機問她去哪。她愣了一下才說,隨便!你想到哪就到哪。司機發動了車,想說什麼,但沒有說出來。

這次聚會是陳小燕打電話通知王蘭的,說叫她一定要去。如果王蘭不去,那她就叫劉平開寶馬車去接王蘭。王蘭支吾着,覺得同學聚會沒多大意思,大家湊到一塊無非是敘敘舊談談往事,感慨一番世事滄桑,然後談工作喝酒,最後作鳥獸散。見王蘭猶豫不決,陳小燕說,知道嗎?許力宏從國外回來了,這次聚會是他發起並提出買單的。他現在有錢了,我們是該宰他一刀,給他放放血。陳小燕哈哈大笑起來。王蘭說,我現在要睡覺了,去不去到時候再說好了。陳小燕止住笑,說你知道許力宏告搞聚會的目的是什麼嗎?他是為了你,而且他知道你離婚了。王蘭說,為了我?人家現在是社會名人,怎麼會為了我把大夥召集到一起?王蘭不喜歡交際,就算是多年同窗,一想到那些久已陌生的 面孔又鮮活地出現在面前,她就感到疲憊,因為她不僅要應付他們的問長問短,還要滿懷熱情地回應他們,這種事僅僅是想想就讓人感到累。這種聚會有多少意思呢?也許對其他人來說有用,但對她來說卻意義不大。

車啟動後,司機把一張CD光盤插到播放機里,隨後一個女人唱起來。那個女人的聲音是性感的。王蘭問唱歌的人是誰。司機說莫文蔚。王蘭又問歌曲的名字。司機說《盛夏的果實》。莫文蔚的聲音非常有磁性,而且略帶沙啞,就像暮春的微風拂過凋殘的花叢,一直向人的內心吹去。司機說莫文蔚並不漂亮,但她的聲音。司機笑了笑,才說挺性感的。司機是用普通話說性感這個詞的,王蘭聽了,說聲音怎麼也性感?司機說,我說不出來,但我能感覺得到。

出租車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了。

要不要去人民廣場?司機建議道,那裡涼快,空氣也好。

《盛夏的果實》結束了,接下來是張柏芝唱的《星語》。王蘭聽過張柏芝的歌,並看過張柏芝演的電影。鄰居老胡的兒子是個張柏芝迷,他對那種骨感型女孩情有獨鍾,說自己將來找女朋友就找張柏芝那種類型的。張柏芝漂亮嗎?王蘭看不出她有多漂亮。結婚前和離婚後,她的身材和張柏芝差不多,瘦得叫人擔心,好像一陣風就會把她刮到天上去。現在呢,她雖然胖了些,但看上去仍舊很苗條。在同學聚會上大夥問她是怎麼保持身材的,她懵懂地說不知道。其實,她知道其中原委,只是她不想說出來。結婚前,她和魏名生活在兩個城市裡,相隔有五百多里路,平時很少見面,飽受相思之苦,人怎麼能胖呢。婚後她的體重曾直線上升,不是說心寬體胖嘛,那時她和魏名終於聚到了一起,生活幸福,很是甜蜜了一些日子。瘦不僅和飲食有關,更和心情有關,心情不好,你不用減肥也會瘦下來。

張柏芝的聲音是傷感的。非常符合她此時此刻的心境,落魄、無奈,還帶着一點點惆悵。

司機點上一根煙,突然猛踩了一下剎車,甚至還罵了一句什麼。一條毛色潔白的獅子狗從車前走過,並對着車裡的司機汪汪叫了兩聲。在路的對面站着一個女人,她大聲地叱責司機:沒長眼啊!怎麼開的車?真該把你的駕照扣了!司機從後視鏡看着王蘭,說這能怪我嗎?幸好我剎車及時,要是軋死了她的狗,我可倒霉了。王蘭不喜歡養寵物,一個女人家養一條狗,她沒那雅興。司機還在說,現在的狗比人可幸福多了,吃的比人也好,要是有來世,我情願做一條狗。司機笑了笑。王蘭說,不見得。一條狗活得也不易,它是要時時取悅主人的,而且沒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司機笑起來,說你說的是一條狗嗎?我怎麼聽着你在說一個人呢?王蘭笑起來。

司機問,你喝酒了?

同學聚會。王蘭說,不喝不行啊!

同學聚會好啊!司機說,聯絡一下感情,以後可以互相幫忙的。你的那些同學有當官的嗎?在政府部門工作的,或者當老闆的?

當然有!王蘭說,他們的官銜都印在名片上了。

王蘭想掏出那些名片來讓司機看,想到怕影響司機開車,就沒有掏出來。王蘭沒有名片,手機也是過時的,所以在聚會上大夥彼此留電話號碼時,她說的是家裡的固定電話號碼。許力宏問她電話號碼時,她躊躇了一下才告訴他,並說她一般不在家,吃飯都在她母親那裡。許力宏把一張印着一大串頭銜的名片給了王蘭,然後掏出鋼筆來,把王蘭的電話號碼很認真地記在了一個小本子上。因為聲音嘈雜,兩人沒有說太多話。等大夥落座後,陳小燕說,聽說許力宏正在鬧離婚,等他離了,那你們……王蘭說,這是哪跟哪?都這麼多年了,彼此都沒感覺了,你怎麼還那樣想?

為了這次聚會,陳小燕花費了不少心思,又做頭髮又做臉,把自己搞得既妖艷又性感,在聚會上出盡了風頭。相比之下王蘭就像月亮旁的一顆小星星了,她本來就沒有多大興趣,所以仍舊是平時穿着。對此陳小燕不滿極了,說你灰頭土臉的怎麼行,要不你去我那把我的旗袍穿上?王蘭說,有那個必要嗎?同學聚會又不是時裝表演?陳小燕無奈地搖搖頭,說王蘭啊王蘭,你現在真的是無藥可救了!你這是和誰過不去呢?和自己還是和魏名?王蘭說,你操那麼多閑心幹嗎?你累不累?

這次同學聚會,不少人是開車來的,寶馬,帕薩特東風雪鐵龍富康等等。許力宏開的車是一輛奔馳。王蘭有一輛電動自行車,但她沒有騎,而是坐公交車來的。陳小燕說要劉平開寶馬去接王蘭,但王蘭沒有同意,說路又不遠,就是走着去也用不了多長時間,何必再麻煩劉平呢?王蘭趕到望海樓時,大夥差不多都到了。那麼多同學,來自天南海北,而且不少人都混得不錯,連飯店老闆看了那些車都感到風光無限。那些開車來的同學都說等聚會散了後開車送王蘭回家,許力宏也說王蘭,我送你。王蘭說,好啊!你能送我,這對我來說是非常榮幸的。許力宏說,是我的榮幸。陳小燕在一旁打趣道,還是王蘭的面子大,班花就是班花啊!但是,聚會散了之後,許力宏卻在和劉平交談着什麼,不時還冒出一兩句英語來。他好像把送王蘭回家的事給忘了。

想到許力宏的奔馳,王蘭問司機一輛奔馳車值多少錢。司機說出了一個讓王蘭瞠目結舌的數目。王蘭問司機開的車是什麼牌子的。司機說,什麼牌子不牌子,二手貨。王蘭又問司機一天下來能賺多少錢,司機說這要看情況好壞了,好時二百來塊,不好時就難說了。出租車快要開到人民廣場時,王蘭說不去了,她要回家。司機只好掉轉車,按原路返回。到了她居住的樓下,她才發覺手包不見了,就讓司機等她一會兒,說上樓拿錢。司機說,你去吧。等王蘭拿了錢來到樓下時,卻沒有看到那輛出租車。司機開車走了。

2

除了母親和陳小燕,平時很少有人打電話給王蘭。客廳里的那部紅色電話形同虛設,灰塵落了一層又一層。這次同學聚會之後,有幾個同學打來電話,但王蘭沒什麼話要說,她的那些同學就說,王蘭啊!有什麼事說一聲,或者說以後常聯繫啊。然後電話就掛了。過了兩天,陳小燕打電話來問她那天怎麼連個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害得大夥開車到處找,一直找到半夜。王蘭說,找什麼找?我又不會被人綁架了?陳小燕說,你別說,當時我們還真的這麼想過,許力宏都要打電話報警了。王蘭笑起來,說報警?我倒希望有人綁架我,只是可惜得很,我既沒錢也沒色,人家不肯綁架我。

許力宏一直沒有打電話來。王蘭告訴許力宏的那個號碼是她的出生年月日,所以就算許力宏打也是白打。同學聚會後的第三天,王蘭接到一個陌生電話。王蘭問那個人是誰,那個人不但不說,還叫王蘭猜猜看。王蘭說,你閑着無聊是不是?你要不說你是誰,那我可要掛了。當時她還以為那個人是許力宏呢,於是口氣就有些冷漠。

還記得那首《盛夏的果實》嗎?

就是莫文蔚唱的。

那《星語》呢?

打電話的人不是許力宏,王蘭有些失落,不耐煩地說,你知道嗎?你這是騷擾電話!

那個男人說,我是六月四日晚上送你回家的那個司機,你不記得了?你的包忘我車上了,要不要我給你送去?

王蘭沒有要司機送來,而是說自己去取。如果他不說包的事,王蘭都記不起那天晚上的事了。十分鐘後,王蘭在搪瓷廠門旁見到了那個司機。很顯然那個司機動過她的包了,這讓王蘭有些不高興。司機的解釋是如果他不打開包,那他就不會知道王蘭的電話號碼,也就無從打電話還她的包了。在包里有王蘭兒子的一張照片,一支口紅,一疊名片,還有那個半新不舊的手機以及一包未開封的衛生巾。當然,還有錢,三百二十塊。王蘭接過司機送上的包,然後掏出一張鈔票,說這是那晚的車錢。

你兒子很可愛,他的那雙眼睛非常有神。司機討好般說。

王蘭已有一個星期沒有去看點點了,司機提到她的兒子,還誇他可愛,這讓王蘭禁不住有些感動。點點看上去真的非常可愛,但他是一個智障孩子,都六歲了還流口涎,而且至今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兒子的眼睛很有神嗎?也許在照片上看很有神。點點住在他的姥姥家,王蘭隔三差五就去看他,雖然母子在交流上存在着障礙,但她沒有灰心喪氣。她和魏名離婚與兒子不無關係,因為對兒子絕望,魏名的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後來發展到對婚姻也絕望了,於是兩人就離婚了。母親的意思是孩子是他姓魏的,一個女人家帶一個近乎白痴孩子,將來再成家都是問題。聽母親那麼說,王蘭就哭了。兒子是她的,但與母親卻隔着一層,所以母親說出那種話來也是有情可原的。離婚後王蘭帶著兒子生活,母親見她又要工作又要照顧兒子很是辛苦,就提出以後由她來照顧點點。離婚後母親託人給王蘭介紹過對象,但男方一聽她有個智障兒子,馬上婉言拒絕了。

他真的很可愛嗎?王蘭說這話時,那個司機愣了一下。我兒子。王蘭又說,他不是一個正常孩子。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頭。他這裡有問題。司機說,看不出來,而且一點都不像。

司機要開車送王蘭,並非常誠懇地說自己正好順路。王蘭沒有推辭。上了車,王蘭說,開車很辛苦吧?司機不置可否。從他粗糙而微黑的膚色可以看出開車也是一件辛苦事。人人都活得不容易。王蘭這麼想着笑了笑。

其實,我小時候這裡也有問題。司機指了指自己的頭。我說話晚,到了十歲才上學。那時我在班裡是年齡最大的,學習嘛,也不是很好。真的!我從小就很自卑——有一句話不是說勤能補拙嘛,這話有一定的道理。上了中學,我的成績慢慢地上來了,你知道我為此付出的努力有多大?毫不誇張地說我那幾年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為了超過別的同學,我頭懸樑椎刺骨……

照你這麼說我兒子還是有希望的?王蘭說。

當然!司機點上一根煙,說你為什麼要對他失望呢?你知道一個白痴指揮家嗎?他生活不能自理,可他對音樂有着超凡的理解能力,大家都說他是一個天才指揮家。

知道,在電視上看到過。王蘭說,那個孩子胖乎乎的很是可愛。

司機笑起來,說所以你不能失望,東方不亮西方亮嘛。

王蘭沒有想到一個出租車司機的話竟然給她帶來了希望。她的前夫魏名,她的母親,她的朋友和同事都把點點當成了她生活中的累贅,而這個萍水相逢的司機卻點燃了她的希望之火。點點喜歡畫畫,經常畫一些常人不可理喻的畫,說不定他在繪畫上有着超出常人的天賦。王蘭有些激動,眼睛都濕了。

車開到鳧山路時,司機打開了CD播放器,這次播放的是薩克斯曲。音樂低回盤旋,彷彿有水鳥飛過,有雲倒映在幽藍的湖水上。水鳥拍翅的聲音漸漸遠去……

司機非常健談,甚至有點嘮叨,但王蘭喜歡聽他說,因為他的話讓她感到溫暖。到了母親的樓下,王蘭都有些戀戀不捨了。司機把一張名片遞給王蘭,說有事打電話給我。司機叫張聞,名片上印着,而且那名片還散發著淡淡的香味。

上了樓,母親問她那個男人是誰。

哪個男人?王蘭一愣,馬上又釋然了。什麼男人啊,人家是出租車司機。

母親說,他還在呢,你看!

王蘭走到窗前,但車開走了。

點點呢?王蘭說。

母親說,睡了。

3

點點喜歡亂畫,地板上,牆上,桌子上,只要能畫的地方都留下了他的塗鴉。對此母親很是不高興,幾次對王蘭說點點是越來越不好管了,一點都不聽話。王蘭考慮再三,決定把點點接回家,母親卻不高興了,說我又沒說別的,難道我連說說都不行嗎?不管母親高不高興,王蘭還是把點點接回了家。過了兩天,母親打電話來,說點點不在身邊一下子變得空落落的,倒有些不適應。從母親的話可以聽出來,她是非常關心點點的,一個勁地問點點吃的可好,有沒有尿床。王蘭說,很好,沒有尿床。點點說他想你。聽王蘭這麼說,母親在電話那頭抽噎起來。母親對點點還是有感情的。這讓王蘭感到欣慰。

為了讓點點畫畫,王蘭買了顏料、紙張以及一些繪畫方面的書籍,但點點對書上的那些名畫沒有興趣,他沉浸在一個屬於自己的封閉的王國里,在那裡亂畫一氣。王蘭不知道他畫的是什麼,她看到的只是一些色彩,一些被扭曲的怪誕的圖案。那天點點畫了一隻鳥讓王蘭看,嘴裡還不停地說,鳥鳥鳥。那是一隻鳥嗎?不是,王蘭怎麼看都不像一隻鳥,但她卻說,點點畫得真好!點點聽她這麼說,忍不住笑起來。

點點沉浸在他想象中的那個世界裡,整天不停地畫,連牆壁上都畫滿了。那天,陳小燕打電話來,問王蘭在幹什麼。王蘭說,看點點畫畫。陳小燕說,王蘭,你怎麼搞的,人家許力宏給你打電話,可你倒好給了人家一個什麼號碼?王蘭說,如果他想找我怎麼都會找到的,你就別在那裡給他開脫了。陳小燕說,許力宏離婚了,這可是一個機會,你要是錯過了,那你會後悔的。

陳小燕不會理解王蘭的心情,就像王蘭無法理解點點的那個內心世界一樣。常人之間都存在着隔膜,何況與一個智障孩子呢。她覺得她和陳小燕是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而點點呢,他又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裡,一個不為人知不為人所理解的世界裡。她和點點就像兩隻鳥,一隻在籠子里,一隻在籠子的外面。籠子里的那個世界是她生活的世界,有着種種規則、有着道德的約束,而點點呢?他生活在籠子外面,他找不到那扇進入籠子里的小門,對於他來說,那個籠子也許沒有門。點點就是在懵懂中畫那些常人不可理喻的畫的。有時,王蘭會從點點的塗鴉中看到一些意義。說不定點點真的像張聞說的那樣在繪畫上具有常人所不具備的天賦。於是,她就給張聞打電話,說要他看看點點的畫。張聞接到電話後馬上就來了。看到點點的那些畫,他不無激動地說,很好!你看點點畫得多好啊!

王蘭說,真的嗎?

張聞說,真的!當然,這要看你怎麼看了。

點點喜歡畫鳥,各種各樣的鳥,那些他所認為的鳥。那是鳥嗎?在王蘭看來,那隻不過是一些色彩,紅的、黑的、藍的,毫無規則地重疊在一起。唯一讓王蘭感到驚嘆的是那些色彩非常具有視覺衝擊力,彷彿有什麼在撼動她的心。那是兒子的生命嗎?從那些色彩中王蘭似乎看到了希望,雖然那希望是渺茫的,就像茫茫黑夜中的一星光亮,在獨自搖曳,隨時都有被大風吹滅的危險。

那天中午,王蘭挽留張聞,要他吃了飯再走。張聞說改天吧,我還要到火車站去接人。王蘭把張聞送到樓下,張聞說,不要灰心,點點想畫什麼就讓他畫什麼。王蘭點點頭。張聞又說,等哪天我請你和點點吃飯。王蘭又點點頭。

王蘭一點都不餓,她問點點餓不餓,點點搖了搖頭。

除了上班,王蘭很少出門,也很少給母親或朋友打電話。本來她想找個保姆來照顧點點,但想到點點與陌生人交流時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障礙,她不得不打消了那個念頭。她不打電話給母親,經常是母親打來電話,還有陳小燕。那天,陳小燕陰陽怪氣地說,王蘭,你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啊!王蘭說,你說什麼呀?什麼保密工作?

你老實交代,那個男人是誰?陳小燕說。

哪個男人?我天天在家陪着點點,哪有時間……

我都看見了,你就別瞞着我了。陳小燕說,那天你一直把那個男人送到樓下,人家都開車走了,而你還眼巴巴地看着。

這是哪跟哪啊!人家是出租車司機,我坐過他的車。王蘭說,我們之間什麼事也沒發生。

陳小燕笑起來。

我沒有說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事啊!你這麼說是欲蓋彌彰呢,還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王蘭說,真的!信不信由你。

陳小燕說,王蘭,為了你自己你也得找個男人。你一個人,難道一點都不寂寞?

王蘭說,好了!好了!我要給點點做飯去了,有時間我們再聊。

掛了電話後,王蘭感到有些困,就躺在了沙發上。點點還在塗鴉,這次他畫的是一隻巨大的眼睛,很大很大的一隻眼睛,佔據了差不多整個畫面。王蘭問他為什麼只畫一隻眼睛,而且沒有眼球。點點蹙着眉頭,看看王蘭,又看看那隻眼睛,說為什麼要畫兩隻?他只有一隻眼睛啊!王蘭說,那你該把眼睛畫上啊,要不然他看不見的。點點說,他為什麼要看見?他想看見什麼?

這是一個夢嗎?王蘭努力睜開眼睛,看到點點躺在地板上睡著了。窗外樹上的蟬在聒噪,聲音嘹亮,一聲比一聲高。王蘭把兒子抱到床上,然後去了洗手間。從那面掛在牆上的鏡子里,她看到一張色彩斑斕的臉。那是兒子的作品,他把畫畫用的顏料塗到了王蘭的臉上,黑一塊紅一塊,像莫奈的《日出印象》。她獃獃地看着自己,突然淚流滿面。她打開水龍頭,把頭浸泡在了洗手池裡,而水愈積愈多,漫過了她的臉,她的耳朵,最後漫過了她的頭。水從洗手池裡漫溢出來……這一天遲早都會來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一個人會被洗手池裡的那點水淹死?只要想死,沒有什麼不可能。她從洗手池裡抬起頭來,然後拿毛巾擦乾淨臉上的水。

4

張聞說市文化宮正在搞一個畫展,展出的是市裡幾個青年畫家的作品。他的意思是帶點點去看看,說不定對點點有所啟發。王蘭答應了張聞,說等她到科長那請好假就去。辦公室里只有胡科長一個人,王蘭推門進去的時候,他正在打電話。看到王蘭,他用手指了指沙發,那意思是叫她坐下。王蘭剛坐下,他說,有事?王蘭有些局促,有些忐忑,話也說得吞吐起來。胡科長點上一根煙,看着王蘭。他的目光是從上往下看的,先是看着王蘭的眼睛,然後慢慢地下移,從鼻子到嘴唇,再到王蘭小巧的下巴。當他的目光停在王蘭突起的胸上時,他開口說話了:王蘭,你要照顧孩子,我能體諒你,可其他的人意見很大。他站起身來,踱到王蘭的身邊,又說,王蘭,你該找個男人了,總不能一個人過下去啊。他轉過身,又在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了王蘭的腿上,說你還年輕嘛!

我兒子。王蘭終於說,我想帶他去文化宮看畫展,他喜歡畫畫。胡科長聽她這麼說,突然笑起來。他見過王蘭的兒子。王蘭說,科長,我知道你對我好,真的!我非常感激你。胡科長又笑了,揶揄道,說不定你兒子在繪畫方面是個天才。你帶他去好了,無論你有什麼要求我都會滿足你的。王蘭走出門來,然後快步向電梯口走去。在她的身後是胡科長的笑聲,她聽見他一邊笑一邊說,怎麼說王蘭也是大學畢業的,可我看她那智力跟三歲孩子差不到哪裡。

胡科長你真會開玩笑。說話的是王蘭的對桌許大姐。

你不信?胡科長說,王蘭的兒子是個白痴這是不是事實?她居然要帶他去看什麼畫展,甭說一個白痴,就算你是一個頭腦發達的人也不一定看明白那幫小青年搞的那些玩意兒,何況一個白痴?

王蘭進了電梯。在她進電梯時,她聽見許大姐說,自從王蘭離婚後做事就丟三落四,你說她的腦子是不是受到了什麼刺激?

張聞已在單位的大門外等着了,王蘭的兒子也在車上。兒子坐在張聞的身邊,看到王蘭後笑了笑。王蘭上了車,忽然想他對我這麼好到底有什麼企圖呢?他是真的喜歡點點,還是他對我有意思?張聞把一隻玩具小熊塞進點點的懷裡,說點點,坐好了,我們開車走了。

去文化宮的路上,王蘭一直都沉默不語。見她沒有話說,張聞打開了CD播放器。王蘭閉上眼睛,一個女人在她的耳朵里唱。她的頭有些痛,但她沒有叫張聞關掉CD。

到了文化宮,張聞把點點抱下車來,然後去給王蘭開門。王蘭下了車,牽了點點的手,等張聞把車停在了停車場,這才向文化宮的大門走去。張聞趕上來,伸手牽了點點的另一隻手,看上去他們就像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

看到那些青年畫家的作品後,點點並沒有王蘭想象得那樣充滿了興趣,他吸吮着手指,對那些畫毫無興趣。兒子沒有興趣,王蘭也不怎麼開心,但為了張聞的那番盛情,她的臉上掛着勉強的笑容。張聞說,點點不喜歡看,那我們找個地方喝點什麼去。於是,三個人出了文化宮。那幾個青年畫家抽着煙,喝着啤酒,大聲地爭論着什麼。這就是畫家嗎?粗俗,放蕩,頹廢,滿嘴的藝術。王蘭有些失望。她站在陽光下,因為陽光太亮而眯縫起了眼睛。

點點的食慾很好,無論吃什麼都給人一種食慾旺盛的感覺。在肯德基店裡,王蘭看著兒子,發現他比過去胖多了。他的腮被填進嘴裡的食物撐得鼓鼓囊囊的,而他還在往嘴裡塞,像一頭不知饜足的小豬,那副饕餮的吃相讓王蘭看了很是不快。她奪過他手中的一根雞腿,說好啦!吃飽了就別吃了。張聞說,讓他吃吧,吃飽了他就會不吃了。王蘭說,他會發胖的,等到他胖得走路都困難時,那他可真的成累贅了。有人朝他們扭過頭來,後來更多的人扭過頭來看他們。王蘭的臉紅了。點點笑了笑,他一點也不在乎他們。王蘭的臉色由紅轉黑,變得越來越難看。胡科長說他是一個白痴,難道他真的是一個白痴嗎?王蘭站起身來,生氣地說,你一個人吃好了。

在肯德基店外的一把遮陽傘下,王蘭找個座位坐了下來。她還在生氣,她無法忍受那些人的目光,她感覺他們不是在看兒子,而是在看她,就算他們用同情的目光看她,她也無法忍受。

他必須向我的寶寶道歉!一個女人說,那聲音尖銳如鐵器划過玻璃。他侮辱了我的寶寶,他必須道歉!

什麼寶寶,不就是一條小狗嘛!你想要這個孩子向一條狗道歉,這事我可從沒聽說過!再說了,就算他向你的小狗道歉,你說小狗能聽得懂嗎?

但我聽得懂!那個女人說,他侮辱了我的狗也就是侮辱了我。

在肯德基門口,王蘭看到一個女人,一副兇巴巴的樣子。站在一旁的是點點和張聞。點點用一雙獃滯的眼睛看着那個女人,一點懼怕的意思也沒有。王蘭坐在那裡沒動,她想聽聽到底怎麼回事。天實在有些熱,王蘭在遮陽傘都能感到陽光的灼熱,她掏出手絹擦汗,聽見那個女人說,這孩子一點教養也沒有!他侮辱了我的寶寶,你們大家說說——她看一眼圍觀的人群,彷彿是在爭取支援似的——他該不該道歉?那些圍觀者對她的話沒有作出什麼反應。

笑話!張聞說,點點,我們走!這個女人是個瘋子,我們不理她。

想走?不道歉你們誰也走不成!那個女人伸手拽住了點點的耳朵。

點點咧了咧嘴,吐出一口吐沫來。

他還吐我,一點教養都沒有!女人看一眼張聞,你們父子簡直是一丘之貉!

王蘭站起身來,在她正要走過去時,她看見那個女人舉起了手,然後落下來,打在了點點的臉上。張聞沒有想到她會動手打人,他憤怒了,但他沒有動手,而是在說,你怎麼打孩子?他的腦子有問題,你知道嗎?你打的是個殘疾孩子!

點點是個殘疾孩子嗎?王蘭從不認為點點是個殘疾孩子,他的腦子有問題,但他的身體很好,他的眼睛耳朵都很好。張聞卻說他是一個殘疾孩子。一個殘疾孩子!一個殘疾孩子!王蘭的腦袋轟的一下,彷彿有什麼在瞬間碎掉了。張聞的話比那個女人打在點點臉上的耳光還要響亮。她感到頭暈,呼吸也短促起來,血液突然凝滯了。她就是在這個時候看到那個賣西瓜的,確切地說是看到了那把切西瓜用的刀子。她向那個賣西瓜的男人走過去,那個男人以為她是來買瓜的,咧着嘴誇他的西瓜如何甜如何沙瓤。王蘭說,把你的刀子借我用一下。那個男人一愣,等他反應過來時,刀子已到了王蘭的手裡。

打又怎麼啦?他這是活該!那個女人說。

給我刀子!你拿我的刀子幹嗎?那個賣西瓜的男人說。

我會還給你的。王蘭說。

你拿了我的刀子莫不是去殺人?喂!你給我回來,把刀子給我!賣西瓜的男人說。王蘭回頭笑了笑,但她沒有停下來。賣西瓜的男人看着她向那個懷裡抱着一條小狗的女人走去,他看到他的西瓜刀突然一閃。後來他看到了血,那顏色就像西瓜的汁水,從刀刃上滴下來。賣西瓜的男人眼前一黑,驚呼道,殺人啦!出人命啦!

點點不是殘疾孩子!不是!王蘭歇斯底里地說,他不是!你,你們才是殘疾人!那個懷抱了小狗的女人嚇傻了,她臉色煞白,嘴唇打着哆嗦,臉上的肉在一個勁地痙攣着。我不讓他道歉了還不行嗎?她語無倫次地說,我是個殘疾人還不行嗎?你不要殺我,不要啊……那把西瓜刀是從張聞的肚子里拔出來的。張聞低頭去看肚子上的那個血洞,但他沒有感覺到疼痛,雖然那個血洞在汩汩地流血。他看着王蘭,甚至笑了笑,似乎在說,就該這樣對他們!

你為什麼要說點點是個殘疾孩子?他不是!他不是!你才是,還有你,你們才是殘疾人!王蘭的目光落在了那個懷抱小狗的女人臉上。我要把你,把你們全部殺了!她大笑起來。那笑聲讓人聽了毛骨悚然。她活得太累了,被壓抑的時間太長了,因為自卑她已憤怒很久了,現在她終於發泄出來了……

5

隨後警察來了。

王蘭的手裡還握着那把西瓜刀,而警察手裡握着的是手槍,但她一點也不懼怕他們,而是面帶微笑,和警察對峙着。那把西瓜刀上的血已經凝結,而且顏色發黑。點點蹲在她的身邊自顧自地玩着一個飲料瓶子,他把瓶子里的飲料倒了出來。王蘭向點點伸過手去,說點點,我們回家。警察以為她要拒捕,大聲地說,放下兇器!快放下兇器!王蘭看了看那些警察,她不喜歡警匪片,那種充斥着血腥和暴力的鏡頭,這對一個孩子的成長是不利的。

我的兒子,你們帶走我,那我的兒子怎麼辦?在王蘭被戴上手銬後,她對那個高個子警察說。

你兒子?那個高個子警察說,我們不能帶他走。

點點站在陽光下,臉上掛着的笑容無比燦爛。

求求你們帶上我兒子吧,他會找不到家的。

那個高個子警察對王蘭並不凶,說話的口氣甚至很溫和:我們會把你兒子送回家的。

王蘭上了車,又對那個高個子警察說,我兒子叫點點,他喜歡畫畫。她試圖用兒子喜歡畫畫來打動那個高個子警察。他是個天才,真的!他是個天才,你要不信可以去我家裡看看……她覺得只要自己不停地說下去就會打動那個高個子警察。知道凡高嗎?知道畢加索嗎?我兒子和他們一樣是個天才。他畫了一隻巨大的眼睛,但沒有眼球,他還畫了很多鳥……她看見那個警察在笑,她覺得那個高個子警察的笑是對兒子天才的認可,也笑了笑。

前面是一個十字路口。

紅燈!

但警察沒有停車。

你們為什麼不放音樂呢?知道莫文蔚嗎?王蘭說,那個女人的聲音很性感……車裡有些悶熱,如同一個蒸籠,不知道門在哪裡。她感到自己就像一隻被關在籠子里的鳥一樣,而兒子呢?他是那隻被關在籠子外面的鳥。她感到頭暈、氣短,有着一種喝多了酒的感覺。

2005、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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