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這是陳浩離開前,於大鵬甩下了這麼一句話,陳浩清楚他的用意,還在努力地以先入為主的方式證明着自己,仍然企圖撇清關係,正所謂此地無銀三百兩,已經出現的紕漏不再可能挽回,由此更能說明江威案存在隱情,同時,他想糾正於大鵬對這個古訓的誤讀,但看着這傢伙那種狡黠的小聰明,他想想沒必要多啰嗦了。
道德和法律本身並沒有存在的意義,生命的本質就是活着,正如世間的萬物,飛禽走獸、花草樹木、爬行動物、昆蟲甚至病毒都在遵循着與生俱來的自然規律,按照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周而復始,其索取的本質無非就是吸收營養、維持生命、成長、交配、繁衍。它們不會無節制地索取,更不會濫殺無辜。
而人類則完全不同,在無形的並沒有實質約束力的所謂道德失效的情況下產生了法律。
法律是柄雙刃劍,它約束了人們能幹什麼,不能幹什麼,在給你自由的同時又要求你心有所敬,心有所止。
而一些人總會為自己的行為找到一個說得通的理由去打破平衡,突破道德底線遊走在法律邊緣,為滿足個人的利益而不擇手段,肆意妄為,甚至不惜以生命作為代價去衝擊法律的紅線。
從個人的角度來說,法律是約束自由的,但從物種和社會的角度來說,法律又是必要的,至少對人而言,沒有法律的約束是膽大和妄為的。
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過是告誡人們要進行不斷地修鍊,修為,完善活着的意義,遵循生命的本質,如果心無所敬更無所止,被消滅將是必然的結果。
誰的利益最大,誰的動機就大,誰的嫌疑就最大。
返回城區的路上,陳浩的思緒漸漸清晰起來。
黃戰的手術是成功的,病房裡的他還沒有清醒過來,看着倒下的戰友,陳浩與馬偉明心情是複雜的,走出病房,二人來到走廊的盡頭,窗扇是打開的,從室外吹來一陣清涼的晨風。
“面對不確定的襲擊,防守往往是被動的,這也是我們的無奈” 基於對K縣盤根錯節的關係網的了解,馬偉明感慨地說出了這句話,話語中更多的含有對陳浩寬慰的成份。
陳浩沒有答話,他現在想着另一件事。
“總該露出些馬腳吧?” 馬偉明追問了一句。
“凡有接觸,必留痕迹” 陳浩的語氣是堅決地。
看着陳浩略顯疲憊但堅定又有韌性的目光,幾天來陳浩的作為使馬偉明對眼前這個年輕的刑警隊長產生了極大的興趣,這個似乎帶有某種使命而來的年輕人,沉穩,果斷,知識豐富,忠誠於職責,像一般清流讓他產生了一種依賴和期盼,他隱隱約約的感到,這個人是能夠揭開K縣蓋子的人,莫非就是他等待的那個有所改變的後來人?
“李建有作案的重大嫌疑,只是一時找不到有力的證據支撐。”
陳浩像自語又像在徵求他的意見。
“談談你的想法” 馬偉明清楚陳浩這話的用意。
“要對李建採取延期羈押。”
“全力支持,只要有必要就扣住他,哪怕違規,我來頂。”
此時,東方的天空漸漸泛白,沉睡的城市正在醒來,突然,在城市的一角響起了鞭炮聲,倆人同時對望一下。
“老百姓在看着我們,他娘的,干” 馬偉明突然間有了一種說不清楚快感,大手一揮拍在了陳浩的肩頭。
得到了馬偉民的許諾,陳浩立刻返回局裡。
江威的案卷再一次擺在了陣浩的桌上,在親屬登記欄中,陳浩盯着江毅的名字。
張志國今天起了個大早,昨晚接到了縣局當警察的一個侄子的電話,告訴了他夜裡發生的事件,他決定馬上下山。
從超市採購出來,他將一袋袋蔬菜和副食裝上皮卡車後廂里,正當他為拿起一袋麵粉略感吃力時,一雙手幫助了他,扭頭一看,是曹成。
曹成笑眯眯地看着他,用他那沙啞的聲音調侃着說:
“怎麼你個老傢伙當上採購員了?愛徒呢?”
張志國知道曹成是指江毅:“年輕人忙得很。”
“最近下過山嗎?”
“怎麼啦?”
曹成不緊不慢地說:“沒什麼,隨便問問,下過山嗎?”
“最近清山人手緊,他要帶隊,哪裡有時間下山?”
曹成不陰不陽地說:“沒有就好,也許是認錯人了,不過,如果家裡有了手腳不幹凈的孩子,還是要趁早管教,免得婁子捅大了不好收場。”
曹成完這句話,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向他詭異地笑笑,轉身走向他的那輛尾號為65號的黑色轎車。
盯上了江毅?張志國感到了壓力,坦率地說,這個老狐狸判斷能力不容置疑,以對他的了解,這些話不是隨便說說的,張志國決定馬上去找他的侄子進一步了解情況。
沿着縣城主幹道向公安局行駛,在一個十字路口等待綠燈時,張志國看到了座落在街角,曾經的縣委招待所。
四年前,正是在這裡,老友的一次聚會,將他這個即將從森林公安退休的老兵又拽回了那片大山,成為了本地“雪豹保護組織”的頭頭。
這個決定也改變了他的後半生和他家庭的命運。
戰友老卞是省廳的一位高級領導,在縣裡視察工作結束後,打電話通知他見一面。
聚會就是在這個從前的縣委招待所,現在已改名為“崑崙”的縣裡最高檔的賓館進行的。
寬敞的,能接待十幾位客人的包廂里燈光明亮,張志國趕到時,主客已經在餐廳落座,正位坐着老卞,左手位坐着時任縣公安局局長曹成。
三位老戰友見面後難免會互相打趣調侃一番,談天談地,談談自己的身體狀況甚至床底之歡,最終,大家一致認為被濃縮的小個子曹成老當益壯,堪稱力王。
酒過三巡之後,老卞突然嚴肅起來。
“老三,現在有一項新的任務,組織上希望你再挑擔子,當然了,你有權拒絕,過段時間退掉就可以安穩地享受你的退休生活,不過,如果一旦應承下來,咱們還是那句話,絕不妥協。”
接着,老卞便將近期發生在新疆境內盜獵珍稀野生動物的現狀及“國際雪豹保護組織”與國內合作的事宜作了通報,希望他在當地能組織起一支過硬的反盜獵隊伍,並承諾,一旦隊伍成熟後,他隨時可以退出。
幾十年的森林公安工作讓張志國見到了太多的對野生動物的濫殺,他從內心是痛恨那些喪心病狂的盜獵者的。
看着老卞那不容質疑的眼神,再有曹成在一旁敲着邊鼓,信誓旦旦地保證縣局和他自己會全力配合工作的承諾,張志國清楚,今天這不是徵求意見,而是命令。
張志國清楚這項工作的危險程度,在那個槍械管理鬆散的年代,擁有槍支的門檻極低,只需在當地派出所進行登記即可,致使民間大量擁有槍支,尤其是地質、礦山、林區村、牧民及汽車司機等類人員的持槍比例極高,人們擁槍並不是為了消遣而更多的是獵捕野味來改善生活。
雖然,近幾年對槍支管控嚴格起來並進行過幾次大範圍的收繳,但他清楚,散落在民間的槍支數量仍然不是個小數目。
藏匿、隱瞞擁有槍支的人早已不甘於口腹之慾,更多的是將槍口對準了高價值的野生動物,這能讓他們迅速地增長財富,而這些人已經以團伙形式成了各股勢力。
盜獵與反盜獵歷來就是一對生死冤家,大山之中又幾乎是法外之地。而組織又是一個民間性質的存在,其中的風險張志國心知肚明。
即然組織信任,那麼就讓榮耀和風險一起來吧,於是,張志國提前脫下了警服,獨生子張剛成為了他的第一個隊員。
陳浩將車停在路邊的一排榆樹下。
他從車裡拿出一個西瓜,放進路邊水渠的回彎處內用流水降溫。
驕陽炙烤着大地,遠處的景物婆娑飄渺。
一輛車影出現在遠方,陳浩走出樹蔭來到公路邊。
陳浩伸手攔停了皮卡車,張志國從車上下來。
陳浩向張志國介紹了自己的身份。
陳浩:“老前輩,等您一會兒了,吃口瓜去去暑。”
張志國:“謝謝陳隊長,這怎麼好意思呢?”
陳浩:“您是前輩,應該的。”
陳浩從水渠中撈出西瓜,切開遞給張志國。
張志國:“好瓜,紅瓢沙瓤,挑瓜的手藝不錯,嗯,還是冰鎮的,陳隊長真是有心啊,謝謝。”
陳浩:“可口就多吃點兒,前面的路還挺長。”
張志國:“陳隊長,今天不光是請我吃西瓜吧?”
陳浩看着眼前這位退而不休,為事業犧牲了兒子的淳樸而堅強的老人,一種對前輩崇敬的心情讓陳浩感覺到親切,自從來到K縣,這種感覺陳浩還是第一次。
“最近發生的事,您應該聽說了吧?”
張志國點點頭。
“江威失蹤,李大寨被綁架,感覺很蹊蹺。”
張志國:“哦,說說看。”
陳浩:“三年兩個老闆,金山公司是不是有點邪乎?”
張志國:“難道是公司被詛咒了?當然,不會有這種事。”
陳浩:“江威有個兄弟,在您那裡。”
張志國:“是啊,當年我正在組隊,在一次大學生運動會上見到了他,槍打得很好,穩定,精準,人又有知識,正是我要找的人,說來也巧?他居然還是K縣人”
陳浩:“因為要加入你們,居然沒有等到畢業,似乎有些不符合常規?”
張志國:“據我所知,你們老陳家書香門第,按常規也不應該出你這麼一個警察,為什麼?”
竟然對我知根知底?看來歸入民間仍沒有喪失警察本色,陳浩談談的一笑:
“我本不該走這條路。”
張志國:“是啊,生活總是會讓我們打破常規做出選擇,好在任何地方都有一批人心懷報負,在崗位上恪盡職守,我們的職業不同,卻都在保護生命,不是嗎?”
陳浩:“李大寨欠江威一個說法,這對他很不利。”
張志國:“李大寨是個大人物,每個大人物的身上都會有故事。”
陳浩:“據我所知,在這一帶您才是真正的大人物,家族龐大,子侄眾多,無冕之王”。
張志國將煙蒂扔進水渠中,看着它順着水流飄走。
張志國:”我剛才在抽煙嗎?”
陳浩點點頭。
張志國:“你確定?”
張志國不再說話,他彎下腰在水渠里洗洗手,甩干手上的水份又在衣服上擦了擦,伸出手與陳浩握別:
“謝謝你的瓜。”
然後上車走了。
陳浩明白他的意思,法律要的是證據,憑空而來的臆想,猜測只是無能的表現,這是對他的一種告誡,證據,有力的證據難道已經順水漂走?陳浩目送着老人的車向遠方駛去。
陳浩,曹成,倆個人同時盯上了江毅,這絕對不會是巧合,張志國這樣想着。
返回山區營地的戈壁灘上出現了岔路,張志國在路口前停下了車,沉思片刻後,他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張志國:“你們都集中一下,有話要說。”
通完電話,他將車拐入了另一條路。
與此同時,在另一個方向,陳浩駕車駛向了茫茫戈壁。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