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太陽下被曬的女孩

雨噼里啪啦的從天而落，那些還沒有收衣服的人們，那些在田間勞作的農民，那些為生活奔波的人們，來不及告訴就已經染濕了你們的衣頭。

天氣變幻莫測，剛才還是太陽的笑臉，稍不留神的功夫就變成了天空的哭泣。

十八歲的那一年我記得很清楚，也是這樣的一個天氣。

那天中午我路過村裡王紅梅的家，紅梅是我的小學同學，她家開了家小賣店，門口擺滿了東西，琳琅滿目。

天熱的讓人喘不過來氣，陽光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每個人都躲避着怕灼傷自己的皮膚。

我當時擦着汗，蹬着車子路過王紅梅家，紅梅坐在小賣店門口的凳子上，外面還放着掃把，簸箕，化肥，桶等一些售賣的物品。

屋內紅梅的母親正坐在躺椅上吹着電風扇睡覺，可能是電風扇也抵擋不住這炎熱的天氣，她還不忘搖着手裡的蒲扇。

外面王紅梅的臉曬得黝黑，她的衣服都是一圈圈汗漬留下的印記，這個傻姑娘在看着門口的這些貨，她也不知道躲避這大太陽，我已經好幾次看見她被太陽曬了。

她總是看着前方，不敢抬頭，因為害怕灼傷自己的眼睛，她很少看天空。

她身上得汗水在慢慢蒸發，她總是反覆的拉扯着衣服，就像皮筋一樣顯示它的彈性，她的影子落在地上，小狗趴在她的影子里睡覺。

紅梅的頭髮很凌亂，她體態偏胖，個子很高，原本白皙的臉蛋一到夏天就被曬的發黑，每次我路過都喊她：紅梅，太陽多曬啊，快找個陰涼地躲躲啊！別中暑了。

紅梅對我笑着說：不曬，不曬。她聲音很小，小到我很難聽得清。

她總不聽別人的勸告，她總說太陽不曬，可我常看見她擦汗，在那樣的大太陽底下曬着，我連十分鐘都堅持不了，可是紅梅從來沒有中過暑。

這個太陽暴晒下的女孩真讓人心疼，這個十八歲的花朵竟然直面太陽而綻放。

一會的功夫卻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又路過紅梅家，王紅梅卻還在原地不動的坐着，她母親忙着用塑料布蓋外面的物品，嘴裡還不斷的罵著這該死的天氣。

紅梅被雨水打濕的頭髮顯得很亮很黑，她那被淋濕的衣服緊緊的貼在皮膚上，那豐滿的身材讓多少女人羨慕。

雨水沒有洗刷掉她黑黑的臉蛋，她黝黑的臂膀擋在面前，不時的用手擦擦臉上的雨水。

我喊了一句：紅梅趕緊進屋去躲雨啊。

她似乎沒有聽見，又或者沒有聽清，她就對我笑了笑。

她母親蓋完了物品，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上面的塑料布上，那聲音很刺耳很煩人，母親這才想起紅梅，這才把她拉進了屋裡面。

紅梅是我的小學同學，她從小個子就高，為此她的座位一直在班裡的最後面，她話不多，平時穿着也邋遢，為此同學們大多都不喜歡她。

同學們都喊她叫大傻妞，紅梅也很少理會別人對她的嘲諷和謾罵，她從小學習不好，記得每次考試她都在倒數的行列。

有好幾次在班上，紅梅不敢打報告去廁所而尿了褲子，每次尿完褲子她都成為了小夥伴們的笑柄，那個時候沒有人喜歡紅梅，包括我也是。

紅梅留了三次級，為此同學們都初中畢業了，她才勉強小學畢業，畢業後的紅梅就輟學了，她留在了自己家小賣部幫忙。

紅梅還有個哥哥，是個調皮搗蛋的傢伙，父母很溺愛他，父母也把全部重心都放在了他身上，也許紅梅並不會感覺到有任何差別對待。

雖然那時候大家都喊紅梅是大傻妞，但是也沒有人敢欺負她，因為懼怕她的哥哥。

紅梅父母起初開的小賣部很小，後來進的貨越來越多，屋子裡多擴了兩間屋還是擺不下，為此她把門口拾掇了一下，用來擺放大件物品。

村民的日常用品她這裡一應俱全，包括一些稀罕物品她也有渠道能搞來，村裡大多數人都會到她這裡來買東西。

為了怕屋外東西被人偷拿，紅梅被母親安排在外面看着，只要有人來偷拿東西紅梅就會制止並且大聲的喊母親。

紅梅也確實操心，她會老老實實完成母親交給的任務，在她照看期間還沒有丟過東西，有時候紅梅想上廁所都不敢離開，她尿了幾次褲子，後來母親反覆跟她囑咐過，此後紅梅沒尿過褲子，只要去廁所她就會喊母親一聲。

那個時候村裡人都說開小賣店的老王家丫頭出落的很漂亮，只是腦子笨點。

後來我一直在南方打工，偶爾給家裡打電話的時候，常聽家裡人說村裡這些閑事，誰家又結婚了，誰又去世了等等，母親也時常說老王家的閨女現在長得可漂亮了，她說的就是我的小學同學紅梅。

後來我回了家，也順利的見到了王紅梅，日常見她的機會很多，因為我們家隔三差五就要買東西。

每次買東西我都會看見她，她的個子超過了父母，她現在不像以前那麼胖了，但是身材卻凹凸有致，她的皮膚也不像之前那麼黑了，每當大太陽的時候她總是喜歡戴個帽子。

她的臉比小時候好看了幾分，怪不得村裡人都說她漂亮，每次看見她我都會喊她的名字，然後她會說：班長。因為我在小學一直是班長。

看見紅梅亭亭玉立的樣子，常常也惹得我很心動，我想大多數男人都喜歡娶漂亮的女人當老婆吧。

有時候我會把這個想法透漏給母親，我以為母親會喜歡她，因為母親和村裡其他人一樣都誇紅梅漂亮。

可是母親卻說：娶誰都行，就是不能娶她。其實我當時就是開玩笑，我想着母親也許也是開玩笑，直到後來我才明白，她們都誇紅梅好看，卻都不會讓自己家的兒子娶她。

有一次我跟母親據理力爭我說：媽，您不能口是心非，也不能小瞧人，紅梅不就是笨點嗎？為什麼我不能娶她。

母親果然和大家一樣搖了搖頭，指着自己的腦瓜子說：傻孩子，她這裡有問題。

聽他們這麼說紅梅，連母親都這樣說，我的心裡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

紅梅後來很少在外面曬太陽的原因就在於她嫂子代替了她，她哥哥結婚的時候我還去幫忙了。

之後每當炎炎夏日的時候，都是紅梅的嫂子在外面，她會支一把傘，然後放一把搖椅，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她沒有妹妹紅梅操心，可紅梅遠不如嫂子聰明。

有三個夏日我都沒看見紅梅在太陽下被曬了，為此我心裡很欣慰，說不出來的痛快。

紅梅的皮膚也變白了，她的臉蛋就像一個桃子，紅撲撲的一掐就會出水一樣。她的秀髮很長，快到腰了，如果有幸看見她去玩水，那就如出水芙蓉一般。如果她從小就聰明，這樣的鄉村怎麼能放得下她那？

村裡時常有個別男的想跟紅梅搞對象，他們會偷偷的約她出來，不過紅梅很少跟他們出去，這些男的也只能過過嘴癮。

有一次紅梅和嫂子去地里摘酸棗，嫂子有點事先回了家，她知道紅梅認得路，並且還沒有迷過路，於是囑咐了幾句就回了家。

結果紅梅在回來途中被一個男的撲倒在了玉米地里，紅梅天生不會大喊大叫，她的聲音不大，只是支支吾吾的喊着：流氓，流氓，我要告訴俺媽，不害臊你……

紅梅的力氣很大，換做一般男的也許會讓她掙脫，可是這個男的是村裡的鐵匠的小兒子，他三十多歲了還沒有娶媳婦，這個男人渾身是勁，他光着膀子，兩雙鉗子般的手就去脫紅梅的衣服，他脫紅梅的褲子時，才發現紅梅尿褲子了。

男人瞬間覺得很掃興就放開了紅梅，臨走時他威脅紅梅不要告訴家人，否則……等惡毒的話，他心裡也知道這個傻姑娘說的話也沒人信。

紅梅又摘了點酸棗，濕着褲子回了家，路上有人告訴了她母親說：你孩子在路上尿褲子了，母親瞪着自行車把她接了回來，一路上還一直罵著她。

紅梅紅着臉，低着頭拿手比划著打鐵的動作，她哥哥當天就召集了一幫哥們把鐵匠的兒子打了，並且為此還驚動了派出所。

農村是個熟人社會，也是人性碰撞最激烈的一個環境，人心同樣險惡，人性也很難經得起考驗，往往一念之差惡的果子就會生根發芽。

村裡有些小地痞流氓會趁着紅梅家裡沒人，在買東西的時候會佔紅梅的便宜，紅梅雖然腦子笨，但是這麼多年的耳濡目染，所有東西的價格她還說的上來。

有時候母親臨時有事會大膽留下她看一會店，我也偶爾看見村裡一些不學好的小年輕調戲紅梅，每當我看見了都會把他們攆走，可是村裡時常流傳一些流氓們的夸夸其談。

他們引以為傲的說：她家沒人的時候，我就去買煙，我把錢塞到她裙子里，這傻姑娘還四處找錢呢，我還摸了她的屁股，她還以為錢在屁股上。說完大傢伙哈哈大笑。

還有幾個流氓去偷看紅梅上廁所，他們竟然肆無忌憚的直接跑進去，假裝慌慌張張的跟紅梅說：我好像把錢掉廁所了。

聽到這些我都替紅梅捏把汗，這些人怎麼可以這麼無恥，這麼流氓呢？

每當聽到這些話的場合，我都會覺得這裡是個污穢不堪的地方，我發誓如果讓我看見他們欺負紅梅，我一定會暴打他們一頓。

紅梅受了欺負也不會哭，自從她被鐵匠兒子撲倒在玉米地那時開始，她就不在去野外了，她也不遠走，那時候村裡也發生過丟孩子的事，一些拐賣婦女的事也時有發生，索性紅梅沒有讓這些人盯上。

讓家人頭疼的是二十多歲的紅梅卻始終嫁不出去。

有句老話講：只有娶不到老婆的男人，沒聽說過有剩下的姑娘。

這是句實話，紅梅這麼漂亮不至於嫁不出去，但是很多媒婆介紹的都是盲聾啞痴呆傻的人家，要不斷個胳膊，要不缺個退，雖然對方家庭條件都不錯，但是紅梅父母都不願意。

這一拖時間一長，紅梅就二十五歲了。

也是這一年紅梅出嫁了，可是誰曾想婚姻會如此短暫。

那時候農村自由戀愛還是個時髦的詞，搞對象基本上還是通過相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相親的整個流程也不複雜，男女雙方通過媒婆介紹見面，一般都是在介紹人的家裡見面，介紹人大部分是媒婆，但是保媒拉縴並不是只有媒婆才能幹，誰是介紹人，誰負責到底。

男方負責買瓜子和糖，瓜子糖一般在婚禮上是必備的，也象徵著喜慶，介紹人把屋子收拾乾淨，準備好茶水，女方則什麼都不需要買。

男女雙方在介紹人的屋子見面，一般男女雙方的父母一方也會到場一個人，然後大家一塊吃點瓜子，吃點糖，說會閑話，口乾了再喝點茶葉水，最後大家都識趣的走開，留下男女兩個人說說交心話。

如果男女雙方都滿意的話，兩個人會有說不完的話，話題也會很多，如果有一方不滿意，那麼也就是看看時間應付一下事草草收場。

最後男女雙方都要把意見給介紹人，自己有沒有看上對方，看不上的原因是什麼等等。最後介紹人會通知雙方結果。

年輕人搞對象都會記得介紹人的好，當然如果介紹成功以後出了問題，介紹人也少不了埋怨，有的埋怨可能是一輩子的。

那時候紅梅的情況村裡的人都知道，媒人覺得紅梅想找個合適的人家很難。

但是有個人卻讓媒人省了事，他拎着十斤雞蛋來到媒人家直接說：我看上小賣部老王家的閨女了，勞煩您當個介紹人。

這個男人就是我和紅梅的共同同學陳飛。

我曾經問過陳飛：你為什麼要娶紅梅？

陳飛說：我喜歡她啊，從小我就喜歡這個傻大妞，這麼多年沒見她，她竟然變得這麼漂亮。

“那你為什麼又不要他了。”我的口氣有些生硬。

陳飛皺起了眉頭，他的表情很嚴肅又無奈。

陳飛點起一根煙：我還是喜歡她，可是沒辦法啊。

那時候陳飛剛從外地回家，也到了結婚的年齡，陳飛不顧家人的反對就要娶紅梅，家人始終拗不過他的性子。

陳飛回來後經常在紅梅的小賣店一待就是一天，他喜歡看着紅梅，紅梅話很少，前幾天她都會說：陳飛你來了。後面一見到陳飛就說不出話的低下了頭，她臉很快就紅了。

陳飛不是個老實人，也談過幾個對象，他父母更不是省油的燈，如果我是媒人，我是不會把紅梅介紹給他的。

母親問紅梅：你相中他嗎？你願意給他當老婆嗎？

聽完母親的話，紅梅低下了頭，她的臉漲得通紅，她沒有說話只是在母親再三的追問下點了點頭。

以往媒人來給女兒介紹對象，她往往都會把男方情況給女兒說明，然後在問女兒願不願意，女兒每次都不理她，她心裡明白女兒是啥意思，當媽的啥都看得出來，她不想強求她。

對於陳飛這孩子她還是了解的，她有點擔心，她更怕女兒過去受委屈，也怕陳飛父母嫌棄她。

這些話她都跟陳飛說過，陳飛只是滿不在乎的說：放心吧，紅梅就是笨點，我們從小一塊長起來的，也算青梅竹馬，我是不會嫌棄她的。

而陳飛的父母則唉聲嘆氣的，或許他們作為過來人對於衝動的兒子早已預見了結局。

農村的婚禮並不複雜，只要雙方約定好了日子就可以，流程就不一一敘述了。最重要的一項流程就是結婚的前兩天要連續放兩天歌，也有放戲的，喇叭立在房頂上，三四個喇叭朝四面八方的播放，通常從早上六點到晚上六點，中午會停幾個小時。

歌聲很響，整個村子都可以聽得到，歌聲似乎也在告訴大家來分享這對年輕人的喜悅。

那天穿上婚紗的紅梅，可能是她這輩子最美的時刻，也是她最難忘的時刻，婚禮當天她全程無話，但是我看得出來她的表情是放鬆的，她的神態洋溢着少女的羞澀。

我在酒席宴前告訴紅梅：你要幸福，有人欺負你了我們都會幫你。

我心底里還有很多話沒說出口……我希望陳飛能懂。

紅梅對我笑了笑說：班長，我聽你的。

他們婚禮的那一天我沒有喝多，我希望可以清醒的看見紅梅的幸福，陳飛喝多了，而紅梅的臉始終是紅了，她也喝了一點酒。

第二天紅梅就被婆婆攆回了娘家，按說新娘是第三天才要回娘家，紅梅的婆婆一路上還在破口大罵，到了娘家，雙方也罵作一團。

兩個親家唾沫星子亂飛，兩人甚至動起了手，雙方罵的話很難聽，這些話實在無法說出口，紅梅去幫着母親打婆婆，雙方亂作一團。

原因眾說紛紜，不過紅梅婆婆始終咬住一點：這孩子四六不懂啊，拉屎撒尿去哪裡都不懂，還能當個人啊？

消息傳開了，大家都說紅梅早上在被子里拉了一床屎，這把陳飛嚇傻了，經過這一吵架，雙方關係徹底鬧僵了，陳飛心裡五味雜陳，他也不接紅梅了。父母也替他退了婚。

這個消息成為了村裡人茶餘飯後的笑話，可是我對這個笑話卻笑不起來，我想起了紅梅那羞紅的臉蛋，她的幸福怎麼會這樣轉瞬即逝呢？

我從此對陳飛也疏遠了，每次路過他家我都不屑一顧的看一眼。

紅梅怎麼會在床上那樣呢？可能是婚禮當天吃壞了肚子，也可能是着了涼，這不是她故意的行為。

母親問紅梅當天為什麼要在床上……，紅梅搖着頭，紅着臉很歉疚的說：肚子疼，忍不住。

紅梅的婚姻僅僅持續了一天就這樣結束了，不知道這一天的變化對於紅梅來說是什麼樣的感覺，也不知道她的內心是否悲傷，是否難過，至少從她那天的表情是很難看出來的。

紅梅還是那個樣子，她話很少，沒有什麼表情，彷彿這場婚姻就從來沒有打擾過她，這婚姻給她的傷害好像沒有絲毫觸碰到她。

後來她喜歡上了聽歌，自從回了娘家後，她迷戀上了歌曲，她拿着MP3一聽就是一整天。

你要問我紅梅會悲傷嗎，會哭嗎？難道她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嗎？我的回答：當然不是。

都說她傻，在我看來她只是沒有找到待她合適的人而已。

在我小時候就很少見到紅梅哭，尿褲子的孩子不止她一個，但是她從來不哭，只有老師打她的那一次我看見她哭了，但是我已經記不清那是什麼樣子了。

被退婚以後，紅梅的父母也斷了讓她再出嫁的心思，這一次老兩口沒有給女兒找到婆家反倒讓他們在村裡多了一家仇人，他們發了愁，皺紋也深了幾分，他們只能唉聲嘆氣，但是也無計可施。

後來發生了一件事，那是我第一次清清楚楚的看見紅梅哭，她的眼淚彷彿不受自己控制似的，雖然從她表情上看不出她的悲傷。

但是她的眼淚卻深入了我的骨髓。

悲劇如果總在一個家庭重複上演，那所謂的命苦也就是這個樣子了，相比於那次失敗的婚姻，這件事也許會讓紅梅心痛的種子在心底發芽。

紅梅被退婚一年後，她哥哥意外去世了，那天他騎着摩托在下班途中出了車禍，他還答應給妹妹買個時髦的手機，既可以聽歌，拍照，還可以打電話那種手機。

紅梅有些期待，她喜歡聽歌，除了歌曲手機對於她來說沒有太大用處，因為她沒有打電話的人。

不知道她聽到哥哥的死訊那第一時間是什麼反應，表情是什麼樣子的，誰又能想象呢？

在農村年輕人去世基本上流程都簡化了，一般事情處理完當天就下葬了。

下葬的那一天我在幫忙，我特別留意着我的同學紅梅的狀態，大傢伙都在忙活着，人群中沒有人去注意她。更沒有人會覺得她應該悲傷，或許沒心沒肺，傻了吧唧的紅梅才是大家對她的印象。

我那天鬧肚子沒有趕上送葬的隊伍，人群嘈雜聲散去，家裡很安靜，紅梅的父母在屋裡對賬，我們這邊的風俗父母是不能送兒女最後一程的。

紅梅躲在自己的屋裡，我走進紅梅的屋裡，她抬頭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頭。

我看見她臉頰上有清晰的淚痕，我安慰她道：紅梅，你哥哥會永遠保護你的。

她點了點頭，眼淚再次決堤而出，順着乾涸的痕迹流淌。

我很想抱抱她，安慰安慰她，可是我沒有那樣做，她沒有歇斯底里的發狂，更沒有痛苦的哭泣，她只是平靜的流着眼淚。

我希望她可以大聲哭出來，可以釋放一下內心的傷悲，她沒有。

我走出了紅梅的屋子，她看了看我，她眼睛很紅，她的目光又轉向窗口久久的看着，又靜靜地在發獃。

紅梅哥哥去世後不久，她嫂子也抱着孩子離開了，家裡就剩下了紅梅和父母。

老兩口傷心之餘生活也得繼續，他們把侄子過繼了過來給自己當兒子，也給自己養老送終。

侄子過繼過來當兒子，這個舉動倒沒有什麼毛病，可是有時候我在想：紅梅以後怎麼辦？以後誰管她？

我多想紅梅可以有個姐姐或者妹妹，這樣以後她還有個伴，有個照樣，哎……

中途有兩年我出去打工了，一直沒回來，後來還是一個炎熱的夏天，那時候我剛好從外地打工回家，我回村子第一件事就是想買點雪糕解解暑。

我想到了紅梅和她家的小賣店，我看見紅梅依然坐在那把她經常坐的破凳子上，那天的太陽很毒，大太陽依然曬着她，她沒有戴帽子，也沒有在陰涼處躲藏，我想起了多年前那個太陽下被曬的女孩，現在紅梅的皮膚又被曬得黝黑，她的頭髮也亂成了一團雞窩，這個人邋裡邋遢蓬頭垢面，漂亮似乎與她不沾邊了。

她手裡拿着手機，手機上插着長長的耳機線，她在聽歌，並且不時的搖着頭，似乎裡面的旋律在控制着她。

我沒有跟她打招呼，也沒有進去買東西，我的心突然覺得很冰冷，我有點喘不過氣，壓抑的很難受。

那個多年前在太陽下被曬的女孩沒有變，她還是紅梅，一切都沒有變，太陽還是那個太陽，太陽啊我想問問你，你照射她，她不躲藏，你是否給她照亮了方向呢？

紅梅不喜歡抬頭，她於天空失去了交流，她和太陽也無話可說。

她還是喜歡聽歌，她看見了我還是會笑着說：班長。

我喊道：紅梅進屋吧，太曬了。

她笑了，我想哭。

（圖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