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4米!10月9日上午,中國巨樹科考隊發布目前已知“中國第一高樹”雲南黃果冷杉的準確高度數據,同時首發了這棵巨樹等身照。
這棵巨樹位於喜馬拉雅山脈與橫斷山脈過渡地帶的藏東南高山峽谷區,屬西藏自治區察隅縣,當地平均海拔2800米。據悉,這是中國第一次對80米高以上的巨樹進行攀測、攝影和種質資源採集的綜合科考。
雲南黃果冷杉等身照,由“野性中國”工作室團隊攝影及合成 照片中位於樹木中間位置的為劉團璽
巨樹胸徑達207厘米,樹齡在380歲左右,正值“青壯年”,其“身高”相當於28層樓高,如此高的樹木為什麼會通過攀爬測量,背後還有哪些特別的故事?10月10日,新黃河記者專訪了此次科考的隊員、巨樹攀爬技術指導劉團璽。
01 與巨樹對話
“轟隆”一聲巨響打破了原始森林的沉寂,一根2米多長、直徑約30厘米的枯樹榦從天而降,落在劉團璽側後方,散落的枯碎枝蹦到他的腳下。劉團璽隨即向在樹上的其他隊員大喊,“怎麼回事?”當得知巨大的枯枝來自雲南黃果冷杉旁邊的一棵曼青岡,也並非其他隊員踩落,劉團璽瞬間鬆了一口氣,但也意識到這次的遭遇十分危險。
劉團璽在巨樹底部遇到掉落的枯樹枝 鄭懷周/攝
距離科考已經過去兩個月,但回憶起當時的驚險一刻,劉團璽仍有些後怕,“那棵枯死的曼青岡足有25米高,但換來的結果令人振奮、驕傲。”
今年8月,由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國家重要野生植物種質資源庫辰山中心-上海辰山植物園、中華環境保護基金會、“野性中國”工作室、西藏自治區林芝市察隅縣林業和草原局等組成的中國巨樹科考隊赴察隅縣上察隅鎮,對一棵雲南黃果冷杉進行了人工攀樹測量和區域調查,並結合無人機輔助測量。
擁有多年戶外攀爬經驗的劉團璽與蔣俊文、鄭懷周一起作為巨樹攀爬技術指導加入科考隊。
鄭懷周在樹頂77米左右位置進行科考作業 受訪者供圖
根據央視報道,今年5月,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郭柯研究員團隊對上察隅鎮布宗村巨樹群落進行植被調查,連續發現多棵高75米以上的巨樹。其中一棵雲南黃果冷杉經過無人機初步測量達到了83.2米,超過了分布於雲南省貢山縣的72米禿杉、西藏自治區墨脫縣的76.8米不丹松,以及中國台灣地區南投縣的81米禿杉的測量記錄。
此前,劉團璽已經有三次攀爬巨樹的經驗,去年,他也參與了在雲南高黎貢山保護區72米禿杉的攀測科考工作。但此次面對這棵雲南黃果冷杉的攀爬工作他的內心依然感到“忐忑”。
“因為這棵樹和貢山的禿杉有很大區別,那棵禿杉1000多歲了,非常粗壯,根部直徑有2.5米多,但這棵樹相對年輕,也細。”劉團璽坦言,此次攀樹多了幾分緊張感和害怕感,“雖然有恐懼,但理性思維告訴我,保證科學的嚴謹性就沒有問題。”
劉團璽告訴新黃河記者,攀爬過程中,他也一直喃喃自語,“謝謝神樹,謝謝樹王,謝謝您的保佑,對不起,我們來打擾您。”如今想來,他形容那種感覺好像跟巨樹在對話,在高處有種樹人感應的心理反應。
02 “像一隻小螞蟻爬到了一個人類身上。”
“丙察察”,是入藏八大路線中最為艱難的一條路,也是此次中國巨樹科考隊的必經之路。
“丙”就是從雲南怒江的貢山縣丙中洛出發,到第一個“察”,也就是怒江大峽谷乾熱河谷里、梅里雪山西側腳下的“察瓦龍”,然後翻過怒江、爬上伯舒拉嶺南側高大寬厚的4000米海拔山地,再翻越三個4500米+的埡口,最後抵達海拔2200米的雅魯藏布江流域的第二個“察”,就是察隅縣。
8月5日一早,中國巨樹科考隊成員從大理出發,遇到的第一個難關就是“丙察察”。劉團璽介紹,“丙察察”約有290多公里,到處是“彈坑路”、石子路,還可能有突降的冰雹和雪,穿行“丙察察”科考隊駕車用了13個小時左右。
路途艱辛,巨樹所在地又異常遙遠偏僻。整個行程耗時三天,8月7日下午4點左右,科考隊到達上察隅鎮,來到雲南黃果冷杉腳下。
“抵達當天我們就開始着手做相應攀樹準備,並對周圍環境和樹榦情況作攀爬分析,同時對其他科研人員和科考隊員進行實地攀樹訓練,根據體能和技巧對他們一一作出了評估,以及承重測試等。”劉團璽坦言,在原始森林內一旦發生事故,進行空中救援的難度會非常大,所以準備工作也必然要做到事無巨細。
劉團璽向新黃河記者介紹了此次科考的三個核心目標:第一,攀爬上樹,基於直接測量法進行測量;第二,把相關科研專家、其他科考隊員帶上樹,對這棵樹進行綜合性的考察,了解不同高度樹木的生長形態、採集活性樣品;第三,遵循國際上的攀樹領域規範,進行無痕攀登,不傷害巨樹,由“野性中國”工作室拍攝等身照。
經過一系列準備工作,8月8日下午2點左右,劉團璽三人已經把繩子掛到了30米高度,下午4點左右,掛到了60米高度,隨後6點半左右掛到了78米的高度。
劉團璽在巨樹頂部的自拍 受訪者供圖
順利到達樹頂位置後,劉團璽用手機進行了自拍,看到連綿的山脊、狹長的山谷,以及針闊葉混交的原始森林,他覺得特別壯美、漂亮。“我在樹頂最長時待了兩個小時,中間有段時間累了,就用安全帶把自己綁在樹榦上,半個屁股坐在那冥想打坐了一會,後來在巨樹上眯了一覺。”他形容,看到的就像宮崎駿動畫片里的森林畫面,一瞬間就突然產生了“天人合一”的感覺,同時又感受到了自己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像一隻小螞蟻爬到了一個人類身上。
03 一場歷時4天半的無痕攀樹
8月9日-11日三天是正式工作的時間。科考隊員進行了一系列測量、考察,以及對周圍昆蟲、鳥類、動植物的分布和觀察,並進行相應採樣。科研人員上樹的時候,三位巨樹攀爬技術指導1對1或者1對2的陪伴,有安全監管和保護的作用。劉團璽介紹,“其他科研人員所到的高度均在50米左右,這個高度以上的工作以及有難度和危險性的標本採集,都是我們來完成的。”
劉團璽製作的攀樹測量示意圖 受訪者供圖
值得注意的是,社交平台上有不少網友對此次測量提出了一些疑問,為什麼非要攀爬,會不會打釘子、會不會破壞樹木?
“當然不會打釘子,此次攀樹屬無痕攀登。”劉團璽提到這是一種國際上廣泛採納的攀樹方式,即使用攀樹專業的“超級彈弓”,利用彈性極小的豆繩,攀樹豆繩的一端綁個墜物,把豆繩打上高空樹杈,“前期需要準確測算,墜物太重太輕都不行。”然後沿着攀樹的主繩分段進行甩繩,可簡單理解為“投射拋繩”,“也多次嘗試過利用無人機掛繩的方法,但並未成功”,而科考隊員上樹的時候則操作上升器來爬升,也叫單繩技術(SRT)。
科考隊成員們正在進行攀樹拋繩作業 張煒/攝
下樹的時候,劉團璽介紹,每隔個15米-20米左右會做一個雙繩下降,“下到某一個低點的位置,把雙繩從另外的繩頭一抽,樹上高點的位置就不會留下任何的繩結或者器材,我們會在胸前再做一個雙繩的保護點,逐層下降,最終落地時不會在樹上留下任何東西。攀樹運動及繩索系統是個很成熟的領域。”
針對另外一個疑問,為什麼不能直接使用無人機測量?劉團璽也給出了答案。
劉團璽告訴新黃河記者,本次使用的攀樹直接測量法,是國際測量巨樹的“金標準”,即人工攀爬到巨樹頂端,確定最高樹梢之後,將金屬捲尺從樹梢放下至地面測量。
“事實是,目前的無人機技術還無法完全替代人工。”他介紹,原始森林內的氣溫、風力、濕度、電磁波等以及錯綜複雜的樹冠都可能影響到無人機的工作,同時還牽扯到無人機自身精準度的校準問題。另一個重要原因,巨樹科考並非單純只測量高度,還需要對樹葉、種子、樹皮以及其他寄生動植物的採集,檢查病蟲害情況等。即零距離接近樣本對象方才能進行全方位觀察科考,甚至診斷樹體健康、醫治病蟲害等,這是無人機無法替代的。在國際上,巨樹科考領域裡頗具傳統與實力的英國、美國、澳大利亞的科學家已早先採取了這種攀樹科考的方法。我國的攀樹科考也是全球僅有的四五個國家之一。
巨樹周邊,崗日嘎布山的原始森林 劉團璽/攝
攀樹是為了更好地了解、保護巨樹,根據央視報道,經攀樹採集調查,中國最高樹上共發現50餘種高等植物,包括攀緣植物、附生植物、寄生植物等多種類型,顯示了獨特的生物多樣性。無論是攀測還是採集,此次科考隊均刷新了中國巨樹新紀錄。
04 戶外運動與科考的合作正彌補越來越多的遺憾
“其實,最後一節是用釣魚竿比對測量的。”劉團璽透露,安全保護點設置在巨樹80米高度的位置,“再往樹頂的位置,樹榦僅跟人的腿部一樣粗,當我站起身來的時候,感覺距離樹頂端還有2-3米的位置,我們就利用事先準備的釣魚竿比對出了80米以上的長度。”與此同時,三位巨樹攀爬技術指導均爬到樹頂位置兩次,並各自進行了多次測量,以此來減少誤差值。最終83.4米的結果是匯總數據後經過綜合分析而得來。
對於此次攀樹科考,劉團璽也格外有“儀式感”,“寫測量報告的時候,我就像一個大學生寫畢業論文,特別認真,所有細節都進行了標註。我知道這件事的重要價值,我要為測量報告的準確性負責。”
再過兩個月就是劉團璽51歲的生日,團隊中另外兩名巨樹攀爬技術指導也均在40歲左右。1994年,劉團璽畢業於合肥工業大學精密儀器專業,當年所學專業是泛測量學領域,“此前從來沒想過會再做一件與測量相關的事,”這次攀樹測量讓他深感自豪,他也把這次攀樹測量當作一份提前到來的生日禮物。
劉團璽介紹,在歐美國家,攀樹技術發展較早,探險與科考的結合非常密切。而得益於我國近年來戶外運動的發展,國內攀樹技術也日漸成熟,攀樹與科考的合作正變得越來越多,通過專業攀樹人員的協助,科研人員可以零距離考察到一些獨特環境下的動植物,採集活性樣本帶回實驗室。“不僅在巨樹測量方面,一些天坑岩洞的科考中,繩索系統的戶外運動也正在發揮幫助作用,給我們的科學家保駕護航,這是最欣慰的。”
他還透露,目前,由於攀樹有多方面的條件限制,國內具有此項技術的專業人員僅有二十餘人,但接連幾次的重大攀樹科研活動必然會產生積極影響。新黃河記者了解到,在廈門大學、湖北大學、四川大學等高校已經開設了攀樹運動的選修課程。
中國巨樹科考隊成員 受訪者供圖
巨樹的長成是原始森林健康生態最為典型的標誌之一,也是巨樹尤為珍貴的原因。在我國從滇南的文山、西雙版納的“望天樹”到哀牢山、高黎貢,乃至到喜馬拉雅山南麓,這些溫暖濕潤、無風的山谷地區,往往是巨樹最好的生境,誕生了不少巨樹群落。劉團璽分析,巨樹群落出現的環境相當苛刻,溫度、海拔以及充沛的降雨量和較小的風力,同時還要不受人類的工業或者農業文明發展的砍伐或其他影響。“只有具備了這5個條件,才有可能有巨樹保存下來。”
“對我個人來說,這件事非常有意義,是寶貴的人生經歷。當然,對於這棵雲南黃果冷杉來說,它還年輕,也許很快就會又長高了。”
新黃河記者:李運恆
編輯:邢志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