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AI財經社 牛耕
編 | 張澤
徐穎聽到過一種說法:美國的GPS是正版,俄羅斯的格洛納斯是高仿,歐洲的伽利略是低仿,中國的北斗則是淘寶“九塊九包郵”級別的產品。
如果是多年後的現在,她一定會氣得當場爭辯。但當時她還沒有與北斗結緣,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天才少女:16歲考上大學,23歲碩博連讀,考試總比別人高几分,等待選擇人生的方向。
2016年,徐穎已經成了中科院最年輕的博士生導師。但她仍舊無法釋懷那句話。她脫掉實驗室白袍,換上正裝,領口別著耳機,登上了中科院的一個內部論壇。這次演講讓她一舉成名,成為眾人眼中的“北斗女神”。《人民日報》也稱讚說,“科普需要更多徐穎”。
有人告訴她,“你應該把更多精力放在科學研究上。”但徐穎反駁道,“但如果大家都不做科學普及,你研究出來的東西,誰能繼承和發揚呢?”至今,她仍然在科研之餘,奔波於每一個科普論壇上,為大家講述北斗不為人知的傳奇。
天有北斗,便無迷途
1957年,蘇聯發射第一顆人造衛星,“讓我們征服太空”的招貼畫貼滿了建築物。次年,NASA成立,兩國開啟了舉國發射衛星的比賽。
很快美國人發現,衛星能從天上定位地面目標,全球衛星導航系統有了雛形。到了1994年,中國想要發導航衛星的時候,寸土寸金的太空軌道上,已經插滿了美國和俄羅斯的“旗幟”。
由於太空軌道“先佔先得”,中國決定加入歐盟“伽利略”計劃,一起搶佔軌道和頻率資源。中國掏出7000萬歐元,相當於那年北京的一千套房子。歐洲人笑稱:中國比自己更愛伽利略。
但天有不測風雲。歐盟突然變卦,打算把中國踢出伽利略項目。這意味着中國將失去申請的頻率和軌道,永遠只能借用別國的“眼睛”。中國決定,要自研衛星系統,在2007年4月以前把衛星打上去。
這一年,徐穎正在讀研二。她的導師接下一個項目,參與設計北斗的接收機,徐穎也與北斗結緣。
2007年4月14日,成為徐穎記憶里北斗第一個“決定性瞬間”。由於申請的頻率和軌道將在3天後過期,中國領導決定提前發射衛星。“通常發射只有延遲,沒有提前。”
發射當天凌晨,距離點火還有3分鐘,工作人員發現一個供氣連接器沒能脫離,可能給發射場造成滅頂之災。指揮員在1分鐘之內下達了七道指令,終於將首顆北斗衛星發射升空。
但入軌還不算完,還得接收到衛星信號。4月17日,離頻率失效還有4個小時,10多家研發單位聚集在操場,接收機一字排開,等待着屏幕上的光點。突然,一道亮光閃過屏幕,整個操場的人跳起來,互相擁抱。“頻率保住了。”
徐穎在騰訊新聞《眼界Talk》中回憶中的北斗一號,還是北斗中比較原始的系統。作為雙星系統,北斗一號採用有源定位。也就是說,需要用戶向衛星發送一個定位請求,衛星會響應請求,才能實現導航和定位。這就有兩個缺點:一個是可能暴露用戶位置,另一個是用戶容量受限,衛星沒辦法同時響應很多用戶。
為了解決用戶容量受限的風險,研發團隊又開發了北斗二號。北斗二號衛星採用廣播形式發送信號,不需要用戶發送請求了。它成為覆蓋中國和周邊亞太地區的一個區域系統。
北斗二號發射過程中還有過一個小插曲。當天,發射到第九顆衛星的時候,正逢雷雨交加,衛星需要推遲發射。但北斗不是單顆衛星,而是一個組網的星座,如徐穎解釋的那樣,把衛星發射進特定軌道還不夠,必須處於軌道中的特定位置才可以。如果這一顆發射晚了,可能就要拖累北斗幾個月甚至一年的進度。幸運的是,這顆衛星最終還是在雷雨中順利升空。
等到了北斗三號,發射“一箭多星”對中國已經沒有什麼難度。2020年7月,北斗三期組網完成,拼上了全球導航的最後一塊拼圖。
至於很多人問為什麼中國北斗要採用一號、二號、三號這樣的建設方案,而不是一步到位,徐穎也在《眼界Talk》中給出了答案——北斗其實有一個叫做“三步走”的階段性建設原則,這一原則是根據我國的經濟和技術實力的發展趨勢來的。最開始的北斗雙星系統,也就是北斗一號系統,它解決了我國衛星導航定位系統的有無問題,使我國成為了世界上第三個具有衛導系統的國家;在這個基礎之上,研發團隊再做進一步的技術改進,從有源系統變成無源系統,從區域系統變成全球系統,直到今年北斗三號發射成功,完成了北斗三步走的最後一步。
北斗從此成為一個全球系統,能覆蓋全球每個角落。
走向世界,北斗的下一站“野望”
今年,蘋果的年度旗艦手機機iPhone12開始支持北斗導航,這也成為北斗導航系統全球組網後的重要節點。其實,在北斗三號建設之前,由於北斗還是區域系統,即使iPhone 12支持北斗,在美國也是收不到信號的,這就極大限制了北斗的發展。如今,隨着北斗三號組網成功,北斗也邁出了全球產業化的關鍵一步,從此北斗設備和芯片都可以銷往全球。
現在,北斗與美國GPS、歐盟伽利略和俄羅斯格洛納斯並列為全世界四大衛星定位導航系統,中國人終於可以用上自己的衛星導航系統了。那麼相比其他系統,北斗又有什麼好處呢?
徐穎談到北斗最大的“獨家秘笈”就是短報文功能:它不只是導航系統,也是通信系統,能夠通過衛星收發文字短信。這得益於北斗的建設路徑:因為北斗一號是有源定位,本身就有做交互的潛力,北斗二號和三號就繼承下來了。而其他國家的系統,最初就採用廣播形式,就沒有考慮通信功能。
關於短報文通信帶來的好處,徐穎有一個比喻:“假設一個人漂流到孤島上,如果選擇GPS,他只能知道自己在什麼位置,無法通知別人來救援。如果用的是北斗,他既可以知道自己在哪,還能把位置發送到方圓幾十、幾百甚至上千公里之外。”
“相信我,如果你選擇了北斗定位系統,很快就可以在救援船上和你手持GPS的小夥伴說再見了。”隨着北斗三號的發送速度和容量都有了很大提升,短報文如今已經在抗震救災、漁業和林業有了非常廣泛的應用。
除了短報文通信這樣的獨門絕技,北斗系統也在行業與民用領域中大放異彩。
當你從智能手環上看到中午會有一場雷陣雨,或是用手機查詢附近的川菜館時,北斗系統可能已經在為你服務了。2016年,全球首個支持北斗系統的加速輔助定位系統上線,覆蓋200餘個國家和地區,日服務破2億次。隨着華為、三星、ARM等國內外主流廠商開始生產兼容北斗系統的芯片,其在消費電子領域的份額還將繼續提高。
這樣悄無聲息的服務也存在於物流與客運領域,通過接入北斗系統進行實時調度,我們得以更快地在雨夜中匹配到出租車,也能實時查看線上購物的包裹“身在何處”。以北京為例,截止到2016年,33500輛出租車、21000輛公交車安裝了北斗系統,1500輛物流貨車及19000名配送員使用北斗終端接入雲平台。
北斗衛星還可以用於氣象預報。因為北斗的信號穿過了大氣層,通過信號做一個反演,就能推測出當前的電離層狀態等待,來做暴雨、颱風的預測。
儘管全球組網後的北斗系統正大展拳腳,但對我們中的不少人來說,它仍是一個技術“黑箱”——人們使用它、依賴它,但並不了解它。很多時候,我們甚至感受不到北斗系統的存在。
這種現象源於北斗系統“時空信息服務商”的定位。作為一個最基礎的時空信息提供者,它並不直接跟用戶發生交互,而是為電力、通訊、水文、氣象等行業提供服務。如同徐穎所說的那樣,“北斗系統在我們的生活中更多的是像水和空氣一樣的存在。”
心懷好奇,打開眼界
小的時候寫作文,遇到理想話題時,徐穎班上70%的同學都會寫:“我長大了要當科學家”,徐穎也是這麼寫的。多年之後,她班上的同學各奔東西,徐穎卻成為中科院最年輕的博士生導師,仍保持着自己那份好奇心。
讓徐穎感到擔心的是,年輕人對於科學世界的嚮往,到今天似乎正漸漸消失。現在孩子們很少會在作文里寫“我的理想是成為一名科學家”這樣的句子了,他們都想去當明星、當偶像。再過20年、30年,“我們可能就招不到學生了”。
徐穎覺得自己和年輕人產生了代溝,就像自己和父母之間也有代溝一樣,徐穎發現自己和90後、00後孩子之間的溝通也並不順暢。在《眼界talk》節目中,徐穎提到,如果能向現在的年輕人提一個問題的話,她會特別想知道年輕人的想法到底是什麼,年輕人的人生觀和世界觀又是什麼樣子的呢?他們對科學當中的什麼事情感興趣,或者說他們對世界當中的什麼事情感興趣呢?
在中科院招生的時候,有一名女生來參加研究生面試。雖然女生對衛星導航了解不多,但她的一個問題讓徐穎決定留下她。“我就想知道衛星為什麼掛在天上不掉下來?我覺得這是一件特別酷的事情。”在她身上,徐穎看到了對未知世界的好奇,這是成為一個科學家的基本素養。
2020年11月,徐穎把這份對年輕人好奇之心的鼓勵,帶進了另一個舞台。作為騰訊新聞發起的“眼界月”系列活動之一,《眼界talk》每期視頻會精選一個騰訊新聞網友提出的問題,邀請像徐穎這樣來自不同行業的大咖解答,為網友分享科技、經濟、文化、心理等多領域的知識。
這些知識在快節奏的都市生活,並不能轉化成物質財富,但它們蘊含著徐穎最重視的品質——好奇心。它們就像那名研究生面對徐穎時問出的問題,在行業專家看來很容易,但對普通人來說,卻像一束火把,點亮自己探索未知領域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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