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拉是巴西歷史上最偉大的政治人物之一。他是巴西唯一一位擁有工人階級背景的總統,他所創建和領導的勞工黨根基深厚。他展現出持久的魅力和影響力,在現代巴西乃至世界的政治圖景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自2011年起,記者費爾南多·莫賴斯獲得授權,直接對盧拉進行採訪。他積累了長達數十小時的口述內容,在此基礎上,以記者獨有的敏銳和扣人心弦的筆觸,打造出一部兼具力量感和複雜性的宏偉傳記。
《盧拉傳》以極富節奏感的敘事方式,詳細記述了盧拉生命中激情澎湃的系列事件,從貧苦的童年,到投身新工會主義的青年時代,再到abc罷工、勞工黨成立、競選總統、被捕入獄及終獲無罪釋放等關鍵事件。書中揭示了盧拉個人生活及政治生涯的重要方面,多維度地呈現了盧拉在巴西及國際政治風雲中的成長與崛起。
《盧拉傳》,[巴西]費爾南多·莫賴斯 著,李武陶文 譯,譯林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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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遭變故,盧拉崩潰了
盧拉的生活正在經歷一場蛻變。儘管最初有些不情願,他最終還是愛上了這場運動和工會裡的人來人往。雖然從未考慮過全職投身工會運動,但在那些曾讓他無比厭煩的集會中,盧拉漸漸成了常客。隨着時間推移,他的啤酒、烤肉派對,甚至周末在班古隊踢球的次數都越來越少。他空閑的時間都獻給了工會。無須哥哥向他灌輸教條理論,盧拉留心觀察,自己便認識到了工會在工人生活中的重要性。工會不僅是以醫療協議等方式為會員提供社會救濟、彌補公共醫療服務缺失的庇護所;它在盧拉眼中慢慢變成了一個家,一座保護工人權利的前哨站,他在其中感到無比安全。
儘管擔任的職務在紙面上無關緊要(財務委員會候補委員),盧拉仍然積极參与工會生活。他密切關注法律援助和解除工作合同的批准程序,並熱心支持職業培訓項目。在許多這樣的課程中,學員入學時還是工廠里等級最低的“基層工人”,畢業後便能直接進入工具製造車間—職業生涯的巔峰和精英聚集地,那裡彙集了像盧拉這樣的車床工人、初級領班,還有工具製造工、維護技工和修理工。工廠里只有監工的地位在他們之上。在發表於《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聖保羅衛理公會大學傳播年鑒》的學術論文中,安東尼奧·德安德拉德教授總結了維達爾團隊接任後發生的變化:
新的工會領導努力為工人提供信息和支持,解決了與他們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基本問題。因此,工會經由各工廠內的宣傳活動加強自身力量,培養了新一代對參與政治和工會組織感興趣的工人群體。變化帶來的直接成果是,工會開始不斷開設課程,舉行會談、講座和集會,目的在於引導工人討論他們的訴求、工作中的困難,並提出行動建議。
工會面貌很快煥然一新。除了嚴格的職業培訓課程和娛樂活動,領導團體還為會員安排了政治和基礎經濟學研討會,甚至還提供成人進修課程。這是政府創建的一種教育模式,後來更名為補充性課程。經過一年集中學習,持有初中文憑的學生可以連跳三級,直接獲得報考大學的資格。在與對手的辯論和談判中,盧拉憑藉富有調和力與吸引力的態度在工人幹部中脫穎而出,不僅在abc地區,甚至在整個聖保羅工業區都出了名。盧拉看似脾氣不好,但其實面對企業主和對手時彬彬有禮。他在工會初期的演講才能並不出眾—可以說恰恰相反。
多年後的盧拉以吸引無數聽眾的演講而著稱,但在23歲時,那個穿着印花襯衫、留着黑色八字鬍的車床工人,一見到麥克風和觀眾就會發抖。
“我當時太害羞了,集會上只要聽到有人提我的名字,我就會臉紅。”很多年之後,盧拉還是經常回憶起那時的樣子。
在活動或集會上,每當輪到盧拉發言時,他都會緊張得冒汗。為了克服恐懼,他偷偷開創了一套可稱為“盧拉演講法”的竅門。他從舊報紙和雜誌上剪下許多陌生人的照片,一一貼在卧室牆上,然後關上門練習演講。聽見他不停對着那些印在泛黃報紙上的幽靈觀眾高聲演說的人,一定會以為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2018年,盧拉被關押在庫里蒂巴期間曾向德國《明鏡周刊》透露,他感到非常孤獨時也會借用這種方法:把照片貼在牢房的牆上,然後與它們“交談”。
生活一帆風順。在與朋友和家人的聊天中,盧拉詳細講解着自己加工遠洋輪船零件的手藝。工會活動激動人心,在維拉雷斯的工作令他自豪。蜜月似乎也永無止境。夫妻倆的工資讓他們能夠實現戀愛之初的夢想:養育一個孩子。1970年10月,他們組建家庭的嘗試有了結果,德盧爾德斯告訴丈夫她懷孕了。
每天正常工作,德盧爾德斯在孕期一切正常。夫妻二人享受着工會高效的醫療服務,已經在為預計於1971年7月中旬出生的寶寶置備嬰兒用品。然而6月4日周五這天,德盧爾德斯醒來時臉色蒼白,說肚子很痛,眼睛也昏黃無神。盧拉預約了工會醫生,但德盧爾德斯覺得沒什麼大不了,所以沒去看醫生。周六下班回家吃午飯時,盧拉得知她那天又沒去看醫生,她以需要加班補貼家用為由再次爽約,這讓盧拉非常生氣。
“她能一天到晚連着幹活,就為多掙那一點錢。”盧拉回憶道。
德盧爾德斯被緊急送往abc地區和聖保羅市交界處的模範醫院的急診室,這家醫院與維拉雷斯有合作關係。她被診斷為胎兒肝臟發育不良引起的早期黃疸,而醫生和護士表示,這種機能失調將在一周內逐漸好轉。這番解釋沒能讓丈夫放心,因為德盧爾德斯的疼痛越發劇烈。盧拉覺得讓她住院更加安全妥當。第二天,他接到了妻子流產的消息。盧拉趕到醫院時痛哭流涕,和值班醫生的對話只有短短几句:
“路易斯先生,您得堅強點。我有個壞消息要告訴您。”
他淚流滿面,抽泣着回答說:
“大夫,我知道。德盧爾德斯流產了,我們的孩子在她肚子里就死了。”
醫生握住他的胳膊:
“不,路易斯先生,情況比這更糟。您的妻子剛剛也過世了。”
盧拉崩潰了,陪伴他的朋友們連忙上去攙扶。他懷中為寶寶準備的衣服,和胎兒一起被埋進了墳墓。
無可挽回的傷痛讓盧拉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他躲在角落裡,不願見親人朋友,任何令他想起德盧爾德斯的畫面、場景或者音樂片段,都足以讓靈魂墮入深深的抑鬱。他曾考慮過獨居,但悲傷過於沉重,他最終還是回到了母親家。足球、電影、啤酒派對,什麼都沒法將他拉出深淵。新女友?想都別想。一連幾個月,當察覺到身邊女孩投來有意的目光時,他都會低下頭,繞路而行。
隨着時間一點點流逝,生活才慢慢重回正軌。盧拉終於重燃了對足球的熱情,周末又開始為他和哥哥瓦瓦在維拉·卡里奧卡創建的卡皮巴里貝隊效力。對聖保羅人來說,這隊名可能有些奇怪,而對他們這樣的伯南布哥孩子來說卻再熟悉不過:卡皮巴里貝河是一條流經他們家鄉的湍急河流,橫貫州府累西腓,讓這座城市獲得了“美洲威尼斯”的美譽。身穿與真正的“卡皮巴里貝水手隊”相同的紅色球衣,這支隊伍絕不會讓人失望。達席爾瓦家的三個孩子是球隊主力,盧拉踢右中場,“修士希科”踢中後衛。瓦瓦右手部分萎縮,但這並未妨礙他成為球隊的金牌守門員。瓦瓦在一家紡織廠工作時,為了救同事,右手三根手指壞死。當時一名女工的頭髮纏上了電動織機,差點把整個腦袋都卷進齒輪里。瓦瓦本能地伸手逼停機器,救了同事一命,但餘生也失去了那三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