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陸棄
在全球動蕩與地緣博弈交織的2025年，美國一紙通告掀起又一輪移民政策風暴。6月5日，美國國土安全部以“尼泊爾已從地震中恢復”為由，宣布將終止約7000名尼泊爾人所持有的“臨時保護身份”（Temporary Protected Status, TPS），這項決定將在60天後正式生效，意味着大批尼泊爾人將在8月5日前面臨“走或被遣”的嚴峻抉擇。這是特朗普政府自重返白宮以來，在移民政策上打出的又一記重拳，表面上打着“災難已過”的技術性幌子，實則劍指其政治基本盤與強硬立場的雙重鞏固。
臨時保護身份制度原本是一項旨在人道援助的政策工具，其設置初衷是為遭遇嚴重自然災害、武裝衝突或其他突發危機的國家公民，在其本國不具備安全回歸條件時提供臨時避風港。然而，在特朗普政府看來，TPS早已淪為“變相合法滯留”的漏洞，是其“驅逐非法移民”敘事下必須剝離的“特權豁免”。這一邏輯忽視了制度設立的本源，也無視持該身份者多年在美生活、納稅、就業甚至育有美籍子女的現實，而是以“災後恢復”“重建完成”作為裁決標準，將數千人的命運一刀切進政策的碾壓軌道。
此次被剝奪TPS身份的尼泊爾人，大多是在2015年尼泊爾大地震後進入或留在美國的。他們中的不少人已在美工作多年，是醫療、建築、服務等領域不可或缺的勞動者，也是尼泊爾僑民網絡的一部分，其匯款和社群支持對尼國內部經濟恢復曾有積極影響。但特朗普政府顯然無意理會這些“貢獻指標”。根據官方估算，約有1.27萬人目前在美擁有尼泊爾TPS身份，其中5500人已經轉為永久居民，其餘近7000人將在兩個月內面臨身份歸零、被驅離或違法滯留的現實困境。
這是技術政策的調整，還是政治風暴的延續？答案恐怕早已寫在特朗普的競選誓言中。今年1月上任以來，他接連推動移民收緊措施，從恢復美墨邊境“留在墨西哥”政策，到取消對洪都拉斯、海地、尼加拉瓜等國的TPS，再到如今對尼泊爾的“終止通知”，這不是個別事件的孤立操作，而是系統性清洗的邏輯展開。特朗普清楚，這些政策不僅能有效調動保守選民“反非法移民”的情緒，也為他打造“執法總統”“國家安全守門人”的形象積攢籌碼。而真正受到衝擊的，是數以萬計在美打拚多年、已融入社會但始終懸着一口氣等待身份轉正的移民家庭。
值得警惕的是，特朗普政府此次打擊TPS政策的行動，也是在國際格局裂變加劇、全球移民治理共識破裂的大背景下展開的。聯合國系統中曾多次對“強制遣返已融入社會的移民”表示關切，而美國卻愈發倚重“國家安全”名義作擋箭牌，不僅向外輸出封閉情緒，也向盟國傳遞“以安全代替人道”的治理信號。在此背景下，歐洲右翼政黨趁勢推高難民危機議題，加拿大則在南部邊境增設警力防止非法越境，而中南美國家則不得不應對數十萬被驅逐返鄉者所帶來的社會與經濟衝擊。美國這一“抽梯式移民管理”的操作，無疑將進一步撕裂國際移民治理體系的殘存平衡。
特朗普政府此番裁撤尼泊爾人TPS身份的決定，看似是對“災後恢復”的行政性判定，實則是對“誰有權留下”這一根本問題的政治化回答。這也昭示出美國移民政策的深層轉向：從過去對人道主義的有限包容，逐步轉為對“身份正統性”的排他性重塑。在這一過程中，移民不再被視為潛在的公民群體，而是被描繪成國家安全的潛在威脅、社會資源的競爭者、選票結構的外部變量。
從策略上看，特朗普的做法確有其盤算，以驅逐令換取“移民焦慮型選民”的支持，以“恢復法律秩序”之名製造“鐵腕治理”的表象，但這終究是在破壞美國自身建立的法律與制度信譽。臨時保護身份既是立法機構授權的合法制度，也曾被數屆總統在不同危機中視為人道工具，如今被片面解讀為“可被隨意終止的臨時福利”，本身就是對制度精神的根本顛覆。
此舉更是對在美少數族裔社區的再度敲打。尼泊爾僑民雖規模不大，但其遭遇引發了更廣泛南亞、東南亞裔群體對移民政策不確定性的集體焦慮。更何況，特朗普政府此舉並非孤立事件。後續是否將對更多國家、更多非洲與中南美TPS持有者下手，是否將進一步推動“合法移民收緊”政策，是否會擴大“臨時身份清零”策略，目前尚未明朗，但“鐵拳無情”的氛圍已悄然成形。
而對於尼泊爾政府而言，這一變化亦非福音。儘管美國政府在通告中強調“尼泊爾有能力妥善處理其公民回國”，但現實遠比紙面複雜。尼泊爾就業市場尚未完全恢復，政局亦動蕩不安，一旦短期內湧入大批被遣返人員，不僅加重社會壓力，還可能引發“移民輸出國治理能力不足”的外部批評。更不消說，這些被驅逐出境的“歸國者”，早已失去與本地社會的現實連接，他們在美已成家立業、構建生活，一朝回國，身份認同與生計安置都將成為嚴峻挑戰。
移民問題，早已不僅僅是人口管理的問題，而是國家政治、社會公平、國際關係乃至文明價值體系的深層拷問。特朗普政府的這道裁決，不只是對7000名尼泊爾人發出的遣返令，更是對全球移民制度穩定性的當頭一擊。當政治意志凌駕於人道考量之上，臨時保護終將成為政治博弈的犧牲品，而“人權燈塔”也將在逐步熄滅的制度之光中暗淡無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