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勳章榮獲者柴雲振之84


六.揚名之後

有一位偉人曾經說過:“人怕出名豬怕壯。”人一旦成名,就會引起大家的關注。

有的人出名之後,就躲在一得之功上,不想再有什麼作為了,從此消聲匿跡,成為過眼煙雲,有的人成為名人後,戒驕戒躁,仍一如既往,繼續向人民貢獻自己的一切。

曾埋名33年的志願軍特等功臣、一級戰鬥英雄柴雲振,獲得了英雄的榮譽,成為人們敬仰和學習的人物後,他的許多言論和行動更令人敬佩。

不能向黨伸手

1984年10月,柴雲振被部隊找到。一個向英雄學習的活動在岳池全縣蓬勃地開展了起來。於是請他去作報告,講傳統的單位和地區多了。他走到哪裡,那裡就迎來親切的問候,誠摯的讚歎,尊敬的目光。

記者的採訪,令人眼花的閃光燈,攝像機的鏡頭,紛至杳來,大小報刊、廣播電台、電視台,報道英雄的業績和傳奇性的經歷,刊出平凡而偉大的身影,反映出他走過的傳奇足跡······

在開展向英雄學習的過程中,抱着各種不同目的的人也紛紛向他湧來。

柴雲振既然是特等功臣、一級戰鬥英雄了,妻子兒女親朋好友自然想沾點光,一些想在他身上打點主意的人 ,也尋機而來。

記得還在部隊的時候,柴雲振整天被一些單位、機關、部隊請去作報告,忙得白日無空,晚上也要與準備次日去作傳統教育的單位負責人商討要講的內容,這引起了護送而來的兒子不滿:“你不要一頭光去講你那個英雄,到處去作報告,你更要考慮我們自己的具體問題如何處理。”柴雲振搖晃着乾瘦的身子,那長條臉陰雲密布,說:“我去考慮什麼?我們的問題要組織來安排,我是共產黨員,不能不顧影響地去提一些特殊要求,我不能向黨伸手。”兒子憋着一股氣說:“那我們的事你就不管了啊?”

柴雲振濃眉一挑:“我怎麼管?我是英雄,就該特殊一點?”

兒子這時再也忍不住了,將幾天來憋在心中的氣,一陣連珠炮似的向父親轟來,“你現在是英雄了,你的問題解決了,你就不管我們了。不管就不管!我也不管哪一個!”說罷,背起背包“呯”地關上住地房門,邊哭邊跑了。

柴雲振氣得渾身發抖。

他攆了出去,攔住兒子:“你這樣作影響好壞啊!”柴雲振痛心疾首。

“爸!我跟到你不但沒得到好處。過去,我······我······”兒子委屈地淚流滿面。

是呀!他過去當幹部幾十年,由於一心撲在工作上,不但不像有的幹部那樣,把家庭搞得好好的,妻子兒女也沾光,反而還連累了孩子們呢!他雖然對黨對人民無愧,可在對待兒女、妻室方面,卻沒有盡到父親、丈夫的責任。一陣內疚,湧上柴雲振的心頭。那一件件往事,他怎不記得呢?

1952年4月,抗美援朝戰爭正在緊張的階段,柴雲振在內蒙古包頭後方醫院傷愈後,他留戀部隊,懷念戰友,多想返回部隊,與親密戰友一同戰鬥,去殺敵立功,可自己已經受傷,同時遠離戰場,有關部門安排退伍,他作為一個共產黨員,一切要服從組織安排,所以只好帶着三等乙級殘廢證和代替安家費的500公斤大米領取憑條,返回故里,投入農業生產。

當時,他的戰功顯赫 ,志願軍政治部給他記特等功一次,並授予一級戰鬥英雄的稱號,他是志願軍中早期為數甚少的特等功臣之一,在軍中赫赫有名,他的英雄事迹鼓舞着戰士們。第五次戰役結束後,同期立功的戰鬥英雄崔建國、劉興文等人,被邀請回國觀禮,作報告,被毛澤東主席接見,備受殊榮,而戰功顯赫的柴雲振,一時在軍內也成為大家敬仰的人物,可他自己卻不知道,被埋名在家鄉農村,但他仍努力工作,任勞任怨,以搞好生產,做好抗美援朝的實際行動支援戰友,保家衛國。同年10月與劉傳瓊結婚,被選為大佛鄉鄉長。他把家庭一切事務交給了妻子,盡心儘力為群眾謀福利。1954年組織上又安排他務農,他回到農村本可照顧家庭,但他的心都用在建設家鄉上去了。他帶頭在全區內第一個成立了生產合作社,挑起了社主任的擔子,日夜奔走在各個院壩,勞動在田間地頭。1958年調到華鎣山去參加鋼鐵大會戰,負責組織煉焦煤,任石灰廠長領導燒石灰,他與工人一起幹得很出色,幾個月也沒有回過一次家。1959年又回鄉當隊長,他頂着浮誇風、瞎指揮、實實在在組織群眾搞生產,雖被當成“右傾”批判鬥爭,可社員沒有受大害,常常忙到深夜,有時吃飯時妻子還找不到他的人影。1960年後相繼調任岳池縣羅渡公社獸防站長,岳池縣羅渡、新民公社黨委副書記,他發動與組織群眾,搞生產自救,多少次路過家門而未回,後因多划了一點責任地,又指責了羅渡區委個別負責人報假數字搞瞎指揮的錯誤,而遭到報復,挨斗受批,被宣布撤職下放,整回農村。他捲起被蓋就回鄉當了農民。被社員選為記分員,他也樂意干,不久又被選為隊長、大隊長。他帶領群眾戰勝災荒,無暇顧及家庭。“文化大革命”中,因不參加派性鬥爭,引起兩派不滿,把他打成“走資派”,進行批鬥,取消殘疾醫療補助費,長子柴兵榮,連續三年體驗合格,而被卡住不讓去當兵,可他仍教育妻子兒女,要正確對待,他繼續為大家操心辦事。他當幹部5上5下,都是高興地上,毫無怨言地下。他把精力全用在工作上,家中的事,全由妻子、兒女們承擔。他的妻子、兒女,沒有得到一個丈夫、父親的關心和愛護。柴雲振雖然心感內疚,可他幾十年逐漸增強的黨性觀念,使他的心情釋然了,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語重心長地說:“我們過去在重重困難之下,都不曾向組織開口伸手。現在一切情況都好了,能向組織開口、伸手嗎?”他耐心說服兒子,聽從組織安排。

兒子的思想問題尚未解決好,回到家中女兒也來湊熱鬧,要他向組織提出農轉非,並安排工作。

鄰近一位老大爺來到他家,用手摸着金光閃閃的勳章說:“柴雲振啊,就憑這個,也能讓你的兒女搬到城頭享你的福啊!”

站在一旁的大兒子柴兵榮和小兒子柴青,不禁喜形於色,高興得有點手舞足蹈起來,柴雲振看在眼中,急在心裡,頓時滿臉愁雲密布,雙唇緊鎖。老大爺見了,以為自己的話刺傷了對方,不安地說:“哎呀,樹老心空,人老癲懂,你看我說話······嘿嘿,你莫往心裡記。”邊說就邊感無趣地向外走。

柴雲振見老人高興而來,掃興而去,才從心情沉重的煩躁中醒悟過來,攆出門去,向老人道歉:”你莫走,耍一陣抽抽煙再走吧!”

望到老人離去的背影,柴雲振想到幾天來家人對他的糾纏,在心中警告自己:柴雲振啊柴雲振,你現在雖是英雄了,可仍然是當年的柴雲振,絕不能把黨和人民給你的榮譽作為個人撈取私利的本錢。在湖北孝感時,部隊首長曾多次問他有什麼要求和困難,他都隻字未提。他心想,自己比起那些長眠地下的戰友,我什麼都有了。回到四川,成都軍區首長接見他時,提出把他的二兒子柴剛從西藏邊防部隊調回四川,以便照顧家庭,他婉言謝絕了。現在兒女們提出要求,能為滿足他們而向組織開口嗎?

夜闌人靜,客人都走了,柴雲振把一家人叫到身邊,開了個小小家庭會。他對家人說:“我這箇舊社會的苦長工,假若不是黨救我,哪有幸福的今天?不是黨和人民的培養,我哪能成為英雄?如今有黨的富民政策,只要我們好好乾,農村同樣有前途 。”他從舊社會說到新社會,從文革的破壞講到端正黨風。最後激動地說:“我是一個老黨員,鄉親們都眼睜睜地看到我。‘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可不是我們黨的作風啊!給黨組織提這樣那樣的要求,只會給黨抹黑,我們決不能幹!”

柴雲振的話,把家人說得羞愧難言,他們明白,幾十年來,柴雲振不爭功,不求名,不逐利,默默無聞地工作和生活,從沒向黨伸過手,沒給政府找一點麻煩。前幾年落實政策,有人勸他向上面反映,要求落實他的公社幹部問題,他想自己已經老了,落實去當幹部也不稱職,他搖搖頭,表示不肯去。有人又說,落實了幹部政策,很快就到退休年齡,可辦理退休手續,像那些退休幹部一樣,什麼事情也不做,每月照樣可領幾十塊錢的退休工資。柴雲振對勸導的人講,我只當了幾年幹部,之後這麼多年沒有繼續再當幹部,不做幹部工作,叫我去領幹部的退休工資,用起來心裡也不安逸。算了,算了,我不去給別人找麻煩,還是當我的農民好。”

柴雲振被部隊找到後,各級黨委和政府對他極為關心,按照政策作出較好的處理,經有關部門批准,在生活上給柴雲振18級離休幹部待遇,妻子農轉非,安排了最小的兒子柴青工作,以便英雄的晚年生活有了保障。

經過柴雲振教育,大兒子和女兒都表示,安心農村勞動,靠自己的雙手,去創造幸福,再不要求父親去為難當地黨和政府,幫他們轉戶口了。二兒子也表示,不再因工作地方不稱心找爸爸去說工作調動的事。

那些認識的朋友和不認識的陌生人,也為著各自的目的紛紛登門,有的為增加待遇,說是只找他這一次,有的是為了落實政策,向他痛哭流涕,有的為子女轉戶口,調動工作,表示不忘他的恩德等等,他們說:“老英雄只要去幫我說一句話,我的問題就解決了!就憑你這塊牌子,誰還能說個‘不’字嗎?我求求你呀老英雄!”柴雲振對要求合理的,樂意去相助,而對那些無理要求的,則耐心解釋。

1984年底,他剛從部隊返回不久,合川肖家場有一位在抗美援朝戰爭中負傷的傷殘退伍軍人,提着一隻大紅公雞來到了柴雲振家,進門就雙膝跪下了:“老戰友,我今天來麻煩你了,求求你千萬為我幫一個忙!”

柴雲振被他的這一舉動嚇了一跳,忙扶起他說:“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快起來!”並安凳子,倒荼,熱情接待。叫妻子馬上做飯,招待這位從未見過面的“戰友”。

來人在吃飯時吐露來意,他的殘廢軍人定期補助不夠開支,請柴雲振為他出據證明,並去有關部門說情,要求提高殘廢補助金,柴雲振也和對待一切找他的人一樣,荼、飯之中,暢談戰場上的龍門陣:“老戰友哇,我參加過許多戰鬥,打了那麼多仗,橫渡長江、解放兩廣、西南打土匪,在朝鮮戰場,戰友用生命換來了成功。我們的功勞中,大部分是犧牲了的戰友們的,我們的榮譽證上,染滿了戰友的鮮血。如果不是戰友的犧牲,我們能活到現在么?我遇到想不通的事,只要一想到‘光榮’了的戰友,就想通了。因為我還活着,無論如何都比他們強,再大不順心的事也就無所謂了!”一席肺腑之言,使對方大受啟發,雞啄米似的點頭:“你說得對!你說得對啊!”

來人思想通暢了,因嫌殘疾補助金太低而不滿的情緒有所消除了:“好!老英雄,我回去了,比起你來,嘿嘿,我······”他深感自愧。

來人要走了,柴雲振提着他的大公雞送了一程又一程:“老戰友,今後歡迎你常來呀!有些事擺一擺龍門陣,思想的疙瘩就解開了,為人嘛,凡是要想開些!”

兩雙握過槍桿的手,緊緊地,緊緊地握別。

來人提起他的大紅公雞,周身發熱,他走了好一段路才轉過身來,見柴雲振還站在大石壩那小山樑上向他揮手,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促使他急速返身,快步而回。“喔喔喔!”公雞一聲鳴叫,使他猛地醒過神來,死死地按住雞頭,怕它再叫:“好難為情啊!”(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