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商朝自第十王仲丁至陽甲時期,因王位繼承製度混亂引發“九世之亂”,諸侯離心,商朝總體仍呈現衰微不振的跡象。直到從第十九王盤庚遷都殷地,這才算走出中商的低迷。商王朝前後存續五六百年,殷商大約佔了後一半,約兩個半世紀,因此學界也稱之為“晚商”。
2、後世的遷都往往只是換一座都城,對全國的影響一般不太大;但在國族一體的上古時代,國都是統治者族群最集中的地方,除了那些散布在遠方的零星據點,整個統治族群,或者說國家和王朝,都要整體搬走,不僅是王宮,還有所有的商族部落和家支,以及他們的牲畜、家奴。所以,遷都動議充滿爭論,多數商人並不願搬遷。
3、這正是盤庚王當時面臨的困境,從而有了儒家經書《尚書》中篇幅較長的《盤庚》。《盤庚》記錄了盤庚王的三次遷都講話,第一次在搬遷之前,後兩次是遷徙到新都之後。
4、在商人的觀念里,喜怒無常的諸神主宰着人世間,所以為了推動遷都,盤庚的講話所表達的神權理念非常直白,充滿着恐嚇和威脅,不僅距離儒家描述的古聖先賢實在太遠,也突破了後人對上古時代的想象力。
5、第一次,盤庚把貴族召集到王宮庭院做了一番長篇演講,大意是,遷都之議不容更改,必須執行。他引用祖先權威,稱先王創立商朝,如今遭遇災難卻不救助,意在讓眾人離開此地。警告貴族若不服從,先王將降下懲罰,稱"為何不服從朕的幼孫",屆時違抗者必遭惡果。
6、商人認為歷代商王死後會升天陪伴上帝,監護保佑後代商王,並能降下福禍。貴族死後也能進入天界,有一點點干預人間並保佑後代的能力。這可能導致人間分歧演變為天界爭端。盤庚強調天界貴族必須服從先王,不能偏袒子孫;若現世貴族違逆商王,其先祖會大義滅親。
7、盤庚說,“當年,我家先王接納了你們先祖的投靠,所以到今天,你們才能做我(像牲畜一樣)養活着的人民。你們心裡有惡,會遭到刑罰和殺戮,我先王會(在天界)追究你們的先人,所以你們先人不會出手相救,只會拋棄你們,看着你們死掉!”
8、盤庚繼續說,現在,那些負責祭祀的人員已經準備好了祭品(貝和玉),“你們的先祖(跟着先王享受了我的祭品)就會告訴我家先王:‘快給我孫子降下刑罰吧!’我家先王就會給你們降下不祥之災!”
9、最後,盤庚恩威並施,用誘導和威脅結束了第一次講話:“嗚呼!如今我跟你們說的,都不要忘了。永遠感念我的大恩吧,別做自絕於我的事情。你們只要在自己心裡找到公平,就能懂我的道理,老老實實服從。再有不安心、不聽話的,想搞點為非作歹的壞事,我會切掉你們的鼻子,然後再殺掉你們全家,一個不留,那樣的話,新都城裡面就沒有你們的子孫後人了!去吧,你們這些活人!現在我就要讓你們搬遷,給你們建個長久的家!”
10、遷都完成後,盤庚在新都城發表講話,因分歧減少,講話中威脅減少而鼓動增多。他以上帝旨意為遷都理由,回應質疑稱遷都並非自己意願,而是上帝為回報其高祖恩德、振興家族。盤庚表示自己只能虔誠服從上帝安排,帶領民眾在新都永久定居。
11、盤庚在講話中強調"高祖"受到上帝重視,認為上帝將恢復高祖的德行以治理國家。後世商王卜辭中的"高祖"通常指王亥。盤庚之所以特別提及王亥,可能是因為王亥曾帶領商族北渡黃河,而盤庚此次遷都也是向北渡過黃河,因此期望獲得王亥的福佑。
12、從《盤庚》講話可以看出,商王的權威源於天界的上帝,但商王並不和上帝直接溝通,而是由列祖列宗代表上帝干預人間。面聆盤庚講話的,應該都是商朝高級貴族,但盤庚對他們並沒有太尊重的稱呼。
13、盤庚對商朝高級貴族並不尊重,直呼他們為“民”“汝萬民”“我民”“眾”“汝眾”“爾眾”,並將他們視為被統治的“畜民”,強調生殺大權掌握在自己手中。王稱貴族為“生生”(活人),暗示他們的生存依賴於王的恩賜。整體上,盤庚對貴族態度嚴厲,多用威脅手段,缺乏溫情。
14、盤庚遷都的記載在《史記·殷本紀》和現代考古發現中存在矛盾。《史記》稱盤庚從黃河北遷到河南,回到成湯故居;但考古證據表明實際是從鄭州小雙橋遷至安陽殷墟。
15、殷都地處古黃河西北側,太行山東麓的平原。洹水從太行山流出,向東注入古黃河,而洹水兩岸就是殷地。甲骨文中殷都常被稱為“大邑商”或“天邑商”,商族人始終稱都城為“商”,地名隨遷都而移動。
16、史書和考古都沒有提供盤庚遷到黃河北殷地的原因。《尚書·盤庚》提到商人在以前的都城遇到一些困難,但考古發現小雙橋時期的中商沒有受到威脅,特別是西方和南方沒有強大族群,因此難以解釋盤庚為何向東北方向遷徙。
17、小雙橋都邑存在山東嶽石文化元素,表明其與東方有較緊密聯繫,理論上盤庚應遷往山東。但事實卻又相反,之後的甲骨卜辭顯示,商朝與山東東夷關係不佳,說明岳石文化的融入並不代表商朝與東方有持久親密關係。
18、有學者認為商朝遷都可能是為了躲避水患和尋找銅礦資源。殷墟地勢較高且遠離大河,附近太行山有銅礦,但同樣滿足這些條件的還有關中盆地的老牛坡遺址以及晉南的垣曲、東下馮商城遺址。
19、殷墟的考古發掘提供了一條線索:在這個階段,商人掌握了一種重要的技術——馬拉戰車,而這種技術可能是從北方傳來的。因此,盤庚向北遷都也許是為了更接近馬的產地。
20、上述這些,都是從“理性”層面尋找盤庚遷殷的原因,但在商人的時代,“理性”只是影響決策的一部分原因,還有相當部分是由鬼神和占卜決定的。這些“非理性”因素雖然無法復原,卻不能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