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1月21日的深夜,泰國曼谷的耀華力路上,幾聲槍響刺破霓虹。一名男子倒在血泊中,胸口汩汩湧出的鮮血浸透了妻子的衣襟。
他掙扎着擠出最後一句話:“我雖死,爾等免用痛心,中國必定勝利!”這句話,成了他留給世界的絕唱。
他叫蟻光炎,一個從廣東農村走出的苦力,用半生打拚成泰國華商首富,在國內抗戰最艱難的時刻散盡家財,最終倒在日寇的槍口下。
蟻光炎先生
1879年,蟻光炎出生在廣東澄海南畔洲村。3歲喪父,母親與哥哥接連病逝,他跟着嫂嫂和姐姐種菜為生。赤腳踩在泥地里,北風刮裂腳板,血滲進泥土,他咬着牙澆完最後一壟菜。村裡人說:“這孩子命硬,骨頭更硬。”
17歲那年,他揣着嫂嫂借來的兩枚銀元,擠上開往越南的貨船。在柬埔寨的碼頭,他扛麻袋、拉縴繩,一天干18小時,吃的是發霉的米粥。夜裡餓得發慌,他和小販商量:“一文錢買一碗粥,不要油條,下次再喝一碗。”
6年苦力生涯,攢下的錢只夠買一張去泰國的船票。為了生存,他拿着錢買了一張去泰國的船票,在曼谷的醬園裡,他從雜工干到報關員,押貨時被土匪劫過,暴雨天險些翻船淹死。老闆說:“這小子命賤,但腦子靈光。”
三年後,他成了領班、押運員、報關員“三職一體”,口袋裡終於攢下300泰銖。
轉機出現在1904年的湄南河畔。那時湄南河河道淤積,大船擱淺,蟻光炎押貨時發現商機:小船穿梭如梭,運費翻了三倍。他一咬牙,用全部積蓄買下一艘舊駁船,又向船廠租了兩條小船,替人運貨。
別人跑一趟歇三天,他帶着夥計連軸轉,土匪劫道時第一個衝上去談判。一年後,船隊擴到10艘;五年後,50艘貨船掛着“六順公司”的旗子,壟斷了曼谷至越南西貢的黃金水道。
這位“船王”的野心不止於航運。
1910年,他押着滿船稻米穿過馬六甲海峽時,盯上了碾米廠的火礱機——稻穀進去,白米出來,利潤竟比運費高出五成。
次年,越南西貢第一家“光興利”碾米廠開張,機器轟鳴聲中,稻殼堆成小山,白米直供歐洲商船。
到1930年代,他的火礱廠年加工稻穀20萬噸,曼谷人送他外號“火礱王”,他卻依舊穿粗布衫蹲在碼頭啃鹹魚:“錢從社會來,要還回去”。
蟻光炎商業版圖如藤蔓瘋長:橡膠園紮根柬埔寨,紫膠廠搶佔工業原料市場,連曼谷最繁華的劇院都有他的股份。員工超十萬,汽輪遍湄南,是名副其實的首富。
1937年,盧溝橋的炮聲傳到曼谷。蟻光炎撕碎和日商的合同,在總商會拍桌子:“誰運日貨,就是和我過不去!”發動華僑抵制日貨。半年內,日泰貿易額暴跌一半。日本領事館派人威脅,他冷笑:“我骨頭硬,子彈打不穿。”
他不僅切斷對日大米供應,還將自家車隊捐給滇緬公路運輸物資,他成了抗日物資的“總調度”:
滇緬公路缺卡車,他捐出車隊,動員華僑司機回國;
八路軍缺藥品,他通過宋慶齡的渠道秘密運送;
潮汕鬧饑荒,150船大米壓平糧價;
延安抗大300名華僑學生,一半是他資助的路費。
日軍切斷運輸線後,他把金條塞進馬鞍,讓馬幫翻山越嶺送到前線。有人統計,他捐出的錢物相當於今天的5億,他卻說:“我這條命都是中國的,何況錢?”
1939年,日偽的暗殺名單把他列為頭號目標。汪精衛派女特務色誘,他直接把人轟出門;親日政客前來勸降,他拍案怒斥:“我只要正義,不要髒錢!”
見利誘不成,日軍轉而勾結泰國親日政權鑾披汶當局,暗中布局刺殺。
事發前一周,日偽特務偽裝成小販,日夜蹲守蟻光炎常去的潮州會館與報德善堂。
11月21日晚,他陪妻子去戲院。車門剛開,三名槍手圍上來。第一槍打穿右臂,第二槍擊中左胸,第三槍擦過脖頸。彌留之際,他攥緊妻子的手,氣若遊絲卻字字鏗鏘:“中國……必定……勝利!”
蟻光炎遇害的消息傳開後,曼谷萬人空巷送葬,雲南馬幫將他的照片繫於馱馬轡頭,誓言“物資線永不斷”。
重慶與延安也同時召開追悼會,蔣介石親題輓聯:“領導僑胞久負德望,匡襄祖國未竟忠貞。”而最樸素的悼念來自街頭——小販們撕下日貨廣告,換上“中國必勝”的標語。
他的血衣後被兒子捐給中國華僑歷史博物館,彈孔旁綉着一行小字:“此血為證,山河必復。” 這灘浸透異國街頭的血,最終匯入了抗戰勝利的洪流。
1997年,汕頭桑浦山豎起“蟻光炎紀念亭”。亭前的石刻畫記錄著他的一生:赤腳少年、南洋船王、抗日英魂。
他沒能看到抗戰勝利,但他賭上性命押注的“中國必勝”,在六年後成為現實。蟻光炎先生偉大!
參考資料:
1.《汕頭日報》2024年10月18日蟻光炎專題
2.蟻錦中《蟻光炎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