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蔣立鏞的科舉坎坷看古代應試之艱難
爾也
天門人大都為蔣狀元的風光而驕傲,卻不知道蔣立鏞的科舉之路是多麼艱辛。從他為京山南庄岳母王太夫人六十大壽親書的“賀壽條屛”中可以看出,他的科舉之路並非一帆風順,而是十分艱難曲折的。請看“條屛”(2):“甲子(1804)冬,既與內子拜別後堂,束裝來京。又二年,內兄珊屏以謁選來(易夫人之兄易本瑛赴禮部應選,作者注,下同。)又二年,珊屏之同祖弟蓮航(易夫人堂弟易鏡清)赴禮闈試繼來,辛未(1811年)蓮航與鏞同舉進士……”
進京備考這一年,蔣立鏞22歲,好不容易中了個舉人後,馬不停蹄地於當年冬天攜夫人和兩歲的兒子元溥風塵僕僕來到北京,安居於為官翰林院的父親蔣祥墀家中,準備刻苦攻讀參與禮部會試,可見應試心情之迫切。從“拜別後堂”看,他的祖母即蔣祥墀的母親尚健在,他怎麼能不想光宗耀祖呢?可是直到七年後才與易鏡清一起高中“會元”,繼而金殿奪魁而成為狀元。
由此看來他的這一步邁的非常艱難,至少考了兩次,第一次戊辰科(1808)落榜後,又“復讀”了三年才考上。而與他一起中舉的天門舉人羅家彥卻比他的運氣好,中舉後的下一科即嘉慶十三年戊辰科(1808)連捷而高登進士。與蔣立鏞同時中舉的共三個天門人,除羅家彥外,還有一個周之煜,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師”,可見蔣立鏞當年成績平平,並不惹眼。蔣立鏞當時肯定“心有戚戚焉”,充滿了怨恨和嫉妒。然而他沒有氣餒,繼續苦讀,終於在三年後放了一個“衝天炮”,真是“一試焉能判賢愚”,原來“老鼠拖葫蘆,大的在後頭。”啊!
再看看他自小的讀書經歷,也是寒窗苦冷,焚膏繼晷,也曾經落榜“復讀”。他父親蔣祥墀於1783年中舉,時年21歲,蔣立鏞只有一歲,此時的父親繼續在家苦讀,準備考進士。直到乾隆五十五年庚戌(1790年)舉進士,也是考了兩次。這一年立鏞8歲,已入塾啟蒙,因望子成龍,父親將自己的啟蒙塾師楊建廷特聘於家中後,才放心地赴京上任。
這位楊老先生管教學生很有一套,他與眾不同,不僅管教嚴格,課讀方法十分靈活,與只要求學生死記硬背的那些不負責任的先生不可同日而語。不論《三字經》、《論語》,還是《四書》、《古文》,每篇文章都“開講”,讓學生“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在理解的基礎上,記憶自然深刻了。蔣立鏞遇到了這樣的好先生,進步肯定就快了。不過蔣立鏞雖然自身“天賦”不錯,但運氣並非很好,直到22歲才中舉,也是姍姍來遲。那時候大都是早婚,估計18歲成婚,按年齡他已經考過一次舉人了,因“火候”未到而落榜,直到四年後22歲時才中舉,這時候他的兒子元溥已經兩歲了。故急急忙忙地於當年冬天“攜內子”進京備考了。
立鏞進京之前,父親蔣祥墀已在翰林院任職,天門家中仍然是母親林夫人主持家政。直到蔣立鏞結婚後,易夫人接手治家理事,林夫人才赴京與丈夫團聚。故何紹基所撰《蔣母易夫人墓志銘》里有:“夫人繼其姑志,益勵謹儉持貴盛,布裳執爨,身先婢媼……”易夫人管理家務,勤勞節儉,粗衣布裳,親自執炊下廚為奴婢示範。整整四年,將一個人口眾多的家庭治理的井井有條。直到丈夫中舉後,才將家政事務交給兄弟輩,偕丈夫及幼子進京,極力支持立鏞備考進士,大展宏圖。
傳說中蔣立鏞中狀元似乎非常輕鬆而傳奇,是靠一幅對聯考上的。殿試時皇帝出的上聯是“皓月當空,斜着玉盤照地理”蔣立鏞才思敏捷,立即脫口而出“荷花出水,倒提硃筆點天門”,不僅對的巧妙而工整,還暗含“非點我天門不可”的驕傲。嘉慶皇帝大喜,故點為頭名狀元。這簡直是無稽之談,是無聊文人為神話蔣狀元而編的故事。其實殿試根本不考對聯等雜科,只考策論。
有必要普及一下科考常識,有了舉人資格後才可赴京以參加三年一次的會試,考中的為“會元”,有了“會元”資格才能參加殿試。殿試一般在太和殿舉行,皇帝親自主持。殿試過關後即成為進士,頭二三名分別為狀元、榜眼、探花,這叫“一甲”,稱為“進士及第”;“二甲”若干名,稱為“進士出身”;“三甲”若干名,稱為“同進士出身”。“會元”考卷交上去後,全部退場,試卷由八個閱卷大臣在同一張辦公桌上輪流傳閱,分別以“0”“√”“‖”“•”四種符號標註,評判文章的優劣,最後選“0”最多的十份卷子,由主考官呈送皇帝裁決。
當時的策論,題目是《治河策對》,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談水利建設。是嘉慶皇帝重視農業生產和水利建設,還是蔣立鏞出生於水災頻繁的江漢湖區,深受水患之苦,體會深刻,而藉此向朝廷進言,因文章燦然奪目,正和皇帝味口,龍顏大悅,真的“硃筆點天門”了嗎?
不過,這篇文章確實寫的很好,不僅談到了治河對防洪、灌溉、漕運的重要作用,是促進經濟發展的重要手段;且論證嚴密,條理明晰,文筆優美而流暢,令人賞心悅目。
文章首先引述了自古以來治水之重要,然後提出了對危害嚴重的黃淮交匯之處“助淮以敞河”“合黃淮以治漕”的主張。由於交匯之處兩河水勢落差急緩有別,極易淤塞,建議築“高家堰”,蓄“洪澤湖”所注全淮之水,即提高洪澤湖水位,“以七分入‘清口’刷黃入海,以三分入運河……“誠有以固東南之保障,導糧艘之關鍵也。”,如此則可以提高流速,大量減少入海口泥沙淤積,水流暢通,減輕水患,並有利於漕運。文章洋洋洒洒,描繪了一幅“殺黃入海”,抑濤安瀾,既使水流暢通,又利漕運興旺的昇平之象。。由此看來,古時候的讀書人並非讀死書,蔣立鏞如果不是對黃淮流域的人文地理有深入的了解,甚至曾經實地考察過,能提出如此具體而科學的建議嗎?這一治河策略,深受嘉慶皇帝讚賞,為朝廷解決黃淮之禍提出了一個很好的建議。
這一治河主張不僅有獨到的見解,且文章論證縝密,說理清楚,才情奔涌,極富文采。請看最後一段:“騰英聲,菲茂實,總八極而為顯量。於以彌倫宇宙,鼓鑄群生,開駿發之遠祥,故保定之宏業,則我國家萬年有道之長,視諸此矣。”如完成這一工程,定會“騰英菲茂”,著英華之聲,獲茂盛之實,皇帝大德矣!“彌倫宇宙,鼓鑄群生。”皇帝的公德將瀰漫宇宙,鼓勵而奮起萬眾群生。這些溢美的頌詞不僅極富文采,且書法秀美,躊躇滿志的嘉慶皇帝能不高興嗎?
蔣立鏞肯定是天資聰穎的人,也是歷盡坎坷,幾度“復讀”,才破天荒地為家鄉爭了一個狀元名額,可見科舉應試之艱難。清朝歷時265年,全國出了100個狀元,湖北才出了三個,佔3%,一是黃岡的劉子壯,二是天門蔣立鏞,三是浠水陳沆,比江浙地區的少多了。
科舉之路為什麼有登天之難呢?主要是錄取的名額極少。古時候讀書人很少,文盲率達90%以上,只有富家子弟才讀得起書。而科舉是平民百姓進入仕途升官發財的唯一渠道,因而擠這個“獨木橋”的就多了。清朝265年,每三年一科,應開88科 ,如果加上“恩科”,即皇帝,皇后及皇太后等的五十、六十大壽,增開一科,謂之“恩科”,總共可能100科。
先說秀才,整個清朝只錄取了秀才50萬,平均每科5000人,全國2000多個縣,每個縣平均2.5人,不知有多少空白縣。秀才雖然不能當官,但地位很高,有很多特權,如見了縣太爺不用下跪,犯事了不能打板子,不服徭役等等。秀才的優秀者如廩生,還可以得到朝廷每年給予的數量不多的俸銀。特別優秀的秀才也可以放到偏遠地區任職,如大名鼎鼎的文學家、寫過“三言三拍”的馮夢龍也只是一個秀才,卻當上了福建壽寧知縣。
再說舉人。整個清朝只取了舉人15萬,每科平均1500人,每個縣不到一人,不知有多少縣“剃光頭”,哪個縣考上一個舉人,這個縣太爺就是“教化有方”,濃墨重彩地加了一筆“政績”。中舉了就可以當官,也可以晉陞為知縣。中舉後由省里派人將喜報直接送的家裡,多榮耀啊。故50來歲的范進,從一個窮極了的被人看不起的鄉村塾師突然中舉,高興至極而瘋了,這是極有可能的。天門在全國來說是比較富裕的縣,加上處於“惟楚有才”的腹地,書香之風甚熾,整個清朝天門共錄舉人85科(空白15科),247人,平均每科3人,是很不錯的。
進士就更不用說了,全國每科取進士300人,就有數萬人應考,其難度可想而知了。整個清朝天門舉進士47科,空白53科,共中進士60人,平均每科1.1人,最高科5人如順治十六年(1659)己亥恩科共舉歐陽鼎、彭上騰等5人,最低科1人,僅取一人的有28科。
不知有多少縣年年“剃光頭”,不知有多少人考一輩子還是個窮秀才甚至童生。京山永興就流傳着一個“人能命不能”的故事,清朝中晚期永興和曹武交界的地方,有個很有名的王老先生,他教了一輩子書,不少學生考中了舉人(幸好沒有出過進士),而他多次參加科考,有時還與學生一同赴考,可總是名落孫山,到老還是一個窮秀才。有人戲謔他,偷偷地在他的大門框上貼了半幅對聯:“徒中師不中”。第二天他開門看見後並沒有生氣,而是提筆寫了“人能命不能”貼在門框左邊,仰天長嘆,苦笑了一聲,補齊了這幅對聯。一時成為永興地區幾乎家喻戶曉的笑話。
王老先生並非功底不厚,文章不佳,否則他的學生怎麼能考上幾個舉人呢?可見科考一靠實力,二靠運氣。運氣者,機遇也,文章的評判與閱卷者和主考官的興趣愛好有很大的關係,每個人的學識、經歷及喜好都不盡相同,對文章的文風才情都有所偏好,你的文章合上了他的味口,自然就可以得個“0”。否則,儘管你的文章合轍切題,俊逸瀟洒,卻不受閱卷大臣“待見”,就難以錄取了。不像現在的選擇題是“硬碰硬”的。蔣立鏞之所以能“天門大開”高中狀元,很可能與嘉慶皇帝重視農業,常年為黃淮水患困擾,極需治水良策有很大的關係啊……
“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人能命不能”,也道出了存在於所有事物中的辯證邏輯。
參考資料
1、李國仿《天門進士詩文》854頁:《恭祝誥封孺人易岳母王太夫人六十壽序》(原件藏京山博物館)。
2、李國仿《天門進士詩文》838頁:《嘉慶十六年辛未科(1811年)殿試策對》。
3、何紹基:《蔣母易夫人墓志銘》。
4、 京山南庄《易氏族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