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戲》,侯珏 著,廣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本書是“中國鄉存叢書”系列之一,講述了20世紀七八十年代南方山區一個小山寨里,孕育于田野、山川的各種各樣的兒童遊戲,共41種,這些遊戲有的已經改頭換面,依然活躍在孩童的生活中,有的只能在鄉村才能玩耍,而有的已經徹底成為往事,只留存於上世紀有過鄉村生活的人們的記憶中。作者回憶在家鄉的童年時光,生動有趣,遊戲場景畫面感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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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莖耳環
婦女們挑揀紅薯苗籌備晚餐用菜,嘰嘰呱呱聊個不停,路過的隔壁鄰居,姑姑、嬸嬸、婆婆們聽見有人熱鬧聊天,便以喝口涼水為借口走進門來。這時候奶奶總是熱情地招呼她們坐下納涼,拿些菜回去。大家三言兩語就動手摘起苗葉來,既幫主家幹活,也為自家弄一些菜回去。眼看竹籃子里菜苗的數量足夠了,時間卻尚有盈餘,該做些什麼事情好呢?
無聊之際,她們除了拿孩子開玩笑,還喜歡編一些故事來哄孩子,比如田螺姑娘的故事,小女孩走豬屎路或牛屎路去外婆家的故事。故事裡的女孩長什麼樣?當然是聽話的孩子最漂亮,乖巧的小姑娘家,一定穿着花衣裳,戴着銀耳環。
“那,耳環又是什麼樣子呢?”
“是——是這樣子——”婦女們於是扯上兩條帶莖的紅薯葉,用指甲掐掉葉片,得到一雙筷子長的細莖,分別撕去莖條上的一半外皮,然後每相隔一厘米折斷一次,最後取走間隔的莖肉,餘下皮肉相連的柔軟串串,就是葉莖耳環的原型了。
“眯上眼睛——把頭伸過來!”母親說。
女孩很好奇接下來的體驗,嘟着嘴唇,把頭伸向母親的懷抱。母親哼着小曲,像即將嫁女一般,用長滿粗繭的手幫孩子梳理梳理蓬鬆的亂髮,再撩起衣襟擦了擦孩子的耳背和耳廓,接着鄭重地捧起耳環,為她左右耳朵上各掛一串。
“哇——丫頭變公主啦!快去照照鏡子。”
鏡子對於鄉下人家來說是稀罕物,一般放在三個地方:木樓客廳窗戶前的洗臉架上、奶奶房間的幽暗處、爺爺房間門背的牆上。鏡子一個比一個老舊。小姑娘跑去照鏡子,站在已經被煙熏得有些黯淡的鏡子前左顧右盼,似乎看到自己長大以後的模樣。
小姑娘還跑出家門,讓葉莖耳環隨風蕩漾起來。平時容易被人忽略的雙耳,此時彷彿腦袋上伸出的手,使勁抓住空氣和呼嘯的聲音,生怕冰涼翠綠的耳環鏈子掉落身後。
一群小女孩已經站在平時玩耍的空地上,有些害羞卻又互相炫耀自己耳朵上的飾品。大家熱熱鬧鬧,就像節日里趕集。她們把耳環取下來,彼此交換,戴到對方的耳朵上,互相評價一番,在此過程中建立起將來出嫁時互為伴娘的友誼,也學習到不同的紅薯葉莖品種的粗細、韌度、色澤、長短等植物學特徵。
她們還常常把葉莖鏈子從耳朵上摘下來,繞成兩圈纏到手腕上充當手鐲,或將幾個耳環連起來變成一長串項鏈戴到脖子上,又或者把鏈子佩戴在額頭或者腳腕,把自己裝扮成渾身“珠光寶氣”的小公主。
我們房族四公的大孫女,比我年長兩歲,我叫她父親作“大爺”,他們家木屋在我家斜對面十多米,南北相隔一條泥巴巷道。
雖然阿燕姐的阿公和阿爺均懂中醫,卻不知何故,她自幼好似營養不良,不僅骨瘦如柴,個子也比同齡人矮半截,無論吃什麼藥用什麼辦法都效果不佳。在學習方面,她的成績也很差,一直被學校留級,原本比我們大兩屆,留着留着,居然留到我們後面去了。以致我們小學畢業,可以騎自行車四處飛奔,她還像個三年級的學生,跟一群小屁孩坐一塊兒上課。後來她索性不讀書,直接回家務農。
寨子里的姐姐們一個接着一個去廣東打工,或者紛紛出嫁,她還是“原封不動”,每天默默無聞地去山裡撿豬菜,到河裡洗衣服,其餘時間足不出戶。家裡長輩們為她操碎了心卻難以言表,怕影響她的聲譽和前途。
但如果你以為她這個人腦子不夠靈光,那就大錯特錯了。在我們六七歲時,阿燕姐可是一個心靈手巧、口齒伶俐的玩伴。別的遊戲不提,光說模仿大人製作葉莖耳環之類的玩意,要數她做得最好最快。她可以將一條條抽掉肉芯的葉莖連接成扁擔那般長,或者將它們纏繞成複線,再掛起來,讓耳環可以垂落到腰際。她喜歡小草小花,我們一不留神,她就能從菜園邊、田埂上採回許多雛菊和酢漿草的粉紅色鮮花,還有紅薯藤上掉落的紫色花瓣,然後將它們巧妙地點綴於耳環,雖然誇張,卻色彩斑斕,令人賞心悅目。
其他小姑娘表示羨慕,於是她手把手教夥伴們編織耳環。由於花朵形狀各異,耳環的大小長短有別,湊在一起的小夥伴們就據此劃分身份,大朵的南瓜花、美人蕉花,小朵的雛菊、鴨舌蘭、牽牛花,對應新郎新娘、公主丫鬟……大家不知不覺中玩起了過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