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本輪加息“最後一錘”？美聯儲為何不“鬆口”？

不出市場預料，5月3日，美聯儲敲下本輪抗通脹行動的第10錘：再次加息25個基點，將聯邦基金利率目標區間提高到近16年來最高的5%至5.25%。

更受關注的是，美聯儲釋放出這可能是本輪最後一次加息的信號，但並未按下“暫停鍵”。

輿論認為，在通脹仍然頑固、銀行接連倒閉、經濟可能衰退的背景下，美聯儲面臨多重任務，平衡美國經濟各塊“拼圖”變得越發困難，只能優先敲打通脹這枚“釘子”。

首要任務未變

自去年3月進入加息周期以來，美聯儲邁出了最近40年里最激進的步伐，累計加息幅度達500個基點。

重鎚之下，美國通脹率已從去年6月9.1%的最高點降至今年3月的5%。不過，這與美聯儲2%的目標仍然相距甚遠。

輿論發現，美聯儲最新議息會議繼續小幅加息的決定，得到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12名委員的一致同意，符合市場預期。

不過，在外界更為關心的未來路徑問題上，美聯儲暗示可能暫停加息，但“鴿”中留“鷹”。

與兩個月前的上次會議不同，這次的聲明刪除了“適宜進一步採取緊縮政策”的措辭，指出將根據後續經濟、通脹和金融市場的多方面指標來確定下一步政策立場。

美聯儲主席鮑威爾在記者會上承認，會議討論了暫停加息的可能性，正在不斷接近暫停加息的節點，原則上無需加息至太高水平。

與上次會議一樣，美聯儲並未作出“暫停加息”的決定。鮑威爾強調，壓低通脹仍然前路漫漫，降息並不合適。

由於美聯儲沒有排除繼續加息的可能性，市場情緒在當日尾盤明顯惡化，美股三大股指集體跳水。

如何評估本次溫和加息？為什麼美聯儲只是暗示，而不是按下加息“暫停鍵”？

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教授潘銳指出，本次加息25個基點在3月上次會議時就已有預期。可見，美聯儲壓低通脹的首要任務未變。不過，隨着利率水平達到5%至5.25%區間，美聯儲未來加息空間已經不多了。但它不可能完全放棄政策餘地，仍會綜合考量各項經濟指標，以及持續加息產生的效果，再做判斷。因此，美聯儲和鮑威爾給出了模稜兩可的說法。

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研究員陳鳳英認為，繼續加息且不鬆口，反映出美聯儲對於通脹仍棘手、經濟未熄火的判斷。

一方面，通脹居高不下，究其背後，美國個人消費仍較旺盛，失業率3.5%仍是近40年來最低點，工資仍在上漲，烏克蘭危機仍未結束……美聯儲不敢鬆口說這是最後一次加息，因為它擔心，市場可能會為此相對瘋狂，美股可能會大幅反彈，油價也會上漲。

另一方面，美聯儲沒有特別擔心經濟衰退。美國一季度gdp年化環比增長1.1%，同比增長約2.4%。不過，美聯儲也沒有斷定美國經濟不會衰退，仍在觀察經濟走勢。如果美國二季度經濟增長狀況不好，美聯儲手頭有“彈藥”可打，甚至有可能在年內啟動降息。

經歷轉型陣痛？

儘管加息沒有懸念，但在美聯儲本次會議召開前，美國上空又有新的經濟陰雲積聚，引發市場不安。

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5月1日宣布，將由摩根大通正式接管此前倒閉的第一共和銀行。後者是繼硅谷銀行和簽名銀行後、不到兩個月內倒閉的第三家美國地區性銀行，也是美國歷史上倒閉的第二大銀行。

同在1日，財長耶倫宣布，如果國會不能儘快提高債務上限，美國最早可能在6月1日出現債務違約。

輿論認為，兩則最新動態為本已放緩的美國經濟帶來更多壓力，也推升美聯儲決策失誤的風險：如何在抗通脹的同時，避免更深層次的金融和經濟危機？

動蕩之中，引人關注的是，鮑威爾在記者會上仍給出相對樂觀的判斷。

銀行方面，他認為，自3月初硅谷銀行被監管機構接管以來，美國銀行業狀況普遍改善，銀行體系穩健且有彈性。

經濟方面，他指出，美國經濟以和緩速度增長，而非衰退；近幾個月新增就業崗位強勁，失業率依然處於低位；美國仍有可能避免經濟衰退，即使出現衰退，也可能是輕微的。

鮑威爾的上述表態是在安撫市場嗎？如何評估眼下的美國銀行業危機和經濟增長前景？

“美國實體經濟和銀行業都存在問題。”潘銳指出，一方面，雖然失業率仍處於低位，但在美聯儲激進加息推高投資成本的影響下，實體經濟受到較大衝擊。基於趨利屬性，加息吸引的外部遊資並不一定會流向實體經濟，4月出爐的製造業採購經理人指數創近幾年新低。外界普遍認為，美國接下來會出現較為輕微的衰退。

另一方面，美國銀行業面臨較大風險。由於吸儲成本上升，從硅谷銀行、簽名銀行、第一共和銀行到西太平洋銀行，已有4家中型銀行倒下或可能倒下。在美國1600多家銀行里，很多中小型銀行都遇到類似問題。美聯儲加息越多，這些銀行面臨的挑戰和危機就越大。

不過，眼下，如何避免經濟硬着陸、堵住銀行業決口，還不是美聯儲最優先的考量，只是次要目標。“從技術層面看，美聯儲更需要通過較為樂觀的判斷，向市場傳遞信心。”潘銳說。

陳鳳英則認為，美國銀行業的確遇到危機，但這並不意味着美國實體經濟出現很大的問題。

從銀行倒閉事件看，它還不是全國性問題。幾家倒閉的銀行都不在華爾街。美國自2001年以來銀行關閉屢見不鮮。美國政府也樂見一些從事虛擬貨幣業務的小銀行倒閉，不希望任由“錢炒錢”的模式繼續發展。

從其他方面看，美國房地產市場總體相對健康，與十多年前的次貸危機不同；受《通脹削減法案》、《基礎設施法案》等法律和政策推動，製造業表現不錯。

“在某種程度上，美國正在經歷因轉型太急而引發的經濟痛苦。”陳鳳英說，自拜登政府上台以來，幾乎所有政策都出現調整，這就觸及美國社會的承受力問題。加上新的科技革命帶來的變化，以及美聯儲“自殺式”的激進加息，一些社會問題、經濟問題就顯得較為突出。

帶來何種影響？

展望後期，在激進加息軌道上“暴走”一年多後，美聯儲終於準備鳴金收兵了？本次加息會是美聯儲本輪的“最後一加”嗎？這對於全球經濟意味着什麼？

芝商所“美聯儲觀察”工具以及一些市場人士認為，由於信貸環境收緊，美國經濟將在今年三季度放緩，美聯儲可能會在9月掉頭降息，並在今年餘下時間裡按兵不動。

“這應該是本輪最後一次加息。”陳鳳英指出，美國國會和民主黨政府都已發出反對繼續加息的信號，擔心銀行業、房地產行業會承受太大壓力。因此，美聯儲不能再像去年大部分時間那樣一門心思應對通脹，它需要綜合考慮經濟增長、社會承受力等因素。此外，市場已在消化美聯儲可能暫停加息、未來可能降息的預期。

如果美聯儲扭轉方向，不再加息，甚至開啟降息通道，陳鳳英認為，這對全世界來說，將是好消息。美元相對走軟，包括人民幣在內的全球幾大貨幣會相對穩定；資本從美國流出，全球資本流動性增加，全球股市有望得到提振；國際融資成本下降、難度降低，有望為其他國家經濟注入活力。

“考慮到利率決定的滯後效應等因素，美聯儲在6月議息會議上的動作仍值得觀察。”潘銳指出，暫停加息的可能性略高，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加息的可能性。

至於美國調整貨幣政策對世界的影響，潘銳認為，將取決於從什麼角度觀察。

從整體看，儘管美國gdp佔到全球經濟的24%，但它對全球經濟增長的貢獻率並沒有那麼大。接下來，美國經濟可能會進入輕微衰退，它產生的影響可能不會像人們想象的那麼大。

從細節看，周期性的加息和降息已成為美聯儲調節“資金池”的重要手段。隨着本輪加息進入尾聲，美聯儲可能在下半年開啟新的貨幣政策周期，進入降息通道，可能會釋放較多美元資本。這些遊資可能向全球漫灌，可能會對各地經濟產生不同影響，其中也包括促進經濟增長的積極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