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年,是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扒了一下今年俄羅斯引進電影,並無二戰電影。
回到十年前,是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這一年國內引進了俄羅斯電影《這裡的黎明靜悄悄》。
這是該作品的第四次影視改編,前三次改編中,有中國人編導的一部電視劇。
當年這部電影引進中國,票房並不理想,電影拍的也微詞頗多。
2015版《這裡的黎明靜悄悄》與原小說的忠實度非常高,並沒有像中國電視劇加入許多俄羅斯觀眾很反感的狗血情節,導致這部電視劇在俄羅斯播映的時候,剪掉了那些過度偏離原著的衍生累贅。

2015版劇照
但2015版《這裡的黎明靜悄悄》與在中國觀眾心目中留下極好印象的1972版同名電影相比,根本的問題,是電影賣力地在“暴力呈現”與“身體裸露”方面不遺餘力,但在對觀眾靈魂的觸及方面,卻未找到精準的穴位。
1972年版電影的一個標新立異的針對觀眾軟肋的處置方式,就是把戰前的和平生活,表現得相當的美好,也在這一個段落里,運用了觀眾對和平生活的共情心,而接納了她們,從而在接下來的戰爭段落中與劇中人物心心相印,榮辱與共,徹底地與她們代表着的美好生命的殞落而感同身受。

1972版
而在2015版里,對劇中的五個女兵過去的幸福生活進行了改寫,可以說,她們過去的生活很悲慘,浸泡着生不如死的苦海之中,那麼,當電影里展現出的面向侵略者的艱難搏鬥,也無法觸動人們的心靈,劇中的人物,始終沉湎在苦難的調門中,在苦的基調上,再來了一次變本加厲。
2015年版電影中五位女兵的過往經歷中,有兩個女兵的經歷,完全悖離了小說中的設定,而被打造成國家意志的受害者。
這種對前蘇聯體系踩上一隻腳,再唾上一口唾沫,成了2015年俄羅斯電影的一種曲意底蘊,在這種集體無意識的風潮面前,出生於蘇聯時代的《這裡的黎明靜悄悄》註定丟掉了在那個時代風靡一時、感動一大片的“魂”。
我們先看看那個在沼澤中遭遇到滅頂之災的李莎的身世安排,2015年版中有一段旁白,這樣介紹她的身世:

2015版中的李莎
——李莎一生都是在期待着美好的明天,她每天早上急切地盼望着幸福的到來,可是現實一次次把這幸福的時刻拖到明天。冷酷的現實沒有把幸福一槍打死,也沒一筆勾銷,只是向後拖。
甚至她的家人被宣布為蘇維埃政權的敵人,沒收了房子,沒收了地產,和成千上萬的富農一樣被流放到西伯利亞,她也沒放棄信念,沒有失去對幸福信念的企盼。——

2015版
這段旁白,配合著電影的畫面,我們可以看到,李莎的一家,是被作為富農流放到西伯利亞的,但在小說原著里,根本沒有這樣的鋪墊。

2015版
恰恰相反,在小說里,當城裡的身世神秘的獵人,懷疑李莎的父親是“富農”的時候,李莎的父親理直氣壯地給予了駁斥:

1972年版中的李莎
——“沒收富農財產的時候,是不是也沒收了你的,伊凡·彼得洛維奇?”客人突然平靜地問了一句。
“憑什麼把我當富農?”護林員嘆了一口氣,“我的全部財產——兩隻赤手攥空拳,還有老婆跟女兒。他們把我當富農可沒什麼好處。”——
後來,李莎對這位神秘的客人,再次陳述,她的父親當過游擊隊員。

1972版中的李莎
小說里寫道:
——“您的父親很不謹慎。”
李莎急忙說:“他當過紅色游擊隊員。”
“這我們清楚,”客人笑了一笑,站了起來,“好啦,領我去睡吧,李莎。”——

1972年版中的李莎
也就是說,原作里的李莎是一個根正苗紅的紅色游擊隊員的女兒,而到了2015年的電影里,李莎成了蘇維埃的敵人,深受國家政權的迫害。
在電影里的鏡頭渲染下,李莎在和平的年代裡,也是死裡逃生,卷進了一場並不比她的和平年代裡遭遇到的迫害更為苦難的戰爭。

2015版中的李莎
2015年版電影里的李莎,代表了一種控訴蘇聯國家政策的符碼,這樣的人設,註定使電影里的主題立意顯得尷尬而偏頗,原作與1972年版電影里的統一的背景設定,在2015年版電影里支離破碎,相互抵觸。
再看小說里行為古怪的嘉麗婭。

2015版中的嘉麗婭
在原著小說里,嘉麗婭是一個頗有深度的人物,她是一個孤兒,這種與眾不同的身世,導致她的性格相當複雜,小說用了相當多的篇幅,表現她在孤兒院里為了引起關注,煽風點火,掀起波瀾,弄得人怨沸騰,被孤兒院早早地打發走,進入社會。
這種深度的人物,在電影里表現出來是相當困難的,1972年版電影中,沒有沿用小說里的描寫,而是構想了一段嘉麗婭的夢幻場景,在這一段超現實的幻覺中,孤苦伶仃的嘉麗婭造夢出一個現代版的白馬王子,塞進了白雪公主的童話框架中,演繹了一段以自我為中心的臆想幻劇。

1972版中的嘉麗婭
這也是1972年版五個女兵的閃回回憶中,唯一一個沒有真實還原她們經歷的往昔情境。
1972年版正是生造了嘉麗婭的脆弱而受傷的內心裡的那一段女性的憧憬,才完美地匹合了小說里的藉由准尉之口道出的主題:“主要的是女人能夠生兒育女,傳宗接代,可是現在這根紗斷了。在人類這連綿不斷的棉線上,一根細小的紗被一刀割斷……”

1972版中的嘉麗婭
而在2015年版中,我們看到,電影里營造了一段陰森恐怖的畫面,嘉麗婭的父親與母親,相繼被身着制服的意有所指的一個集團給帶走,而嘉麗婭就這樣被作為孤兒製造出來,這樣,嘉麗婭也成了和平年代制度的犧牲品,這樣,她與李莎一樣,成了控訴蘇聯體系的另一個符碼。





2015版中的嘉麗婭
而劇中的另外三個女兵,因為她們的生活經歷,在小說里描寫得不留隙漏,找不到能夠潑污蘇聯體系的虛無主義話柄,所以,基本與原小說與及1972版框架相似。

2015版中的冉妮婭

1972版中的冉妮婭
儘管如此,我們注意一下,1972年版里對麗達、冉妮婭、索妮婭的和平生活描寫,更多地融入了蘇聯時代的主題訊息,相比之下,2015年版里,弱化了1972年版里的幸福生活的膠片造影,顯得平淡無味。

1972版中的麗達
這樣,2015年電影里,竭力強化蘇聯時代的負面效應,使得戰前戰後,都是同樣的苦難輪迴,因此,電影里的女兵們戰鬥生涯,不過是她們苦難生活的一種延續,整個電影里把蘇聯時代的平靜生活一下子按到苦海之中,原作里的女兵生活的平常而簡樸的幸福味道,便被沖淡得一無所有,這樣電影里再竭力打造的抵抗外來侵略的英雄壯舉,便在失去了過往歲月的支撐下,變得空洞與虛無。

2015版中的索妮婭

1972版中的索妮婭
十年後的今天,沒有衛國戰爭的俄羅斯影片再度引進中國,但是,正在前蘇聯土地上上演的全景式“這裡的黎明靜悄悄”式的戰爭,正在告訴我們,是否在這樣的時刻,還需要控訴一下蘇聯時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