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舊社會的女性如何從認命到反抗，這個轉變需要紮實的鋪墊和令人信服的觸發點，影片在這一點上的刻畫不夠有力
豆瓣開分5.9分，《醬園弄·懸案》（下文簡稱《醬園弄》）成為陳可辛職業生涯最低分作品。作為曾拍出《甜蜜蜜》《如果·愛》《投名狀》等佳作的導演，十年磨一劍，端出《醬園弄》這樣的“巨制”，卻收穫如此口碑，讓人始料未及、唏噓不已。
《醬園弄》從官宣起就自帶光環。據報道，章子怡飾演的詹周氏，原型是1945年震驚上海的“醬園弄殺夫案”主角——一位因不堪家暴而分屍丈夫的底層女性。案件本身兼具家暴、殺夫、翻案等爭議元素，天然適合改編為戲劇作品。陳可辛的導演標籤、章子怡“宮二之後最重要角色”的看點，加上雷佳音、易烊千璽、趙麗穎、楊冪、李現等大牌明星的加盟，讓影片未映先熱。2024年戛納電影節的參展經歷更添話題性，影片以150分鐘版本入圍非競賽單元，並舉行了全球首映。
但其實，電影口碑的兩極分化，在戛納首映時就已見端倪。時隔一年，《醬園弄》拆分成兩部上映，《醬園弄·懸案》是上部。本以為此舉能力挽狂瀾、起死回生，不料一瀉千里。
必須承認，陳可辛在技術層面的把控仍見功力。影片以灰撲撲的美術風格還原1945年上海的末日感，配合手持攝影和自然光構圖，營造出絕望壓抑的視覺氛圍。美術和服化道都見匠心。配樂選用越劇《十八相送》等元素，用傳統戲曲的哀婉反襯角色的悲劇性……
可惜的是，再精緻的工藝也難掩核心故事的蒼白。《醬園弄》的最大賣點，成了它最大的敗筆。20餘位大牌明星的加盟確實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關注度，卻也帶來一個致命的問題——許多角色似乎是為明星而生，而非故事所需，硬加角色、強塞劇情，導致故事變得臃腫，主線變得遊離。
比如雷佳音飾演的警察局副局長薛至武，因特效妝和誇張表演搶佔大量戲份，被觀眾吐槽男性反派反客為主；而尹昉飾演的報社副主編、沈佳妮飾演的報社主編、李現飾演的收債人、易烊千璽飾演的算命瞎子等角色或遊離於主線之外，或淪為符號化存在。
《醬園弄》的核心命題是“女性覺醒”，詹周氏本應是敘事的焦點和重心，卻因群像戲過多被稀釋，她的轉變過程缺乏說服力。詹周氏的前史被簡化為“遇人不淑”，殺夫動機和丟掉頭顱被簡化為“孽緣需斷頭顱”，電影對她“為何最初認命”的心理鋪墊不足——觀眾只看到她被丈夫拖拽、毆打，卻不明白傳統兩性觀念如何讓她陷入絕望。
同時，電影對詹周氏遭受男性暴力的呈現，陷入奇觀化陷阱和“虐女”爭議。不論是婚姻中被丈夫施暴，還是殺夫後被薛至武反覆施暴、被關在屋子裡與黑豬搏鬥的場景，雖意圖隱喻不同形態但殊途同歸的男權結構性暴力，卻因女性受虐場面的重複、虐心、奇觀化而令很多觀眾感到不適，稍不留神就變成對女性苦難的視覺消費。
一個舊社會的女性如何從認命到反抗，這個轉變需要紮實的鋪墊和令人信服的觸發點，影片在這一點上的刻畫不夠有力。楊冪飾演的獄友王許梅，以“腦子、奶子與肚子”的生存哲學給予詹周氏現實幫助，其角色弧光是全片少有的亮點。但趙麗穎飾演的女作家西林卻成了矛盾的集合體——時而以筆發聲、時而與權貴周旋，似乎未能展現知識女性啟蒙底層女性的真實邏輯。當不識字的詹周氏竟在法庭上一字不差地背誦西林寫的長篇文章、當三位女性的臉部特寫交替高喊“不要屈服”時，反而讓觀眾覺得尷尬——這不妥妥的“空喊口號”嗎？
或許電影並非因為全明星陣容而加戲，而是陳可辛有着不小的敘事雄心，他試圖借詹周氏的故事剖開時代膿瘡，展現女性在男權、戰爭、社會壓迫下的生存狀態，所以電影的角色很多，需要那麼多明星來出演不同階層、不同身份的人物。但不論什麼動機，結果就是，電影什麼都想講，但似乎什麼都沒講好，特別是詹周氏故事最核心的部分。“女性覺醒”的表達一旦落空，一切噱頭、一切立意就像空中樓閣。最終，電影讓我想起古人對於一位南宋詞人的批評，“如七寶樓台，眩人眼目，拆碎下來，不成片段”。
紅星新聞特約評論員 從易
編輯 汪垠濤
紅星評論投稿郵箱：[email protect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