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長的季節》中,全員的結局似乎都很圓滿。王響重組了家庭,馬隊跳上了拉丁,麗茹開了新店,邢三掛了尿袋,每個人都有光明的前途。
只是,彪子是唯一的例外。幸福是他們的,彪子什麼也沒有。陳佩斯說過,“喜劇的內核是悲劇。”這句話,用在彪子身上再貼切不過。
作為樺鋼天團中唯一的大學生,他工作積極、主動上進,擅長用知識武裝自己。有了這些背景的加持,彪子本應是劇中人仰望的角色。可是,為何故事來到完結篇,彪子卻突然下了線?
編劇與彪子之間,到底是什麼仇什麼怨?彪子是斷人財路,還是殺人父母?不,都不是。彪子的死不是編劇的刻意為之,而是時代變革中的必然。
和王響、邢三們不同,彪子是樺鋼少有的文化人,他也常以文化人的身份自居。張口弗洛伊德,閉口學術研究,似乎生來就與王響們不在一個賽道。
如果一切按照常規的劇本來演,彪子註定與王響絕緣。但是,好巧不巧的是,彪子趕上了一個特殊的時代。
和黃仁宇先生眼中的萬曆十五年一樣,1998年在歷史上實為平平淡淡的一年。
這一年,亞洲金融危機陰霾籠罩;這一年,樺鋼下崗分流名單正式公布;這一年,還有一件實在微不足道的事情——彪子和麗茹結婚了。
婚前的彪子剛剛被廠長當眾宣布下崗。從此,彪子的悲劇已然註定。
對於彪子下崗後的生活,劇中並未有過多的着墨。不過,編劇還是截取了2016年的時間斷面,為我們抓取了彪子十八年下崗生涯的片段。
在下崗前,彪子曾對麗茹一通花式顯擺,揚言已步入了事業的上升期。然而,命運總是會在不經意間釋放出惡意,彪子還沒有變成彪主任,美好的仕途卻戛然而止。
下崗後的彪子,工作地點從辦公室換成了出租車;工作時間從朝九晚五變成了披星戴月;服務對象從樺鋼廠長降級為勞苦大眾。然而,即使彪子放得下身段、拉得下臉皮,但是生活從來不會像鏡子一樣投桃報李——你笑臉相待,它回以笑臉。
在這十八年的日子裡,彪子頂着大學生的名號,乾著不着調的事情。他發家致富的手段很是簡單粗暴——買彩票。大樂透買了不少,結果一直都是透心涼。
彪子做着中彩票的夢,現實卻給了他最真實的痛。買彩票、養鴿子、老虎機,彪子的項目從來都是空中樓閣一樣的存在。
十八年,足以讓一個嬰兒成年,卻無法讓彪子變得成熟。買車遇到了泡水加事故車,調查套牌車卻不會套話,遭遇醫療事故任憑對方開價。十八年的時光里,彪子像是一個凍齡兒童一樣,幾乎沒有任何的生存技能。
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句話有時候是讀書無用論的論據;更多時候,是彪子這樣的文化人的縮影。他們的雙腳始終不沾地,所以聰明的智商就無法佔領高地。
彪子面臨的生存囧境從來都不是個案。從古到今,在動亂與變革的年代中,小知識分子的生存技能都約等於零。他們缺乏對時代背景的清醒認識,更缺乏在大變革中的生存智慧。一旦從雲端墜入凡間,就會發現現實的殘酷。
在十八年的時間裡,巧雲搞起了按摩,邢三賣上了車牌,麗茹選擇了醫美,只有彪子和王響在開出租車。
即使和同一賽道的王響對比,彪子都看不到姐夫的尾燈。畢竟,王響一人拉扯大了王北,而除了買車的錢,彪子麗茹兩口子幾乎沒有什麼積蓄。
在國企改制、下崗再就業的時代洪流里,機務段的王響、保衛科的邢三、過磅房的巧雲,幾乎每一個底層出身的人,都有着自己的生存智慧。他們嘗盡了聚散冷暖、見慣了人間百態,因此更有面對生活的勇氣和韌性。就像一顆散落在瓦礫間的種子,從不曾為未來而悲觀,因為他們一直在阻力中磨鍊。
在秦末的楚漢爭霸中,在元末的群雄逐鹿中,笑到最後的劉邦與朱元璋,恰恰就是底層的出身,卻完成了最終的一統。小人物、混不吝是他們共有的標籤,也是他們成敗的關鍵。正是有了底層的經歷,他們才蛻變成為了人精,在亂世中稱雄。
夏衍先生曾說過,只有堅韌的草,才可以驕傲地嗤笑那些養育在花房裡的盆花。彪子與王響,一個活成了溫室的花,一個活成了原野的草。而溫室的花,在暴風驟雨中只能凋謝成滿地的渣。
所以,彪子的死更像是必然。這不是彪子一個人的圍城,而是大多數小知識分子的通病。在變革的大背景里,他們只能是那抹黯淡無光的底色。
就像彪子最後的結局,中了大獎、丟了性命,這種極致的對比和反差,才會讓人潸然淚下。
彪子是個好人,只是沒有趕上好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