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路過老家我去看望繼父,看到他在屋裡吃鹹菜,我當即做出決定

鹹菜與暖意

那盤鹹菜我至今記憶猶新。

初春的風帶着刺骨的寒意,火車停靠在縣城站台,我拎着公文包下了車。

出差時間緊,單位交辦的任務又重,按理說我該直接去省城的。

可不知怎的,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牽掛,讓我改了行程。

"到家了,到家看看老爺子。"我嘀咕着,招手攔了輛摩的。

一路顛簸,思緒卻飄向了遠方。

繼父姓劉,我該叫他劉叔的,可母親改嫁後,他硬是要我喊他爸。

"一家人,整那些虛的做啥?"這是他常掛在嘴邊的話。

十八年了,自打我考上省城大學,就很少回來。

工作、結婚、買房,人到中年,為柴米油鹽奔波,總有說不完的理由。

每年春節,我打個電話,寄些錢和禮物,算是盡孝。

繼父從不埋怨,電話里總說:"忙你的去,家裡挺好。"

推開那扇掉漆的木門,屋裡的光線昏暗得讓人心裡一沉。

老房子還是那樣,土坯牆,木門窗,只是比記憶中更加破舊。

繼父坐在方桌旁,面前只有一碗白米飯、一小盤青黃色的鹹菜。

他的手指因常年勞作而粗糙,骨節分明,夾着鹹菜的動作卻輕柔,彷彿那是什麼珍饈美味。

窗外的梧桐樹影斑駁,投在他佝僂的背上,像極了一幅蒼涼的水墨畫

"爸,您怎麼還這樣過日子?"我的嗓子有些發緊。

繼父抬頭看見我,先是一怔,然後笑了,那笑容像冬日裡的一抹陽光,驅散了屋裡的寒意。

"小昊,回來了?吃飯沒?"他起身忙活,手忙腳亂地擦桌子,彷彿家裡來了什麼貴客。

桌子上的菜瓷碟已經缺了一角,卻擦得鋥亮。

"您坐,別忙活了。"我按住他的肩膀,感覺到他瘦了許多。

房間很簡陋,牆皮剝落處露出紅磚,但是很乾凈。

一台老式二八大杠靠在牆邊,車把上掛着一個布袋,想必是他出門買菜用的。

牆角擺着一張單人床,被子疊得方方正正,床頭掛着一張發黃的全家福——那是母親健在時照的。

窗戶紙被風吹得微微顫動,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歲月在低語。

我看着繼父佝僂的背影,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扎了一下。

"您這日子過得也太清苦了。"我環顧四周,言語中帶着責備。

繼父不以為然地笑笑:"我一個老頭子,又要啥講究。"

他轉身進了廚房,聲音遠遠傳來:"給你整碗面吃。"

我跟着走進廚房,只見一個煤球爐,一口老鐵鍋,幾個瓷碗疊在一起。

角落裡的鹹菜罈子半開着蓋,散發出陣陣酸香。

這是北方農村最普通的味道,卻讓我鼻子一酸。

母親去世後,繼父一個人拉扯我長大。

那時候,公社剛解散不久,他在鎮上的農機廠當鉗工,每月工資三十五塊六。

八十年代初期,這工資不算低,可也不寬裕。

日子緊巴巴的,但他從沒讓我感到缺少什麼。

"娃,不比吃啥穿啥,就比學習。"這是他的口頭禪。

我記得高考那年,他把自己唯一值錢的東西——一塊上海牌手錶賣了,給我湊學費。

那是他參加勞動模範表彰時得到的獎品,平時連看都捨不得多看一眼,總是小心翼翼地包在一塊白毛巾里。

送我去省城上大學那天,他把錢塞進我手裡,笑着說:"好好念書,爸不圖你啥,就想你將來能有出息。"

當時我拍着胸脯保證:"等我畢業了,掙了錢,一定讓您享福。"

而現在,他卻在這間舊屋裡吃鹹菜就飯。

"爸,這些年您為什麼不聯繫我?"我問,努力壓抑着聲音里的顫抖。

"你工作忙,我哪好意思打擾。"他避開我的目光,轉身去廚房,"我給你下碗面。"

我看着他消瘦的背影,心像被針扎了一樣疼。

他右腿有點跛,是當年在廠里工傷落下的病根。

廚房裡傳來了麵條下鍋的聲音,還有切蔥花的嚓嚓聲。

就在這時,我注意到牆上掛着一張照片——我大學畢業時的樣子,穿着學士服,笑得意氣風發。

照片的邊角已經泛黃,但擦得一塵不染,四周還用紅綢子做了個簡易相框。

心裡有什麼東西塌了一角。

這些年,我在省城買了房,換了車,孩子上了重點小學,可從沒想過要接他去享清福。

他老了,老得讓我心疼。

下午,我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看着繼父收拾菜園。

他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給一棵豆苗培土,動作輕柔得像在擺弄珍寶。

"爸,您這身板還種這麼多菜乾啥?"我走過去問。

"自己種的吃着放心。"他頭也不抬,"這豆角長勢好,再過些日子就能摘了。"

他指着角落一片茂盛的植物,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這蔥蒜辣椒都是自己種的,鹹菜也是自己腌的,怪香。"

我看着他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龐和滿是老繭的雙手,一股酸楚湧上心頭。

"您這是何苦呢?"我問。

"啥苦不苦的,農村人都這樣。"繼父擦了擦額頭的汗,"我這輩子就會種地、修機器,也沒啥別的本事。"

他說著站起身,腰彎得厲害,一隻手撐着膝蓋緩緩直起來。

"你那工作咋樣?還順溜不?"他轉移了話題。

我敷衍地回答着,心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鄰居王大娘路過院門,看見我驚喜地喊道:"哎呀,這不是小昊嗎?長這麼大了,認不出來了!"

她手裡提着一籃子青菜,走進院子:"劉師傅,您兒子回來了,今兒個中午做點好吃的啊!"

繼父不好意思地笑笑:"嗯,已經下鍋了。"

王大娘看着我,眼中滿是羨慕:"你爸天天念叨你呢,說你在城裡當領導,多有出息。"

我尷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送走王大娘,繼父說:"那是老街坊了,你小時候經常去她家玩。"

我點點頭,只記得一個模糊的印象。

"走,吃飯去。"繼父招呼我進屋。

中午的飯菜很簡單,一碗清炒青菜,一盤煎雞蛋,還有那盤熟悉的鹹菜。

我夾了一筷子鹹菜,咸中帶酸,還有一絲絲甜,是記憶中的味道。

"還是這個味兒。"我說。

繼父笑了:"這手藝是你媽教的,我一直沒忘。"

他小心地給我布菜:"多吃點,城裡飯菜講究,可沒咱農村的香。"

我看着桌上簡樸的飯菜,想起省城裡那些山珍海味,心裡酸澀難言。

"爸,我過幾天休假,帶您去城裡住幾天吧?"我試探着問。

繼父連忙擺手:"不去不去,我這把老骨頭,去城裡幹啥?添你麻煩。"

我堅持:"不麻煩,您也該看看城裡啥樣了。"

他依然搖頭:"我這人沒見過世面,去了丟人現眼的。"

飯後,繼父躺在竹椅上小憩,我整理屋子,發現了一個藏在柜子底下的木盒。

好奇心驅使我打開了它。

裡面是一沓我寄回來的信和照片,還有幾疊整整齊齊的錢。

最上面是一本存摺,餘額讓我吃驚——一萬多元。

對普通農村老人來說,這可不是小數目。

我翻開存摺,每月都有定期存款記錄,數額不大,但堅持了十幾年。

"你翻我東西幹啥?"繼父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他快步走過來,有些慌亂地接過存摺,臉上現出窘迫的表情。

"爸,您這是......"我不知如何問起。

"沒啥,就是攢點錢。"他含糊地說,把盒子重新藏好。

我心裡隱約有些猜測,但沒有追問。

晚上,我去村頭小賣部買煙,碰到了王大娘。

"小昊啊,你爸真是好人,村裡人都敬重他。"王大娘絮絮叨叨地說。

我順着她的話問:"他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勤快啊!一天到晚忙活,從不偷懶。"王大娘說,"就是太省了,家裡條件本可以好點的。"

我有些不解:"他每月退休金也不少啊。"

"他哪是自己捨不得花?"王大娘壓低聲音,"他一直攢錢,說是要給你準備結婚禮物。"

"我都結婚十年了......"

"他知道,可還是攢着呢,說要給你們買房子。"王大娘嘆口氣,"去年冬天他胃病犯了,疼得直不起腰,也不去大醫院,就在村衛生所開點葯,說花錢多。"

我心頭一震,胃病?繼父從沒在電話里提起過。

"他就這一個心愿,說什麼也不能讓兒子結婚時抬不起頭來,讓人笑話。"王大娘說著,眼裡閃着淚光,"現在你家裡肯定都安置好了,他還攢着錢不知道給誰用。"

那晚,我翻來覆去睡不着。

躺在記憶中的小屋裡,思緒萬千。

牆上的掛鐘滴答作響,像是在提醒時間的流逝。

多少個夜晚,繼父就躺在隔壁的小屋,靜靜守護着這個家。

而我,卻總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付出,從未想過回饋。

隔壁傳來咳嗽聲,然後是起床的動靜。

我輕手輕腳地起來,透過門縫看見繼父在廚房忙碌的身影。

他正在灶台前彎腰生火,準備早飯。

晨光從窗戶照進來,映在他花白的頭髮上,那一刻,我彷彿看見了時光的重量。

我做了決定。

第二天早上,我對繼父說:"爸,我想帶您去城裡住。"

他搖頭,笑得像個倔強的孩子:"我哪能添你麻煩。這老屋住習慣了,哪也不去。"

"不是麻煩,是我想孝順您。"我堅持道。

繼父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聲說:"小昊,爸老了,不中用了,但這裡是我的根。城裡再好,我也不習慣。"

他指着院子里的菜地:"這些菜我離不開,城裡哪有這麼新鮮的。"

我明白了他的堅持和倔強。

這裡有他的記憶,有我們共同的過往。

對他來說,這不僅是一間房子,更是一輩子的心血和感情。

"那我每月都回來看您。"我說。

繼父眼睛亮了一下,又趕緊搖頭:"你工作忙,哪有那功夫。"

"不忙,再忙也得回來。"我堅定地說。

當天下午,我去了趟縣城,買了一台彩電和一個冰箱。

繼父看着這些新電器,又是高興又是擔憂:"花那麼多錢幹啥,我用不着這些玩意兒。"

"您就當是我孝敬您的。"我堅持要裝好。

隨後幾天,我找了村裡的木匠,修繕了房屋,換了新窗戶,添了暖氣。

繼父起初不同意,後來拗不過我,只得由着我折騰。

"劉師傅,您兒子真孝順。"木匠師傅豎起大拇指。

繼父不好意思地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是啊,我這命好。"

一周後,我該回省城了。

臨行前,繼父站在門口,遞給我一個布包:"帶點鹹菜回去,給孩子嘗嘗。"

我接過布包,感覺沉甸甸的,不只是鹹菜的重量,還有濃濃的親情。

"爸,我這次出差是順路回來的,下個月我專門休假,帶妻子孩子一起回來住幾天。"我說。

繼父眼睛一亮:"真的?那我得收拾收拾屋子。"

"不用,就這樣挺好。"我說,"我想讓他們看看您平時的生活。"

我向他保證每月按時回家陪他住幾天。

回到省城,我把帶回來的鹹菜端上餐桌。

妻子起初有些嫌棄,但嘗過之後,連連稱讚:"這味道真好,比超市賣的強多了。"

兒子也搶着吃:"爸爸,這是外公腌的嗎?好吃!"

我點點頭,心中一暖。

第二個月,我如約帶着全家回到老家。

繼父早早站在村口等我們,滿臉笑容。

見到兒子,他激動地摸着孩子的頭:"長這麼高了,像你爸小時候。"

妻子帶了很多禮物,繼父連連擺手說不用,但眼裡的笑意卻怎麼也藏不住。

在老家住了三天,臨走時,我對繼父說:"爸,下個月我又來。"

他笑着點頭:"好,我等你。"

從那以後,我每月都抽時間回老家,春種、夏收、秋收、冬藏,陪他度過四季更替。

我在院子里種了幾棵果樹,春天開花,秋天結果,一如我和繼父的情分——不是血緣相連,卻比血緣更濃。

有時帶着妻兒一同前往,有時獨自回去,但從不間斷。

村裡人都說:"這小夥子有出息,沒忘本。"

繼父每次聽到這話,都會抿着嘴笑,眼裡是掩不住的驕傲。

他的飯桌上,依然有那盤鹹菜,但不再是唯一的菜。

周末夜晚,我們一家人圍坐在電視機前,看着春晚,其樂融融。

繼父總是坐在角落,安靜地看着我們,眼裡滿是滿足。

冬去春來,又是一年過去了。

我回老家的次數越來越頻繁,甚至在縣城租了房子,方便往返。

同事們都笑話我:"小劉,你這是要回農村啊?"

我笑而不答,心裡卻明白:不是我放不下農村,而是放不下那個為我付出一生的人。

一個周末,我帶著兒子去菜地里幫繼父幹活。

兒子第一次接觸農活,笨手笨腳的,把菜苗拔了,把草留下。

繼父不但不惱,反而耐心教導:"娃,要這樣拔,分清楚哪是菜哪是草。"

看着他們爺孫倆在田間勞作的身影,我突然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傳承。

不是金錢,不是地位,而是這份踏實、勤勞的精神。

晚上,我們坐在院子里乘涼,繼父拿出一個紅漆木匣子。

"這是你媽留下的,說是等你成家立業了再給你。"他打開匣子,裡面是一塊老懷錶。

"這是你外公的,傳了幾代了。"繼父說,"現在該給你了。"

我接過懷錶,沉甸甸的,像是握住了一段歷史。

"爸,謝謝您這些年對我的養育之恩。"我哽咽着說。

繼父擺擺手:"啥恩不恩的,咱爺兒倆,不說這些虛的。"

他頓了頓,又說:"小昊,爸活這一輩子,沒啥本事,就是希望你能過得好。"

"我過得很好,因為有您。"我真誠地說。

日子就這樣平靜地流淌着。

村裡的變化也越來越大,水泥路修到了家門口,自來水通了,連網絡信號都好了。

我和繼父的生活節奏也漸漸融合——他不再那麼省吃儉用,我也學會了放慢腳步,享受田園生活的悠閑。

有時候,我們一起去村頭的小賣部買東西,村裡人見了就說:"劉師傅,你兒子真孝順。"

繼父總是笑着回答:"是啊,我這輩子值了。"

幾年後的一個秋天,繼父因為年紀大了,行動不便,我決定在縣城買了套房子,接他過去住。

這次他沒有拒絕,只是提出要把老房子保留着,逢年過節回來住幾天。

搬家那天,他最後看了一眼這個生活了大半輩子的院子,輕輕摸了摸門框,沒說什麼,只是默默擦了擦眼角。

縣城的新家寬敞明亮,我請了保姆照顧他的起居。

每天下班後,我都會陪他散步、聊天,周末帶他去公園釣魚。

繼父在城裡也漸漸有了新生活,認識了一幫下棋的老夥計,每天早上去跳廣場舞,日子過得充實。

但他依然保持着種菜的習慣,在陽台上種滿了蔥姜蒜,說這樣做菜才有味道。

有一天,我回家看見餐桌上擺着一盤熟悉的鹹菜。

"嘗嘗,還是老味道。"繼父笑呵呵地說。

我夾了一筷子,熟悉的味道在口中蔓延,酸中有甜,咸中有香,如同我們的關係,歷經歲月洗禮,愈發醇厚。

生活像那鹹菜,看似普通,卻包含着最真的滋味。

有些愛,不需言說,如同那盤鹹菜,樸素卻有力量,能將我們的心緊緊相連。

當下的溫暖,就是最好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