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夫妻的來電
夜已深,電話鈴聲劃破寂靜。
我揉着惺忪睡眼接起,聽筒里傳來既熟悉又陌生的女聲:"老趙,是我,小芳。"
五年了,這個曾與我朝夕相處的女人,如今聲音里多了幾分疲憊。
"我女兒想見你一面。"她說完這句話,電話那頭沉默了。
我握緊話筒,心跳加速,喉嚨發緊,手心沁出了汗。
那一瞬間,我們共同度過的歲月如同電影般在腦海中回放,那些笑容、淚水、爭吵、和解,全都湧上心頭。
我聽見自己乾澀的嗓音問:"為什麼?"
小芳沉默了片刻,輕聲說:"見了面再說吧,老趙,這些年,你還好嗎?"
"還活着。"我苦笑一聲,這是我們當年廠里的玩笑話,誰問候誰都是這一句。
電話那頭傳來她輕微的笑聲,彷彿穿越時空的縫隙,帶着熟悉的溫度。
掛了電話,我久久不能入睡,起身翻出了床底的舊皮箱。
箱子里有一條織了一半的圍巾,是小芳離開前給我織的,說東北冬天冷,我一個大老爺們兒不會織毛活兒,她要提前給我備着。
五年了,這條圍巾還是半成品,如同我們的情感,戛然而止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一九九八年,國企改革浪潮下,我下崗了。
四十歲的年紀,在東北老工業基地,像我這樣的工人到處都是,人們管這叫"四十歲現象"。
廠里發了最後一個月的工資和幾千塊錢遣散費,我和車間里的老夥計們在廠門口合了影,然後各奔東西。
沒辦法,我只好南下打工。
當時瀋陽火車站擠滿了像我一樣往南方去的人,有打工的,有做小生意的,大家臉上寫滿了對未來的彷徨和一絲希望。
坐了三天兩夜的硬座,我終於到了深圳。
那時的深圳,建築工地遍地開花,高樓大廈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到處是背井離鄉的打工者。
我先是在建築工地上幹了兩個月,後來聽老鄉說附近有家服裝廠缺人,工錢比工地高,活也不算重,我就去應聘了。
廠長看我是東北來的老實人,就安排我管理倉庫,每天搬搬貨,清點物資,雖然累些但比工地上強多了。
小芳是同廠的縫紉工,比我小五歲,山東人。
她個子不高,臉圓圓的,說話帶着濃重的山東口音,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兒。
她離過婚,獨自一人在外打拚,從不提及過去的事。
廠區附近房租貴,打工仔們都是幾個人合租一間房子,擠得像沙丁魚罐頭。
有一天食堂吃飯,小芳提議我們合租一間,她說:"反正我一個女的,你一個男的,都是出來打工的,能省一筆是一筆。"
我猶豫了,畢竟男女同住不太合適。
她看出我的顧慮,笑着說:"老趙,你都四十多的人了,我也三十好幾了,咱倆誰也不是小年輕,圖的就是省錢。"
就這樣,我們合租了一間十幾平米的小屋,各自一張單人床,中間一塊花布帘子相隔。
剛開始,我們連話都少說,各自下班回來,疲憊地倒在床上,第二天天不亮又起來趕工。
只是偶爾誰買了菜,會喊對方一起吃頓飯。
我記得第一次一起吃飯,她做了家鄉的魯菜,我第一次嘗到了地道的山東菜,那香味讓我想起了家。
"好吃不?"她問我。
"真不賴!比俺們東北的可香多了。"我由衷地說。
她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那是,咱山東菜可是有名的,下回教你做。"
就這樣,我們開始有了更多交流。
冬天來了,南方的濕冷滲入骨髓。
北方人說"乾冷不怕,濕冷鑽心",這話一點不假。
有天晚上,小芳發起高燒,燒得滿臉通紅,我嚇壞了,急忙背她去醫院。
那晚醫院人滿為患,我背着她在急診室外排隊,她滾燙的臉貼在我的後背上,我能感覺到她輕微的呼吸。
"對不起,麻煩你了。"她虛弱地說。
"別說這些沒用的,咱們都是老鄉,這點事算啥?"我故作輕鬆地說。
在輸液室守了一夜,看着她蒼白的臉,我第一次感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需要我照顧。
那種感覺很奇妙,自從下崗後,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廢人,毫無用處。
但那一刻,我意識到,即使是"廢人",也能成為某個人的依靠。
小芳病好後,我們之間的隔閡似乎也消融了許多。
她開始給我做一些家鄉菜,我則會帶一些東北特產回來,我們偶爾一起去附近的公園散步,聊聊各自的家鄉。
慢慢地,我們成了彼此的依靠。
她給我縫補衣服,織毛衣;我幫她扛米背水,修理電器。
同廠的工友見了,都笑着叫我們"臨時夫妻"。
"喲,趙師傅,你老婆給你送飯來了!"他們打趣道。
我們也不解釋,畢競在那個陌生城市,能有個照應的人已是幸運。
有時候下班晚了,她會在廠門口等我,遠遠地看見她的身影,我心裡就有種說不出的踏實。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們的關係越來越微妙。
有一次,她生日,我攢了兩個月的錢給她買了條圍巾。
她收到禮物時愣住了,眼圈紅紅的:"老趙,你這是幹啥?"
"過生日還不能送個禮物?"我有些不自在地撓撓頭。
她小心翼翼地將圍巾收起來:"我沒過過生日,前夫從來不記得這些事。"
聽她提起前夫,我有些酸澀:"那人眼瞎。"
她笑了,笑容裡帶着苦澀:"都過去了,現在挺好的。"
那晚,我們破例喝了點酒。
酒過三巡,她開始講述自己的往事。
原來她嫁給前夫時才二十齣頭,婚後發現丈夫好賭,家裡積蓄都被賭光了,還欠了一屁股債。
她忍了幾年,最後實在忍不下去了,才決定離婚。
"離婚那天,全村人都來看熱鬧,說我不守婦道,不懂得忍耐。"她眼睛紅紅的,"我娘家人也不理解,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讓我回去伺候男人。"
聽着她的故事,我心疼不已:"那些人根本不知道你受了多少苦。"
她搖搖頭:"都過去了,現在遇見你這樣的好人,我知足了。"
那一刻,我感覺胸口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暖暖的。
那晚之後,我們的關係似乎又近了一步。
廠里的人越來越把我們當成一對,我們也默認了這種關係。
她開始會給我織毛衣,我下班會帶些她愛吃的小零食。
日子就這樣平淡而溫馨地過着,彷彿我們真的成了一家人。
轉眼過了三年,工廠突然宣布倒閉。
老闆卷了錢跑路,留下一堆工人和幾個月沒發的工資。
工人們圍堵了廠門,有人報了警,但最終只拿到了部分工錢。
我和小芳也領了幾百塊錢的遣散費,站在廠門口,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廠子倒閉那天,我倆坐在海邊看浪。
南方的冬天,海風夾着細雨,吹得人直打哆嗦。
小芳裹緊了我給她買的那條圍巾,沉默了很久,然後說:"老趙,我們回老家吧,都不容易。"
我知道她指的是各自回各自的老家。
五年同甘共苦,終究是要分開的。
我們都已過不惑之年,不像那些年輕人可以輕易地說愛或不愛。
我們只是兩個被生活推到一起的中年人,彼此取暖了一段時光。
"你回山東有什麼打算?"我問她。
"回去開個小裁縫鋪吧,這些年學了不少技術。"她說,"你呢?"
"回東北看看,或許能找個保安的活乾乾。"我勉強笑笑。
她點點頭,眼神有些閃爍:"老趙,這些年,謝謝你。"
"說這些做啥,我還得謝謝你呢。"我擺擺手,不想讓氣氛太傷感。
夜裡回到出租屋,我們都有些沉默。
她收拾着自己的行李,我坐在床邊抽煙。
狹小的房間里瀰漫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
她突然停下手中的活,看着我:"老趙,你說,我們這算什麼呢?"
我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她繼續說:"工友們叫我們'臨時夫妻',可我們連手都沒牽過。"
我心跳加速,嗓子發乾:"小芳,我..."
她走過來,坐在我身邊:"我們都不年輕了,回去之後,或許再也見不到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裡面有我看不懂的情緒。
那一晚,我們真正成為了夫妻。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帘縫隙灑進來,我醒來時,她已經起床收拾行李了。
"醒了?"她看見我睜眼,平靜地問,彷彿昨晚什麼都沒發生。
我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繼續收拾着行李,動作很輕,生怕驚擾了什麼。
"你的車票買好了嗎?"我問。
"嗯,下午三點的車。"她頭也不抬地說。
我看了看錶,還有六個小時。
我們都知道,這六個小時後,我們將各自回到各自的世界,再無交集。
吃過早飯,我陪她去買了些路上吃的東西。
她特意給我買了一件厚外套:"東北冷,你穿這個。"
我看着她為我挑選的衣服,喉嚨發緊:"你的錢不多了,別給我買了。"
"錢沒了可以再賺,朋友沒了可就真沒了。"她笑着說,眼睛卻不看我。
朋友,原來我們最終還是朋友。
我不知是該高興還是失落。
中午,我們在一家小餐館吃了最後一頓飯。
她點了我愛吃的紅燒肉和醋溜白菜,我點了她喜歡的糖醋裡脊。
飯桌上,我們聊着各自的計劃,彷彿只是普通的朋友聚餐。
"老趙,到了東北記得給我寫信,這是我家地址。"她塞給我一張紙條。
我接過來,小心地放進錢包最裡層:"你也是,有什麼困難就說。"
她點點頭,低頭吃飯,不再說話。
吃完飯,我們默默走向汽車站。
車站人頭攢動,到處是拖着行李的打工者,有的歡聲笑語,有的抹着眼淚。
我們安靜地站在候車室,像兩個陌生人。
"我先走了,你明天的車,對吧?"她問。
"嗯,明天早上的。"我點點頭。
"那..."她欲言又止,"保重。"
"你也是,到家給我寫信。"我說。
她點點頭,轉身要走,又回過頭來:"老趙,那條圍巾我織到一半,放在你箱子里了,你...自己接着織吧。"
我愣住了,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她眼裡含着淚,我轉身就走,不敢回頭。
那時我哪裡知道,這一別就是五年。
五年里,我回到了東北,靠着在深圳的積蓄和一些朋友的幫助,開了一個小修理鋪,修自行車,修家電,日子過得還算安穩。
我給小芳寫過幾封信,但都沒有收到回復。
我以為她可能搬家了,或者嫁人了,不想再與過去有任何聯繫。
慢慢地,我也就不再寫信,只是偶爾喝醉了,會想起那個和我同甘共苦的女人。
如今,電話那頭的小芳說她女兒要找我,我心中五味雜陳。
難道那晚...我有了女兒?
我不敢問,卻又期待着。
掛了電話後,我輾轉反側,決定南下一趟。
不管是什麼原因,能再見小芳一面,也算是了卻一樁心事。
第二天,我去買了火車票,簡單收拾了行李。
臨出門前,我又看了一眼那條織了一半的圍巾,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它裝進了背包。
三天後,我坐上了南下的火車。
窗外的風景飛速倒退,腦海中全是小芳的模樣。
她現在過得好嗎?為什麼這麼多年不聯繫?她的女兒又是誰?
這些問題在我腦海中盤旋,讓我無法安心。
列車員送來盒飯時,我才發現自己已經坐了四個小時,卻一口水都沒喝。
"大叔,您看起來心事重重啊。"年輕的列車員笑着遞給我盒飯。
"哦,謝謝,有點事情要處理。"我勉強笑笑。
"是回家嗎?"他隨口問道。
家?我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家了。
"算是吧。"我敷衍道。
吃過飯,我靠着窗戶閉目養神,腦海中浮現出與小芳相處的點點滴滴。
她做的飯菜,她縫補的衣服,她生病時的脆弱,她開心時的笑容...
這些記憶如此清晰,彷彿就發生在昨天。
三天後,火車終於到站。
我拖着疲憊的身體走出車站,按照小芳給的地址,打車來到了郊區的一個小區。
小區不算新,但很整潔,住的多是普通工薪家庭。
我按響了門鈴,心跳如鼓。
門開了,小芳站在門口,比五年前瘦了許多,眼角多了些皺紋,但笑容還是那麼熟悉。
"老趙,你來了。"她輕聲說,彷彿我們只是昨天才分別。
"嗯,來了。"我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側身讓我進屋,我這才注意到,屋內站着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眉目間與小芳有七分相似。
我心裡一沉,這女孩看年齡,不可能是我的孩子。
"這是我女兒,前夫的。"小芳介紹道,"丫頭,叫叔叔。"
女孩怯生生地喊了聲"叔叔",然後低下頭,似乎有些拘謹。
我心裡既釋然又失落。
釋然的是不必承擔做父親的責任,失落的是...我也說不清。
"坐吧,我去泡茶。"小芳轉身去了廚房。
我和女孩面對面坐着,一時無話。
"叔叔,謝謝你來。"女孩突然開口,聲音很輕。
"不用謝,我和你媽是老朋友了。"我笑笑,"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楊雨,今年十七歲了。"她說。
我點點頭:"上學嗎?"
"嗯,高二了。"她回答,然後又沉默了。
小芳端着茶回來,看見我們沉默的樣子,笑了:"你們倆這是幹啥呢?跟生人似的。"
"沒,就是不知道聊什麼。"我接過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小芳坐下來,看着我:"老趙,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還行,回東北開了個小修理鋪,一個人過,挺自在的。"我簡單地說,"你呢?"
"我回山東待了兩年,後來丫頭想上好學校,就來了這邊,在一家服裝廠做質檢,工資還可以。"她說。
我點點頭,注意到她說話時有些氣短,臉色也不太好。
晚飯是小芳準備的,還是我愛吃的那些菜。
"你還記得我愛吃什麼?"我有些驚訝。
她笑了:"咱們一起生活那麼久,這點事能忘嗎?"
飯桌上,小芳一直鼓勵女兒和我說話,氣氛漸漸融洽起來。
吃完飯,楊雨主動去洗碗,我和小芳坐在客廳聊天。
"你給我寫的信,我都收到了。"她突然說。
我愣住了:"那你為什麼不回?"
她低下頭:"我不知道該怎麼回。"
"什麼意思?"我不解。
"那時候回山東,我家裡人知道我和一個東北男人合租了幾年,就開始各種閑話。"她苦笑道,"村裡人更是指指點點,說我不檢點。"
我握緊拳頭:"他們懂什麼?"
"我不在乎這些,但我怕連累你。"她抬頭看我,"我想,你回東北也不容易,如果和我有聯繫,萬一被你家裡人知道了,對你也不好。"
我沉默了。
她說得沒錯,我回東北後,也經常被人問起在深圳的事情。
每當有人問起有沒有對象,我就會想起小芳,但從沒敢說出口。
畢竟,在老家人眼裡,"臨時夫妻"這種關係是見不得光的。
"那為什麼現在找我?"我終於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她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廚房的方向,然後壓低聲音:"我病了,腎出了問題,需要手術。"
我心裡一沉:"嚴重嗎?"
"醫生說要儘快手術,但費用..."她沒說完,但我明白了。
"多少錢?"我直接問。
"三萬多。"她低聲說,"我這些年攢了一些,但還差一萬多。"
"我這裡有,明天就給你拿去醫院。"我不假思索地說。
她眼圈紅了:"老趙,我不是為了錢才找你的。"
"我知道,你找我肯定是走投無路了。"我苦笑道,"我們什麼交情,這點錢算什麼?"
她低下頭,淚水滴在手背上:"這些年,我一直記得你對我的好。"
我想伸手擦去她的淚水,卻又不敢,只能幹巴巴地說:"別哭了,看你女兒該擔心了。"
她點點頭,擦乾眼淚:"謝謝你,老趙。"
"別說這些沒用的。"我擺擺手,"明天我陪你去醫院看看。"
飯桌上,小芳終於道明實情。
原來她半年前就查出了腎病,但一直靠藥物控制,直到最近病情加重,醫生建議手術。
楊雨知道後,翻出了母親的舊信箱,找到了我的來信和地址。
"媽媽一直把叔叔的信藏在枕頭下面,晚上偷偷看。"楊雨說,"我知道叔叔對媽媽很重要,所以就..."
小芳臉紅了,打斷女兒:"丫頭,吃你的飯。"
我心裡一暖,原來她也沒有忘記我。
"當年你照顧我那場病,我一直記得。"小芳低着頭說,"這些年沒聯繫,是我怕耽誤你重新開始。"
"你也沒耽誤我啊,我不照樣單着。"我開玩笑地說。
她抬頭看我:"真的單着?"
"真的,騙你幹啥。"我笑着說,"你以為像我這樣的老男人,誰會要啊?"
她笑了,那熟悉的笑容讓我想起了我們共處的日子。
看着她憔悴的面容,我突然明白,生活從不因情感而停步。
那年分別,我們都以為是給對方自由,卻忘了情義這東西,哪是說斷就能斷的。
第二天,我陪她去了醫院。
醫生看了她的檢查報告,建議儘快手術。
"你是病人家屬?"醫生問我。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小芳輕輕握住我的手:"他是我丈夫。"
我轉頭看她,她朝我微微一笑,眼裡滿是信任。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無論世俗怎麼看待我們的關係,在彼此心裡,我們早已是生死相依的伴侶。
"對,我是她丈夫。"我堅定地對醫生說。
辦理住院手續時,我毫不猶豫地支付了全部費用。
小芳想阻止,被我攔下:"別說那些沒用的,錢沒了可以再賺,你要是出了事,我找誰去?"
她紅了眼眶,不再說話。
手術定在三天後,我每天都去醫院陪她。
有時聊天,有時只是安靜地陪着她。
楊雨也經常來,看見我和她媽媽相處融洽,眼神中的戒備漸漸消失了。
"叔叔,謝謝你對我媽這麼好。"有一天,楊雨單獨對我說。
"不用謝,我們是老朋友了。"我笑笑。
"不只是朋友吧?"她狡黠地看着我,"我看到媽媽枕頭下的信了,你們感情很深。"
我有些尷尬:"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過去的事為什麼現在還能讓媽媽偷偷哭呢?"她反問。
我愣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手術那天,我和楊雨一起在手術室外等待。
五個小時後,醫生出來告訴我們手術很成功,但需要觀察一段時間。
看着推出來的小芳,我長舒一口氣,彷彿自己也經歷了一場大手術。
接下來的日子,我請人照看家裡的修理鋪,自己留在了小芳身邊照顧她。
我陪她做復健,陪她散步,給她講東北的趣事,逗她開心。
她恢復得很快,一個月後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那天,小芳問我:"回東北嗎?"
我搖搖頭:"我在這邊找了份工作,不遠,就在你家附近的工廠。"
她驚訝地看着我:"你要留下來?"
"嗯,東北那邊太冷了,我年紀大了,受不了了。"我找了個借口。
她笑了,眼角的皺紋里,盛滿了歲月的溫柔:"老趙,你不用為我..."
"不是為你,"我打斷她,"是為我自己。這麼多年一個人,挺無聊的。"
她低下頭,輕聲說:"那你住哪兒?"
"找個出租屋唄,或者..."我故意拖長聲音。
"或者什麼?"她抬頭看我。
"或者,我們再做一次'臨時夫妻'?"我半開玩笑地說。
她愣住了,然後噗嗤一聲笑了:"都這把年紀了,還臨時呢?"
"那就...永久的?"我小心翼翼地問。
她沒說話,只是低下頭,但我看見她的耳朵紅了。
回家的路上,我們並肩走着,像當年在深圳的街頭一樣。
"小芳,"我突然停下腳步,"我有個東西要給你看。"
我從背包里拿出那條織了一半的圍巾:"這些年,我一直留着它。"
她接過圍巾,眼睛濕潤了:"你...你還留着它?"
"嗯,雖然不會織,但總覺得扔了可惜。"我笑笑。
她撫摸着圍巾,輕聲說:"要不,我幫你織完?"
"好啊,不過我有個條件。"我說。
"什麼條件?"她抬頭看我。
"圍巾織完了,你就嫁給我。"我鼓起勇氣說出這句話。
她愣住了,然後眼淚奪眶而出:"你...你這個老東北,盡會欺負人。"
我笑了,知道這是她答應了。
回到家,楊雨看見我們手牽手,先是驚訝,然後開心地笑了:"早該這樣了!"
晚上,我和小芳坐在陽台上看星星。
"老趙,你知道嗎,這些年我一直後悔當初沒留住你。"她輕聲說。
"我也是,要是當初勇敢點,現在咱們孩子都上學了。"我握着她的手。
她靠在我肩上:"現在不晚,我們還有大把時光。"
我點點頭,心裡滿是感激。
"臨時夫妻"這個詞,曾是工友們的調侃,如今卻成了一種超越血緣的情義。
有些情,不必言明;有些人,無需相伴,卻是一生的牽掛。
而今,我們終於有機會,把"臨時"二字,改成"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