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我是七小姐
圖:來自網絡
一
跟蹤了好幾天,這天,我終於把張浩堵在了離學校不遠的衚衕里。
張浩背着書包,在離我50多米遠的前面划著S形一邊走一邊玩,絲毫沒有感覺到身後的危險。
這個衚衕是我偵查了好幾天,選中的最適合動手的地方。此刻,衚衕里不要說人了,就連一條狗都不曾見到。
我前後張望了兩遍,攥了攥藏在袖子里的刀,向著張浩追了上去。
二
我叫王軍,那年15歲,出生在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爸爸和媽媽都沒有什麼文化,爸爸在縣裡的畜牧站工作,媽媽身體不好,幹不了重活,除了種那點自留地,平時就在家裡縫縫補補和洗洗涮涮。
我和妹妹都在縣城裡上學,兩個學生外加一個常年吃藥的媽媽,全家的負擔都壓在了爸爸一個人身上。除了交學費和買學習用品,家裡基本沒什麼花銷。我跟妹妹也不買什麼新衣服,光是親戚們穿過的衣服就夠我倆撿着穿的了。
初中二年級一開學,我們班換了一位姓王的班主任。王老師三十多歲,嗓門很大,她最喜歡躲在我們教室的後門或者窗戶周圍,悄悄地觀察班級里的動靜。
一旦發現有人聊天或者搞小動作,她猶如神兵天降,先是把人揪起來,一頓劈頭蓋臉的責罵,然後把講台拍得啪啪作響,緊接着教室里開始回蕩着她尖利的聲音:“你們愛學不學,你以為給誰學呢,給我學的嗎?”
我學習成績一般,在班裡從來沒有顯過山露過水,存在感極低,卻沒想到開學的第二天,我就上了講台。
這天上午,王老師拿着一摞表格進來,叫我們認真填寫。表格里有很多的選項,具體的我忘記了,只記住了幾個:父母是做什麼的?交通工具是什麼?你能為班級做些什麼?
下午,我正在座位上昏昏欲睡,王老師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我的身邊。她用手輕拍了我的桌子,質問我能為班級做些什麼?為什麼別的同學能買盆,買拖布,買水,我什麼也沒寫?
我低着頭站在桌子旁邊不說話。王老師大聲喝道:“抬頭,往哪看哪?你以為你低頭就沒事了?”
我抬頭看着對面白花花的牆壁,心裡憤怒極了。我是沒給班級買東西,全班50多人還差我一個?不就是看我家裡窮,爸媽沒有能耐不能給老師辦事嗎?
三
那天我被罰站兩節課,不是站在走廊,而是站在班級講台的旁邊。
這是我長這麼大以來最風光的一次。我就那樣耷拉着腦袋,不用抬頭我都知道此刻我被全班同學盯着,也知道一定有奚落、有幸災樂禍,還有不懷好意……
那一刻,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在與我為敵。
我一直低着頭看自己的腳尖,淚水在我心裡早已經泛濫成河。我像一隻黑瘦的猩猩,站在台前供他們品鑒,除了恨自己沒有有錢有勢的父母,我只希望教室能突然裂出一個地縫讓我鑽進去。
自從上次被罰站以後,我越來越不愛學習,就像丟了三魂七魄的軀殼,呆坐在椅子上。從前我是上課聽不懂,現在是乾脆就聽不進去了。我的成績直線下降,不久班級月考,我數學考了36分。
轉眼9月份到了,班幹部們組織同學給老師買教師節禮物,自願交費。這回我吸取了上次的教訓,從爸爸要了10塊錢交給了班長。
下午第三節課,班長和生活委員跟老師請假要出去買禮物,結果去書包里取錢時,發現錢被偷走了。
這下子班裡炸開了鍋,那程度彷彿丟的不是錢,是衛星上了不知名的軌道,是火箭環繞一周後跑錯了太空!
王老師得知這件事,臉色通紅地站在講台,眼睛也隨着呼吸的上下起伏,漸漸變成了三角形。她不能忍受她帶的班級里出現這種可恥的行為。
四
“誰拿了現在把錢乖乖拿出來,我就當沒有這回事發生。”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現在拿出來還來得及……”
我看着王老師在前面氣急敗壞地喊叫,壓抑已久的心暢快極了!
“王軍,你趕緊把錢拿出來!”
我正竊喜的嘴巴還沒來得及合攏,就被王老師的這句話嚇傻了!
可能是我的驚愕,讓王老師認定我是偷了錢心虛,她的聲音更大了。
“我不是沒給你機會,你自己不知道把握,走,跟我去教導處!”
我騰地站了起來,因為激動把桌子上的書都帶落到地上。我從小就有個毛病,情緒一激動舌頭就打結,整個人變得哆哆嗦嗦,說話也不順溜了。
“王老師……你……你憑啥冤枉我?我……我沒偷錢!”
“我冤枉你?咱們班誰能偷這個錢,你家最窮,除了你還有誰?”
那一刻,我的耳朵好像什麼都聽不到了,世界是如此地安靜,又好像有長長的汽笛聲一直在耳邊縈繞。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就這樣,我被王老師連拉帶拽地向教務處走,我用力掙脫,然後我聽到了衣服被撕裂的聲音。
我一路被拽到了教務處,身後還跟着幾個其他班的老師,用他們的話說,這麼多年學校還從沒出過這麼惡劣的事情。
我個子本來就矮,膽子也小,這會兒我像是一隻被脫了毛的弱雞,馬上就要被放在案板上大卸八塊。
五
看到教務處主任和一屋子的人,我哭了,一半是嚇的,一半是氣的。我一邊痛哭流涕,一邊據理力爭,堅持自己沒有偷那筆錢。
最後,主任去調了監控,才發現是隔壁班的學生來找班長借書,去書包拿書的時候把錢偷走了。
我如釋重負。說實話,上次罰站那事我不敢跟家人說,一直在心裡壓着,導致我現在跟人說話都不敢大聲。
這次我終於勝利了一次,扳回了一局,一種意氣風發從我心裡油然而出!我驕傲地看着王老師,一邊擦着鼻涕一邊等王老師給我道歉。
她輕蔑地撇了我一眼,不屑一顧地說:“你看什麼看,不是你拿的你就有理了?”
我真想上去照着她的臉打上一拳,可是我不敢,那一拳我砸在了桌子上。
在上課的時候,我們兩看兩相厭。我以為她會把我調到後面的座位孤立我,可是我沒想到,她竟然把我調到了整個年紀中最差的班級。
那個班裡的學生不是留守的,就是父母離婚的,一個個都像脫了韁的野馬,全校沒有不知道這個班級的,大家都叫它“叫花班”。
我在新班級呆了一天,就再也沒去過學校。我偷偷從媽媽裝錢的鐵皮盒子里拿了20塊錢,到市場買了一把細長的水果刀。
從我記事開始,我家就是老實巴交的農民。爺爺、爸爸從來都是以誠待人,一輩子謹小慎微地活着,對別人的求助是能幫都幫,爸爸更是教導我和妹妹不能坑人害人。
我除了學習不好沒有傷害過任何人,王老師竟然這樣對待我,太欺負人啦!
我知道王老師的兒子在實驗小學上學,既然你不讓我好,我也不讓你兒子好過!
六
“張浩。”
在跟蹤了張浩幾天後,我剛要動手,身後竟然有人叫他。
我跟張浩同時回過頭,只見兩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從我身後走來。他倆一左一右越過我向張浩走過去。
“帶錢了嗎?”高個子男生問到。
張浩怯怯地從兜里掏出5塊錢,趕忙遞給了那個男生。
小個子男生應該是高個子的小跟班,他用手指杵着張浩的腦袋,一下一下。
“這麼點錢,你這是打發要飯的哪?”
我一看,哈哈,這下好了,他媽那麼厲害,兒子卻是個熊包,遇到搶錢的了。報應呀!
“今天不是讓你帶20塊錢嗎,錢哪?”
張浩嚇得小臉煞白,有些結巴地說:“我……我……”
高個子男生一把抓住張浩的衣服,不斷地推搡他,張浩一下子倒在地上。他正對着我,我低着頭看到他眼睛裡滿是淚水,不斷地掉在身上。
他的大眼睛哀求地看着我,又無助又可憐,我彷彿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小個子抬起腳,對着張浩就要踢下去。
“住手。”我一步跨上前,擋在了張浩的前面。
可能是我的個子太小,看上去跟他們年紀差不多,再者我還是一個人,這兩個男孩看了我一眼,沒理我。繼續沖地上的張浩踢去。
我把衣袖向上拉了拉,露出了手裡一直緊攥着的刀。那兩個孩子互相看了看,“大哥,下次不敢了”說完,拔腿就跑了。
張浩看着我的刀有些害怕,我看着他,他跟王老師長的一點也不像。此刻他的眼睛裡已經沒有了淚水,可是那種發自內心的害怕還是能看出來。
我上前扶起了他,用手撣了撣身上的灰,對他說,走吧。
我目送着張浩走出我的視野,轉身把那把水果刀扔進了垃圾桶。
七
這回我是徹底放飛了自我,就像是久居籠中的小鳥。我每天早晨背着書包出門,出了我家這個巷子口,向左邊走是學校,向右邊是茫茫人海。
我有時在街上遊盪,哪裡熱鬧就去哪裡,有時來到離家不遠的小河,找個樹蔭一躺就是一天,傍晚踩着放學的時間背着書包回家。這種情況持續了20多天,一直到這天班長來我家通知我明天參加考試。
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天爸爸的神情。爸爸把班長客氣地送出了屋子,轉過身來看着我。他的臉色鐵青,嘴唇不停地哆嗦,一下又一下,眼睛裡好像有淚光。
這個沒有多少文化的男人,操起了院子里的棍子指向我,他的胳膊一直在顫抖,就跟我那天在學校教務處里一樣。
“跪下。”
我跪在了院子里,爸爸的棍子狠狠地敲在了我的後背上。
“還敢不敢逃學?”
伴隨着一聲聲的呵斥,那棍子向雨點一樣落在我的身上。
“長能耐了,敢逃學了。”我感覺我的後背好像是斷了,火辣辣地疼……
最後,爸爸把打折了的棍子扔在了一邊,自己也一屁股癱在了地上。
“明天去不去上學?”
“不去!”
爸爸騰地一下站起來,在牆邊隨手摸到一根竹條,直接抽到了我的腿上。
“我今天打死你個狗東西!”
“讓你不學好,讓你不上學!”
竹條一下下抽打在我的身上,我趴在了地上。在我暈過去的剎那,我看見媽媽撲在我的身上痛哭,我虛弱地說到:“你打死我吧,死了我也不上學!”
這一頓打,我在炕上趴了半個多月才敢下地。據說,後來爸爸大哭了一場。
最終,初三我沒有念,退學了。
八
我在市場給人搬貨,雖然力氣有些小,但勝在勤快,手腳麻利,還因為年紀小,誰都可以支使我。
我幫人搬貨、卸貨,每天累得要死,這一干就是三年。由於每天在市場混,對經商有了一些門道,於是十八歲那年我開始擺地攤,漸漸地擁有了自己的小店。
生活似乎越來越好,我跟爸爸的關係也逐漸恢復。我成了家,有了善良的妻子和可愛的兒子。
這天,我從店裡出來,在路口等紅燈時,看到了多年不見的王老師。她比原來更胖了,頭髮花白,旁邊還有一個四五的小男孩。那應該是她的孫子吧?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午後,衚衕里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背對着陽光,衣袖裡藏着一把水果刀,要不是那明媚的陽光照進了少年的心房,現在的一切恐怕早變了模樣。
那一刻,我不再糾結對老師的恩恩怨怨,那一刻,我覺得其實都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