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佩斯回來了。
很難相信,我們能有機會親眼目睹這件事。
消失21年後,陳佩斯被央視請回了導師席。
2月6號,央視偷偷上了部綜藝《金牌喜劇班》。
評審席上那位鬚眉皆白的老人,讓我恍如隔世。
趙麗蓉走了,趙本山、宋丹丹也相繼告別了小品舞台。
春晚似乎越來越不重視語言類節目了。
這是幾年來,我最直觀的感受。
但看到陳佩斯的那一刻,卻又有了那麼一絲絲僥倖。
終於,我們真的等到了陳佩斯重回熒屏。
等到了腰板最硬的喜劇之王。
這一天,觀眾盼了足足二十多年。
文章開始前,我想先問大家兩個問題:
每年春晚,你最期待什麼?
歷年春晚,你能記住什麼?
我想,我的答案可能會和大多數人一樣。
小品。
但我們要知道的是。
在陳佩斯之前,中國沒有小品。
把時間線往回拽。
1983年,陳佩斯摸着腦門說了句大實話:
“春節聯歡晚會是真夠無聊的。”
“歌手能唱歌,相聲演員能說相聲,但影視演員卻只能詩朗誦,忒沒勁。”
就憑這兩句話,中國才有了小品。
1984年,《吃麵條》登台春晚一炮而紅。
那個小品,迄今為止也是無實物表演的頂峰。
三十歲的陳佩斯,捧着一個瓷碗走進了千家萬戶。
轉眼,就成了家喻戶曉的小品演員。
後來陳佩斯回憶說:
“演到一半的時候,發現台下的凳子四處散落,很多人盤腿坐在地上,後來才知道,是小品太搞笑,觀眾笑得直不起腰,只能坐地上。”
觀眾從沒有這麼快樂過。
即使在上台前,這小品還是別人口中的垃圾。
是膚淺、沒內涵、沒深度的糟粕。
但此後,陳佩斯成了春晚的常客。
他詮釋了一個又一個有血有肉的小人物,承包了除夕夜所有的笑聲。
他自以為,事成了。
殊不知,這並非命運之神的眷顧。
走紅,也是他消失的開始。
春晚面前,陳佩斯是第一個敢站出來說不的人。
他腰板出奇的硬,站得也出奇的直。
衝突,從1988年開始。
那一年,陳佩斯帶着小品《狗娃與黑妞》綵排。
過程中,陳佩斯希望作品能夠用單機拍攝,借用電影蒙太奇手法。
這麼做的初衷,都只是為了更好的呈現。
但這個想法換到了什麼?
導演居高臨下的一句:
“一邊兒去,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嗎?”
兩年後,矛盾再一次升級。
不長記性的陳佩斯,又一次在綵排中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這一次,導演非但沒同意,還直接剪掉了一段非常重要的過場戲。
辛苦一年的作品,瞬間面目全非。
按理說,陳佩斯總該學乖了。
但誰承想,他一身硬骨頭,死活學不來奉承和彎腰。
1998年,當他的意見再一次被導演拒絕後。
陳佩斯頭也不回地摔門離開了春晚:
“這屆春晚,我不上了!”
自此,他就再也沒邁進過央視的大門。
陳佩斯到底圖什麼?
沒有人知道。
他好像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他從來不貪圖名利,卻非要對作品和觀眾負責。
在唯利是圖的娛樂圈裡,他就是個愚昧的異類。
離開春晚後,陳佩斯長舒一口氣,如釋重負。
他以為,自己擺脫了枷鎖,拿回了話語權。
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盤盤盜版光碟。
創作未獲自由,侵權變本加厲。
1999年,央視擅自出版了陳佩斯歷年小品的光盤,並作商業化變現。
這種事,在當年並非個例。
在知識產權尚未普及的那個年代,這樣的做法似乎沒什麼問題。
所以,站出來說國王沒穿衣服的陳佩斯,就成了那個令人瞠目的孩子。
他一紙訴狀,將央視告上了法庭。
這紙訴狀,很快在內娛炸開了鍋。
人們都勸陳佩斯,要試着委曲求全,要學會忍氣吞聲。
那可是央視啊。
得罪了它,於演員而言無異於自掘墳墓。
然而,陳佩斯一句也聽不進。
他只是說:
“我只知道這個世界應該是有規矩的世界。”
“如果我接受強權,那我的後代一定會為我感到丟臉!”
這句話,說得是字正腔圓。
每個字,都砸得擲地有聲。
最終審判的結果不問可知。
央視敗訴,陳佩斯獲法院判決的16萬元賠償金。
但這次勝訴的代價,太大了。
轉眼,廣電系統下的所有平台都沒了他的身影。
其中沒有禁令,反倒是上行下效的悲哀。
再之後,他的影視公司收益也愈發慘淡,繼而宣告破產。
陳佩斯,徹底消失了。
被封殺後,陳佩斯日子過得艱難。
一次,女兒要交學費。
他翻遍口袋,卻也湊不齊280元。
昔日的小品之王,生活如墜冰窟。
但他寧願上山種樹,也不願向央視低頭。
1999年,陳佩斯扛着鋤頭進了山。
他每天撿樹枝枯葉生火,吃大鍋飯。
媒體報道說,從不服輸的陳佩斯,那時會站空無一人的山頭上淚流滿面。
就這樣,他整日頂着風吹日晒,苦苦幹了兩年,終於攢下了30萬。
這筆血汗錢,他一分不剩地砸進了話劇舞台。
那兩年,話劇擠不出半點油水。
話劇演員,也削尖了腦袋往影視隊伍擠。
話劇體制內的朋友都勸他:“如果你不怕賠錢的話,那就做吧。”
陳佩斯,又一次做了世俗眼中的傻子。
他拿着僅剩的兩本存摺,賭上了全家的幸福。
不成想,孤注一擲的陳佩斯竟然又做成了。
他的首部話劇《托兒》全國巡演百餘場,創下了千萬的票房神話。
緊隨其後的《親戚朋友好算賬》、《陽台》等作品也廣受好評。
無論是小品還是話劇,陳佩斯都是教科書一般的存在。
但他頭上卻沒有一頂桂冠,身上也不加半點殊榮。
他只是說:
“沒有獲獎,我是一個非常乾淨的人”。
陳佩斯又火了,媒體評價道:
“蟄伏3年,沒在春晚看見陳佩斯的觀眾,很快把他們的期待轉化成了票房。”
但很遺憾,這個年過半百的老頭還是學不會懂事。
他並沒有吸取教訓。
反倒始終如一,不諂媚,不低頭。
當地電視台錄像,他就當場罷演。
想看戲,就得買票。
再大的領導,到他這兒也沒有半點面子。
他字句鏗鏘:
“這個社會已經這麼爛了,還要再把餘生這麼爛下去嗎?”
陳佩斯總說:
“我這人有個毛病,就愛跟仗勢欺人的過不去。”
倏爾二十年。
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依舊立得筆挺。
就像朱時茂說得:
“他太倔,太認死理。”
這份倔,是對表演的畢恭畢敬。
這死理,是對藝術的敬畏之心。
對一個演員的最高評價是什麼?
這個問題,我經常在想。
直到後來,我看到這樣一則爭論:
到底是央視春晚成就了陳佩斯,還是陳佩斯成就了央視春晚?
這個爭論,其實無所謂答案。
因為它只此一個,也只在陳佩斯身上出現過。
甚至趙麗蓉、趙本山、宋丹丹都不再有。
問題存在本身,就已經是對一個演員的最高評價了。
我知道,看到這個爭論一定會有人問:
陳佩斯憑什麼?
他憑的是對喜劇的熱忱;對舞台的尊重;對藝術的向慕。
是那一身錚錚鐵骨。
毫不誇張的講,整個90年代,都屬於陳佩斯。
對於他的作品,豆瓣上有這樣的評價:
他能夠操一口標準普通話,幾乎不使用任何俚語進行表演,而當代喜劇離開方言和網絡潮詞,離開了所謂的段子,幾乎無法續命。
他的小品,從沒有方言。
他的表演,從沒有挖苦和歧視。
他不靠賣拐博君一笑,不靠性別尋求笑點,更不靠着東拼西湊的段子過活。
他塑造的,都是些毫不起眼的小人物。
但他就能硬憑這些小人物,辛辣的諷刺社會的不公。
相比起後來的小品演員,陳佩斯高級了不知多少。
這隨便一點,都是絕大多數演員一生都不能企及的高度。
再一次看到陳佩斯登台央視,我先是驚訝,後是欣喜。
讓我驚訝的,並不是央視的邀請。
而是陳佩斯的答應。
看似妥協背後,是彼此的成全。
觀眾想念陳佩斯,更懷念那個屬於小品的黃金時代。
今天,熒幕上充斥着跳樑小丑。
你聽,是誰說觀眾不需要優質的語言類節目?
你看,陳佩斯回歸後那一片倒的歡呼與喝彩。
我們,總算等到了陳佩斯。
這一天,觀眾等得太久了,我們等得太久了。
我們在等的,不只是喜劇之王的復出。
而是一個鐵骨錚錚的藝術家。
和那個小品的黃金時代。
陳佩斯和春晚互相成就的黃金時代。
總而言之。
陳佩斯,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