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主張要想成佛只能頓悟,做了善事也沒有善報,十惡不赦的壞人仍可以成佛。當時的佛教界無法接受這種驚世駭俗的主張,於是強行把他趕出了都城建業(今江蘇南京)。這個人就是南北朝的竺道生法師。
毗曇、中觀、涅槃三學的集大成者
竺道生(公元355-434年),俗姓魏,河北巨鹿人,八歲時在建業隨竺法汰出家,十五歲登台說法。竺法汰和釋道安都是佛圖澄的弟子,法汰與道安的弟子廬山慧遠也常有書信往來。當時,慧遠把罽賓的僧伽提婆請到了廬山東林寺。竺法汰便將道生介紹到廬山,和慧遠一起跟着僧伽提婆學習毗曇學。
“毗曇”是“阿毗曇摩”的簡稱,意為論藏,在中國特指說一切有部解釋“法相”的論著,研究這類論著的學問稱之為“毗曇學”。
道生來到廬山的時候不到三十歲,而和他一起學習的慧遠已五十歲了。從佛圖澄那裡論起,道生和慧遠算是同輩,但慧遠比他大了二十多歲,所以他對慧遠執弟子禮,但雙方並無師徒關係。
在廬山修學幾年之後,聽說西域高僧鳩摩羅什來到了長安。道生便在慧遠的資助下,和慧觀、慧嚴、慧叡四人也來到長安,拜入鳩摩羅什門下,學習大乘般若、中觀之學,並參加了翻譯工作。由於智識超群,竺道生成了羅什門下“四聖”、“十哲”之shǒu。
三年後,道生從長安返回廬山,把同學僧肈的《般若無知論》帶給了慧遠。促成了此後慧遠和羅什兩位大師的佛學交流,後人將他們的往來書信集結成了《大乘大義章》。
後來,道生離開廬山回到京城建業,接觸到了六卷本的《涅槃經》殘卷。他經過一番研究之後,從中得出了人人皆有佛性,包括十惡不赦的一闡提也有佛性的結論。他又從“佛性本具”而推出成佛只能“頓悟”的結論。遭到了都城佛教界的一致反對。
真如不可分割,成佛只能頓悟
現在的人普遍認為“頓悟”是禪宗的慧能提出來的。其實,早在慧能之前三百年,竺道生就在倡導“頓悟”了。
南北朝時,人們普遍認為佛性不是人類天生就具備的,而是在後天的修行中獲得的。所以要想成佛只能“漸悟”,一步一個腳印,按菩薩行的十個次第(十地)逐級升華。
這十個次第就是:初歡喜地、次離垢地、三發光地、四焰慧地、 五難勝地、六現前地、七遠行地、八不動地、九善慧地直至第十法雲地 。到了法雲地,才算功德圓滿,究竟涅槃,成就佛道。從發心到成佛,這個過程是十分艱難而漫長的,需要累劫累世的修行。
成佛一定要經過這麼漫長的累世修行嗎?
中國的主流思想是講求務實的,當身(當下這一生)的問題才是zuì重要的。所以,從佛教傳入中國開始,成佛的頓、漸的問題就被提上了議程,可謂由來已久。
東晉的支道林(公元314-366年)認為:菩薩修行從歡喜地到第六現前地,是要漸次修行的,但到了第七地時已經初得“無生法忍”,已經具足了一切道品。所以七地以上到十地究竟圓滿,是可以頓悟的。但在六地之前需要靠逐級修行,直至進入七地就可能頓悟成佛了。所以關鍵在於第七地。學者一般將支道林的主張稱之為“小頓悟”,其實在本質上還是漸悟。
而竺道生在綜合了中觀、涅槃學之後,認為成佛不可能分階段進行,只能通過頓悟一次性成佛。因為“真如”、“佛性”都是無為法,而無為法是不可分割的。“無為則無有偽妄,常照則不可宰割”。可以分割的只能是有為法(假法)。“夫稱頓者,明理(真如)不可分,悟語jí照,以不二之悟,符不分之理。”所以,如果分階段證悟,所悟得的根本就不是真如本體,而是一種假悟。十地、四果的各個段位,乃至六波羅密、三十七道品都不是“真悟”。
但菩薩十地、沙門四果都是佛陀親口講授的。佛是真語者,不妄語者。這與“真如”的不可分割是否有矛盾嗎?
竺道生說,這個沒有矛盾。因為佛陀所說的菩薩十地、沙門四果都是為了鼓勵人們親近佛法,是勸人救人、親近善業的方便善巧。“蓋是聖人提理令近,使夫行者自強不息。”
當然,這些善業也是不可輕視的,它畢竟有大利益,至少可以使人免墮惡道。所以,道生雖然主張頓悟,但並不反對人們依次第漸修。
善不受報、闡提有性
除了“頓悟成佛”之外,竺道生還主張“善不受報”、“一闡提也有佛性”。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是人們普遍的認知,佛教也倡導“諸惡莫作,眾善奉行”。但竺道生卻說什麼善不受報,惡不遭罪,還有一大堆佛理作依據。當然,他是從畢竟空的角度來說的,但對那些搞不清什麼勝義諦、世俗諦的人來說,這顯然是一種違反常理的說法。
此外,佛教將那些十惡不赦的人稱為“一闡提”。在《大般涅槃經》傳入之前,人們認為善根斷盡的“一闡提”是沒有佛性的,直到唐朝的玄奘法師仍在堅持這一觀念。但道生認為佛性本無善惡,闡提當然也有佛性了。
由於竺道生的一系列主張太過離經叛道,所以遭到了當時佛教界的排擠。都城建業的僧團竟然要求他當眾懺悔。竺道生性情剛烈,賭咒道:“如果我所說的不合經義,就讓我立即得厲疾而死。如果所說符合經義,願將來舍壽於獅子座(法師講經時端坐的高台)”說完就拂袖而去。
他先到蘇州虎丘山,在那裡留下了“生公說法,頑石點頭”的故事。然後又到廬山隱居。
生公石像
幾年之後,曇摩讖翻譯的《大般涅槃經》終於傳到了南方,證明竺道生所說“一闡提也有佛性”是完全正確的。他因此贏得了崇高的聲望。眾僧請他登台講解《大般涅槃經》,講完之後,他就真的在講座上離世了。
由於南北朝處在佛教中國化的初期,人們總是用世間法來比擬出世間法。所以一時還接受不了竺道生的主張,進而抵制他的言論,導致他的有關頓悟、佛性的論述根本沒有完整地流傳下來,我們今天只能從一些片言隻語中去感知。
到了唐朝時,隨着禪宗的興起,生公所主張的頓悟成佛、人人皆有佛性的觀念才被廣泛地接受。且有了更進一步的發展。不僅一闡提有佛性,就連蛇蟲螞蟻、花草樹木也有法身慧命了,所謂:
青青翠竹,儘是法身。
鬱郁黃花,無非般若!
參考資料:竺道生《法華疏》、梁釋慧皎《高僧傳》、釋慧達《肇論疏》、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