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人家孩子連跳兩級，我這個媽媽爛泥扶不上牆

01

說來也很感慨，我的高中同班同學裡，和我一同考到北京讀大學的，屈指算來，也只有秀秀和我。

別看秀秀當時的家境比我家差太多，但人家比我聰明，也比我勤奮。高考放榜，她是重點大學，我只是一類本。大學畢業，我們都留京工作，我當大學助教，她進當時最掙錢的郵電系統工作。

我們差不多同一年結婚，不過她比我早一年生孩子，她女兒小琴比我女兒小雅也早一年上小學。

如果現在問小雅，你還記得秀秀阿姨和小琴姐姐嗎？她一定能想起來，因為她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們和阿姨及姐姐逛過一整天圓明園。

在那一天里，我這個媽媽有點兒煎熬，感覺自己和秀秀一比，處處落後，小雅自己也總受到小琴姐姐的挑剔。回到家之後，我至少好幾天情緒急躁，一會兒要求小雅學這個，一會兒要求她背那個，今天給她買來一本《奧數入門》，明天指定她讀《中國通史》，一看見她閑着，我就眉頭緊鎖，百般焦慮，無所適從。

好在，我那個善於自省的老毛病從未離身，最多一星期，我就徹底從無所適從里解脫出來了。

02

那麼，那一天我都聽秀秀說什麼了呢？

兩個都有點好強又多少有些愛拔尖兒的老友相見，那一定是說孩子了，你家女兒怎麼樣，我家女兒怎麼樣，你家女兒報了什麼班，我家女兒正在學什麼，有些暗暗較勁的意思。尤其是當我聽到琴兒即將跳級開學要直接讀四年級時，我的心有些慌了：這可真是啊！上學時比不過人家媽媽，這生了孩子還比不過人家孩子。

不過轉念一想，秀秀教育孩子真有一套，我得跟她學習學習。於是我就虔誠問她到底是怎麼整孩子的。熱情的秀秀就竹筒倒豆子，把數學和英語都是怎麼學的統統告訴了我，把每天指定孩子看的書也答應回去發給我。

我記得當時印象最深的是，琴兒除了在一個大機構學着奧數，秀秀還跟幾個媽媽給孩子合拼了一個小班，一周一次固定在一個孩子家裡上，效果好得很。她還慷慨地把老師的電話給了我，說這個老師幾乎都沒有空檔了，讓我試試看。

我當時真跟取到了真經似的，既鬥志昂揚，又心裡打鼓：錢小雅不想學怎麼辦？

對了，有人猜到了，錢小雅根本不吃這一套，一跟她提奧數，頭要得撥浪鼓似的，堅決不學。我說琴兒姐姐都跳級了，她說讓她跳唄。

當然，我走過一個從焦慮到平靜的小過程，一切照舊。

03

過了幾個禮拜，秀秀打電話給我，問給孩子都聯繫好老師沒有，我把情況跟她一說，她簡直對我恨鐵不成鋼，說你不能任着孩子來，一個好苗子非壞在你手上不可。

奇怪的是，經過這麼一折騰，我倒堅持自己原來的理念了：孩子跟植物一樣，有自己內在的成長規律，不能亂施肥，也不能亂拔高，讓她按自己的節奏慢慢長吧。

以後，接長不短的，秀秀會給我發來各種育兒寶藏，數學的誰家好，從哪裡下載，某個機構的英語見效快，讓我帶着孩子試聽。我知道自己不是雞娃的那塊料，千恩萬謝地收下後，都一股腦兒扔電腦里了。說真話，那些數不清的各路寶藏，就是現在被雞娃專家號稱為“雞飼料”的東西，別說讓我餵給錢小雅了，我看着都頭暈。

當然了，秀秀這個聰明人很快看出我的不可造就，給我發的少了，也不大理我了，可能她認為我爛泥扶不上牆，或者道不同不相為謀。雞娃這塊兒，我承認我不行，既不懂規劃，又沒有那個狠勁，執行力還死差。

04

對了，我說一個小插曲。

大約過了半年，秀秀又邀請我帶着小雅去她家玩兒。這一次我跟小雅說，媽媽帶你去秀秀阿姨家找小琴姐姐玩去。這孩子反應很快：“媽媽要去你去，我可不去哈。”我說你咋不去呢，小雅說我害怕。我這個善解人意的媽媽倒是一下理解了她這個怕——阿姨對姐姐要求太高太嚴厲了。我沒有勉強她。

但畢竟對跳級的孩子感興趣，另外我也想看看秀秀的家，就自己跑去做客了。

她家真是太整潔了！窗明几淨，纖塵不染，傢具看起來都豪華高貴。不過，就是有點兒看不見家的痕迹，也看不見有孩子從小長大的痕迹，好像五星級賓館一樣。秀秀領我參觀每個房間，床單齊整平展得沒有半點褶皺，從客廳到卧室到書房，沒有一樣多餘的東西，我連摸一下也怕摸髒了。當然了，兩個年輕媽媽坐下來聊天的時候，還是很開心的。

小雅的二年級和小琴的四年級快結束的時候，我又得到一個新的令人震驚的消息：小琴又跳了一級，這個小女神馬上要讀6年級了。

奇怪的是，我這一次聽到小琴跳級的時候，心如止水，波瀾不驚，居然連羨慕都沒有：你強任你強，明月照大江！孩子各個不同，各自上自己的學，各家過各家的日子罷了。

接後的兩年我和秀秀聯繫更少了，因為小琴已經上了初中，猜秀榮也是忙得要命，我也一般不輕易打擾她。

05

當錢小雅被所謂的海淀六小強提前錄取的時候，天哪！我總算有個揚眉吐氣的理由可以跟秀秀分享了。

巧的是，恰在這個時候，我也接到了秀秀的電話，問我有沒有時間我們見一面，我就意氣風發地赴約了。

在我家門口的公園見面的時候，我看見秀秀臉有點兒灰，神情淡淡的，似有難言之痛。我決定好好留神。

等我們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的時候，秀秀深深重重地嘆口氣：

”梅，小琴休學了，你是真的不知道？”

“啊——我哪裡知道這個？什麼時候的事兒！”

“她剛上初三不久就休學了。唉！以前那個難受勁兒現在已經過去了。不然，我哪有心思約你來這裡說話呢。”

原來，那個一向對媽媽乖巧聽話的小琴剛上初三不久就有點兒不願上學了，先是不願上媽媽給找的一對一家教，接着拒絕完成課外班的一切作業，再就是以各種理由不願意到學校去，媽媽怕落下功課，一催促就開始跟媽媽頂撞，說父母並不知道她在學校過得苦。媽媽跟班主任和各科老師交流，除了感覺這個孩子跟同學玩不到一塊兒、學習後勁不足、有點沉默、集體活動不積極之外，也沒覺得有什麼異常。

不久，就在某一個周末的晚上，小琴向父母宣布：學夠了，再也不想學了！這輩子也不會上學了！如果誰逼着她上學校去，她要麼離家出走，要麼絕食。

06

這樣的決定對爸爸媽媽尤其是媽媽無異于晴天霹靂，秀秀一開始只是認為孩子累了，沒太當回事，自己給學校請幾天假，讓小琴好好休息。而小琴說，這事自己已經想了很久了，眼神堅定得嚇人。

“梅你不知道，看到她決心不再上學的那幾天，我覺得天都塌了，同事朋友都知道我是個好強的人，全天下人都說我這些年教育得好，培育了一個神童，沒想到到頭來是這樣。大家都知道孩子跳級給我長臉了，誰知道我這些耗了多少心血，費了多少腦子，且不說費了多少錢，經歷多少精神的煎熬了。從她沒出生時就研究琢磨怎麼帶好一個孩子，比較、甄別、選擇各個年齡段、各種教育資源，還不是既想讓她學得多，又怕累着她。尤其是跳級的事，他爸爸一直跟我唱反調，知道我下了多少功夫嗎？！殫精竭慮、嘔心瀝血，比咱們上學時還費心啊！”

秀秀說著扒開她的頭髮給我看，裡面的白髮密密叢叢。我打心眼裡生出一種無限的同情，前幾天的得意之心早跑到得沒影了。

不管她教育方式方法對不對，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我說，你為什麼非要讓小琴跳級啊！按部就班上學有什麼不好？

她說，一直給她學什麼她都不拒絕，總想着能提前一年是一年啊！再說，咱們的孩子總得比咱們強吧。怎麼也沒想過她任性起來就是那麼決絕，怎麼求她就算給她下跪都不再在進學校一步了。

接下來，我不知道這對母女的冷戰持續了多久，小琴的爸爸後來受不了家裡的氛圍，住到單位去了。

07

這樣的結局，如果早幾年，我可能會幸災樂禍：哼！你不是厲害嗎？你不是喜歡搶跑嗎？你不是想拔尖嗎？可你最終敗下陣來。

經過這幾年，我見識了各種各樣的家長和孩子之後，真的不再幸災樂禍了。因為我明白，每一個人生下來都帶着與生俱來的性情，有的人天生高調超拔，有的人散淡平和。高調超拔者總容易被社會洪流所裹挾，淡泊守拙者反而容易看破事物背後的演變規律。讓前者回頭和讓後者被捲入都是難事。

我向來不敢對秀秀在孩子的學習和家庭生活上品頭論足、出謀劃策，到了這種時候，也真顧不得那麼多了：

“秀秀，這些年我別的體會不深，只有一樣我算體會到了，一個母親真正的力量不是她各方面都特別的精明強幹，不是她可以為孩子全面籌劃，一路高歌猛進，讓小孩承受他這個年紀原本不該承受的心理負擔；是她的慈愛、溫柔、溫和、敦厚使夫妻、孩子、父母公婆、叔伯妯娌、大家庭都因為她而和睦和諧，讓人感到她海洋般的包容接納，又壯觀不可攪動。這才是孩子成長的寬闊天地，讓孩子慢慢感覺有媽媽在的這個家是舒適溫暖的存在，家是有意思的，是令人舒適自在的，是可希望的……是向前走的支撐”

“秀秀，你陷入執念時間太長了。畢竟孩子還好好的，你那麼聰明優秀，難道不會學着做個真正的媽媽和真正的妻子，讓家像個家的樣子……水至清則無魚，你就先買個魚缸，養幾條魚試試……這些和你的工作事業並不衝突啊！”

我知道秀秀這麼聰明的人，她是不可能不反思的。

時間好慢又好快，錢小雅以優異成績考進北大這一年，小琴已經在職校讀到二年級，她的爸媽也住到了一起。

彎路很長，但有時又避免不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