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姜妩,是个见不得光的公主。
满宫的宫人待我恭敬疏离,眼底的厌恶是藏不住的。
在我及笄之日,我一向视为兄长的太子却当着我心上人的面欺辱我,撕毁我的一切,而我心悦的少年选择了旁观。
1
十五岁及笄那日,我更衣梳洗,换上了姜玦亲自送来的礼服。
「太子哥哥,这身衣裳……」我有些局促地瞧着那刺绣华美却薄如蝉翼的礼服,却倏然被他托起了脸。
那双大掌用力将我抬高,逼我直视面前的铜镜。
姜玦笑了。
他说,这样艳俗露骨的衣裳,不是正配我么?
他说,我只是个宫妃厮混外人诞下的野种,他可以将我捧在掌心视若珍宝,也可以将我踩在脚下当成一条狗。
父皇的冷遇,大皇姊的欺辱,宫人对着我与姜玦的亲昵暗含讥讽的眼神。
……以及姜玦对我那明显超乎兄妹之情的掌控欲。
根本不难猜真相,我却只想着囫囵过去,像过往的很多次,只要装作天真懵懂就好了。
我在他的眼神中战栗,却强笑着要扯下他的手,嗔道:「太子哥哥,你若再戏弄阿妩,阿妩要生气了。」
窗外一声惊雷,窗棂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姜玦凝视着我惊惧含泪的眼,眼神轻佻,漫不经心地笑,他的语气轻柔:「阿妩,所有人都知道,你只不过是我的一个宠儿罢了。」
「既不喜欢这身衣裳,便脱下。」
春雷作响,大雨瓢泼,烛火在我眼前逐渐模糊,我的惊慌、哭喊、求饶俱被泯灭于雨声之中。
我总想着等我成年立府,便远离皇宫。
我想看看诗文里的大漠明月,无垠碧海,想和我心悦的人终老江南。
我要遇见许多喜欢我的人。
只要活着,我的妄想总有一日会成真。
姜玦故意责打对我施加善意的宫人,他刻意激起大皇姊对我的敌意,要我孤立无援,所能依仗的只有他。
这些我早就知道,但我只能装聋作哑,继续用孺慕的目光看着他。
可姜玦今日的举动却告诉了我,我永远是他掌中的雀儿,哪怕死了,也要点缀在他宫中的屏风上。
我逃不了。
任凭我如何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但命运仍系在他的一念之间。
如此活着,又什么意义?
我在一死了之和苟且残喘间来回挣扎着,他撕扯的动作粗暴,我甚至连声音都无法完整地发出来。
「阿妩,你的意中人,可在看着呢。」
「看着野种竟不知廉耻,勾引储君。」
宫门大敞,微凉的雨丝扑在我的脸上。
我一抬眼,便望见了当时顾家嫡子顾白石,簪缨世家,公子如玉。
皇帝赐字「灵均」。
顾白石浑身湿透,发丝黏在脸上,堪堪站在烛火探不到的阴影处,他遥遥望着,分明没有多余的神情,我却如万箭穿心。
羞耻和无措又翻滚上来,我忙低下头,眼眶一热。
我想,我知道原因了。
知道太子为何忽然翻脸,图穷匕见。
只因他发现了我书案上描摹着灵均样貌的画。
他怎会容许自己的玩意儿,存了别的心思?
太子看着我,嘴角牵起,眼里却没有了笑意,他当着灵均的面,手用力钳住我的下巴,将唇印在我的鬓角:「阿妩淘气,缠得孤毫无办法,顾卿莫要见怪。」
我一直看着灵均。
求求你,救我。
或是……离开,不要见我如此狼狈的模样。
可统统没有,少年只是那样淡淡垂着眼。
他知道我是野种,知道太子言行背后隐藏的龌龊想法。
他看着我深陷泥潭,不能自拔,却未曾施舍一丝垂怜。
就像俯瞰人间蝼蚁的神祗。
太子越发荒诞,宫中流言四起,说我祸国媚上、寡颜廉耻。
叶子枯黄,转眼之间,数月过去了。
我再不曾见过顾白石。
想来也是啊,他那样苍山负雪般的神仙,何曾愿意多看一眼这肮脏之事?
在无数个被欺辱的日子里,我将那些恨意化作刀痕,一刀一刀细密地刻在身上。
未承想再一次相遇,是在冬至那天,雪下得又急又大。
我眼见两个黄门小太监端着满盆血水和那被血浸透的衣裳,摇首叹息。
余光瞥见衣裳绣着……顾家家徽。
我已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赤足狂奔,在雪地中穿过重重宫门。
顾白石仅着一件被血染红的单衣,跪在了太子寝宫前,雪落满了他的肩膀,他的背脊仿佛是被风雪压弯的青竹。
我踉踉跄跄地冲过去,站在他身前。
张了张口,却哽住了。
方才捉了小太监逼问,说顾家谋逆之罪,诛其九族。
顾太傅只是上了一封参奏太子母家骄奢贪污的折子,却落得如此下场。朝中之事我不清楚,可我想,大抵是因为无人敢得罪未来的天子。
顾白石的眉眼,头发皆被染白,嘴唇冻得乌青,他还是没有看我一眼。
我双足冻得麻木,几乎站不稳。却仍颤抖着解下披风,半跪下身,想要罩在他身上。
他却一把掀开,看我的眼神冰冷入骨。
我心跳一滞。
「滚。」他声音嘶哑地说。
我永远忘不了少年顾白石的眼神。
那种嫌恶而憎恨的眼神。
「离我远一点。我嫌脏。」
2
那时我含泪问他:被我喜欢就这么不堪吗?顾白石,你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吗?
他挺直脊背,声音漠然:对,因为你我不同。我但凡一息尚存,便绝不会奴颜婢膝。
我说不出反驳的话。
顾白石的眼中映着潋滟的雪色,他的神情清矜凛然,越发凸显了我的不堪。
我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了血腥味。
跪得久了,便会忘记站着是什么感觉。
我要一辈子都做姜玦豢养的家宠吗?
我深深地看了顾白石一眼,转身去了姜玦的寝宫。
踉踉跄跄,却越走越快。
我的手脚是冰冷的,心间却涌动着滚烫的血。
「阿妩来了。」姜玦拥着汤婆子,天光在他的轮廓勾勒了一层银边。
我叩首,双手交叠,以头点地:「顾氏一族忠于殿下,嫡子顾白石更是殿下的伴读,与殿下感情甚笃,望殿下网开一面。」
霎时间,天地都静了。
只有呼呼风雪声。
「阿妩真是让孤意外,」太子轻笑一声,鞋踩到我的手指,细细碾磨,我忍住几乎到了嘴边的痛呼声,身体不住地发抖,「既如此,孤便放了顾白石,只不过不听话的孩子是要被惩处的。」
姜玦移开了脚。
我的十指肿胀青紫。
我再叩首:「谢殿下恩典。」
许是姜玦刻意安排,我被押入冷宫那日,恰逢顾白石被押着去目睹顾氏全族斩首之日。
红墙黄瓦的宫道中,我们相错而过。
被宫人推搡着,我仓皇回头。
可他没有。
纵然衣衫褴褛伤痕满身,身形清癯,走得踉跄却坚定。
他的身后拖曳着长长的一道血痕。
那是我此生以满腔纯粹的爱慕,望他的最后一眼。
少年顾白石已死在大雪中。
自此世间再无顾家。
3
无人知道灵均如何说服向来隐世的大祭司收他为徒,但他对幻术的天赋却是姜国有文书记载以来最是惊才绝艳的一位。
仅仅一年,便不逊于前任大祭司。
大祭司羽化之后,他执掌的国师府一反昔年的中庸之态,以幻术炼丹取得皇帝的宠信。
灵均一步步爬上了高位,与姜玦分庭抗礼。
这些我听宫人议论,却渐渐麻木。
与我何干呢?
是他说的,我二人今生今世都不会走上同一条路。
在冷宫的三年,姜玦故意差人给我送来馊了的饭,命阖宫上下的宫人欺辱我,甚至将我母妃生前的宫殿一把火烧了。
前朝渐渐不再容他一手遮天,他便唯有在后宫宣泄怒火。
这些冷遇欺辱,我悉数收下,依旧顽强苟活。
确切来说,我能活下来,还多亏一个宫女的照拂。
她叫如意。
她会将御膳房剩下的饭菜拿给我吃,眼神温柔,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模样,她便笑着拿着手绢擦去我唇角的饭粒。
「你为什么对我这般好?」我不解。
如意眼神微微恍惚,是我读不懂的幽深复杂,她笑着:「殿下的生母愉贵妃曾救过奴婢一命,奴婢想来报恩。」
此去经年,我素未谋面的生母于我绝境之中送给了我生的希望。
就算我孜然一身,孤家寡人,可我的娘亲定然是爱我的。
我抱着如意嚎啕大哭。
这一年,我失去了荣华富贵,失去了心仪的少年郎,却有了亲如姊妹的如意。
我学着捣衣,学着刺绣,我不想拖累如意。
在如意生辰的那日,我做了几个小菜,怀里揣着我拿绣品找宫人换来的玉簪,满心欢喜地等着她——
只等到了她死去的噩耗。
前来逞凶的大皇姊向我示威,说如意冲撞了灵均,被填了井,现下尸首也被泡发了,她笑得天真又恶毒,「姜妩,你瞧瞧,亲近你的都没好下场。」
我疯了一般想跑出去,却被宫人死死按倒在地。
怀里的玉簪碎裂成段,那星星点点的玉屑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的如意啊。
居然死在了这么可笑的理由上。
昔年顾家因为上位者的一念而灭门,如今灵均却为了一念而杀了我视作阿姊的如意。
我生的希望被我爱慕的人亲手摧毁。
有什么用呢?
我拾起自尊,以为得到了新生,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我的指甲生生扣断在青石砖上,留下狰狞蜿蜒的血痕。
「如今灵均已是大祭司,大祭司要一个贱婢的命,有何不可?」
灵均,顾白石。
我念着这个名字,歇斯底里地又哭又笑,大皇姊见了我这癫狂模样,骇得连连后退。
我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连带着恨我曾经的朦胧爱意。
我穿着孝衣,为如意守了三个月的灵。
只是我还没有走出冷宫,,皇帝猝然驾崩,灵均发动了政变,就在我面前杀死了姜玦。
时隔三年,我已经完全认不出灵均了。
此时,他的眼里只有不见底的深渊,望不见我,也望不见爱憎。
「请诸位更衣。」
灵均浅笑着,剑锋轻抖,我和其他皇族如走狗一般被押向了祭坛,彼时漫天飞雪,朔风砭骨,尊贵的皇族匍匐在地,却不敢有一丝怨言。
我望着灵均那双幽寒的凤眸,踉跄着站起来,抬起僵冷的手。
一件一件褪去衣裳。
周围的眼神或鄙夷或惊诧,甚至还有贪婪,我听到了大皇姊的冷嘲。
「惯会摇尾乞怜的野种,不知廉耻。」
其实,这不算污蔑了我。
我已然做好了打算。
做一株菟丝花,依附他、取悦他、利用他——
终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他。
就像他毫不留情地杀了如意那样。
我向他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
灵均向我走来,皇族的血在他脚下盛放,朵朵灿烈如莲。
他将身上的大氅披在我身上,细心系上了颈带,一拂袖子,俯身跪在我的脚下。
「恭迎先帝留下的唯一血脉,舜华帝女。」
他的身后,黑压压的兵马,也齐声跪倒在地,呼声可撼天地。
「恭迎舜华帝女。」
顷刻间,我便从一个上不了台面的野种变成了万人之上的帝女,全然是仰仗脚下的这个人,与我隔着血海深仇的人。
我垂下眼帘。
掩住了眼中摧心化骨的恨意。
4
灵均以雷霆手段镇住了对我称帝不满的诤臣,对于权贵而言,我抑或是姜玦并无不同。只要灵均肯松口让渡一两分权力,我这个傀儡女帝还比姜玦更好操控。
灵均为了羞辱姜氏,还真是下足了本钱。
可我并不在意,我反而要感激他杀了姜玦。
以直报怨,再寻常不过了。
若是他没有杀了如意的话…
我半倚在贵妃榻,发髻散乱,举起琼液一饮而尽,酒渍顺着我的下颌洇湿了我的前襟。
春日明媚,细碎的日光从枝叶的间隙渗透,我抬起手,遮住刺目的光斑。
倏地,一片阴影拢住了我。
我醉眼蒙胧地看上去,原来是灵均。
他身着羽衣头戴玉冠,看样子刚从祭天大典上回宫,被不知情的人看了,只怕以为是降落凡尘的谪仙人,谁能想到,他的手上沾染了多少条人命。
我便遂了他的意,装疯卖傻,醉于玩乐。
让天下人瞧瞧,原来姜氏皇族只剩下了一个昏庸无道的女帝。
只是不知,他的神情为何是恹恹的。
我佯装不胜酒力,软若无骨地倒在灵均的怀里,清淡似竹的香气幽幽传来,我不经意间将唇擦过他的脖颈。
绯色的胭脂,白皙的肌肤,融融春光氤氲着暧昧。
我双臂揽住他,双眸痴痴地望他,半含着泪意,唇微张,与他的气息缠绵在一起。
「祭司大人垂怜,我来报恩,您想做什么……都可以。」
灵均不动声色地看我,眼中不见笑意。
他拎起我喝得剩下半壶的酒,倏然倾倒在我的身上。
我被浇了满头满脸。
「徐祭酒说,陛下的功课一字未动,近日来,更是连御书房都不曾去了。」灵均并未推开我,他只是眸色淡地看着我。
我拽着灵均,往后倾倒,滚在贵妃榻上,他的手好巧不巧垫在我的颅下。
青丝缠绕,我望入他的眼,指尖从他的眼眸划到他的唇上。
「阿妩让祭司大人失望了,就该受到惩罚……」
在太子掌中求生多年,我早知道何等神态最是无辜清纯,又最勾人。
后面的话语被湮于唇齿间。
灵均笑了,他手摁在我肩上,捏得我生疼,仿佛骨头都快碎了。
他逼近我,面色清寒。
「阿妩,」他嘲讽似的念出这个名字,「若你再这般荒诞,便滚回冷宫去,老死在那吧。」
话罢,他拂袖而去。
「抄录十遍,明日温顾。今日时辰不早,臣告辞。」
我从窗格中望见灵均的背影渐渐隐没于曲折的长廊,我一直看着,宫人挂起了灯,廊下的池塘漾出了碎光。
「陛下在想什么这样出神?定是劳顿了,这是大明菊茶,醒神的。」
「无他。」我整好了衣裳,问道,「大祭司说明日还要进宫?」
「是。」
我恍然应了一声。
今日的灵均让我想起了我和他的初见。
5
那是许久许久之前了。
我还不知自己的身世,困于他人的冷眼。
为什么都躲着我?为什么父皇不喜欢我呢?
猛地一下,有人将我推进了湖中。
我依稀听到了大皇姊嬉笑的声音,湖水涌入口鼻,冰凉刺骨的感觉刹那间席卷全身。
身子逐渐沉落,我惊慌失措地想要抓住什么。
可我什么也抓不住。
「长姐……为什么……」
岸上笑声愈加放肆。
「谁是你长姐?小贱人,继续求啊,惯会扮可怜相。」
「求你……阿妩好……冷…」
她大笑着离开,我感觉自己的心随着身体渐渐沉坠。
会死吗?
希望太子哥哥别为了我的死而伤心太久。
意识垂危之际,有只手揽住我的腰,带着我浮上水面的月亮。
「事态情急,在下冒犯了。姑娘是哪个宫里的宫女?」
灵均声音稚嫩,然而那张脸却已十足好看,眼神清澈皎洁。
是他救我于水火,又是他轻描淡写杀了我唯一的亲人。
我想着想着,眼前又浮现出了如意被水泡得肿胀的脸,她浑身浸水,在苍茫夜色中望着我,眼神凄切怨毒。
我向她笑了笑。
如意啊,等我,你很快就不寂寞了。
倒难为灵均做出一副贤臣模样。
我想他着意教导,也不过是为了看困兽之斗。
我这样一只山猫即使长了爪牙,也变不成猛虎。
可错了,他迟早会知道,人是如何死于自负的。
除却亲自问政,他也带着我走过繁华的长街,来到城墙的一隅,荒凉偏僻,野草横生。
「皇城之郊尤有这么多难民,」他看着蜷缩在那的乞儿,又看了看我,「天坛之礼所需牺牲祭祀,足够换他们的命。」
乞丐的眼神惴惴如兔,瘦骨嶙峋。
我心底五味杂陈,如见昔日自己。
「这样苟且偷生,当真比死还要痛苦。」
我喃喃,解下腰间锦囊,蓦地被一只干枯的手夺过,我甚至没想到那样枯瘦如柴的手这样粗暴,从地上、草堆、残亭中渐渐聚拢过来的,越来越多的乞丐。
乞丐们眼底弥漫的癫狂。
是连冷宫磋磨三年的我都为之恐惧的癫狂。
「他们不会感恩,只会将你通身上下吃干榨净,就如同分尸的野狗,」他斥我,「愚蠢。」
他修长的手虚张,一条儿臂粗的赤练蛇从他袖间探出,顷刻间,毒蛇吐信的嘶嘶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无处不在。
那群难民像发了疯般抓挠着脸,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
终于一批一批倒下来,匍匐在我们脚边扭动挣扎。
灵均立在哀鸿遍野中,素手执柳,早不见毒蛇踪影。他高高俯瞰着,嘴角勾出淡漠的弧度。
「生不如死,天子和臣能做的,就是结束他们的痛苦。」
语毕展颜微笑。
「对吗?阿妩?」
我该说什么?
灵均在我面前从未施展过幻术。
我真的能杀得了他吗?
暮色四合,护城河飘过了不计其数的莲灯,那一盏盏的灯火是生者对亡者的哀悼和念想,如萤火,如星河。
我想起了如意,微微晃神。
灵均掌心氤氲起光影,一朵红莲从他的手中绽开,他半蹲下身,将莲花放置水面。
他一直看着那朵红莲晃晃悠悠地漂到望不见的地方,目光竟有虔诚。
「祭司为谁放灯?」
他的声音极轻:「顾白石。」
我愣了愣,大笑起来。
「祭司大人怕不是糊涂了,顾白石是谁?谁是顾白石?」
灵均默然,手指轻颤,一扬袖,登时满河的莲灯都化作了莹光散开。
他抬起下颚,水光晃在他的眉眼上,竟让灵均看起来有些脆弱:「臣乏了,回宫吧。」
我的心底蔓延出轻微的快意。
回去的路上相默无言,路过一家小贩,一盏玲珑可爱的兔子灯笼挂在最显眼处。
姜玦曾为我制作过样式相同的一盏。
兔子的眼瞳不是红纸贴的,是点朱砂。
「阿妩哭起来双眼红红的样子,极美。」
是梦魇般的回忆。
我蓦然顿步,喃喃道:「姜玦……」
一秒,两秒。
我竟转头扎进人群里,不顾一切地想逃,那两点红仿佛紧追在身后盯着我,要将我拆吃入腹。恍惚间灵均的声音似乎和姜玦交织在一起。
人群中迸发出惊呼,我一脚踏空,下一秒便要堕入花灯明灭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