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病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可头发还是梳得一丝不乱,两腮和唇涂得像杏花瓣一样。儿子儿媳守在床前,石头夫妇也守在床前。
杏花说,俺要埋在红杏谷里,不能再瞒着红杏谷的事儿了,以前的事儿带到棺材里,俺对不住你们。二十来岁年轻,俺觉着相貌是本钱。那时候,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到俺家提过亲,走在街上,总觉着背后有人盯着看,总能听到有人狠狠咽唾沫。镇上女人比不过俺,骂俺狐狸精,背地里却学着俺的打扮买穿戴。那时候,俺一心想着嫁到大城市去,住高楼、穿裙子,看电影,早上做饭一拧龙头,水就来了。
俺遇到了凡,高高的个子,白净的脸面,穿西服、打领带。头回见,俺就脸热心慌。
俺跟凡进城,住进旅店,突然一帮人闯进房间来,不由分说就打俺,门牙都打掉了。到派出所俺才知道,他是有家室的人,他老婆当着警察的面骂俺不要脸,看见有钱人就想往上贴,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俺以为凡能说俺不是那样的人,可他说俺知道他是有家室的,只是俺花了他的钱,俺娘戴了他买的手表,俺爹喝了他买的好酒,俺才和他一起到旅店睡觉。
那一天俺才明白,城里人、乡下人,嫁谁都别看那张人皮,得看那颗心。几十年了,俺不再恨了,他坑了俺,让俺懂了你爹的心,要不然你爹献一辈子殷勤也白搭,那时候俺心气高得蹿到脑瓜顶,觉不出你爹的好来!
外面传你是胎带来的,你爹娶俺是给俺遮脸,这是真事儿。你是凡的儿子,俺回家养伤,发现怀了你,不知道咋活了,只想死,要不是你姥姥姥爷轮流看着,早没命了。
你爹和俺从小一起长大,家长们开玩笑,管俺叫儿媳妇,管你爹叫小女婿。
俺寻死觅活那阵子,你爹帮着俺家干活,从来不敢进屋,给俺弄点好吃好喝,放在门口就走。
有一天,你爹探头探脑进了屋,拿了张照片给俺看,那是凡在医院治伤的照片,门牙没了,弓着腰,叉开腿走路。你爹说,那畜生不止坑你,还坑了好几个女子,不知是哪个暴脾气把他捆到没人的地方给收拾了。俺听了,解了气,看着你爹那张晒得黑包公似的脸就有点顺眼了。
你爹说,唾沫星子恶心人,你和孩子不能让唾沫星子淹死。俺承包了红杏谷,有杏树,有泉水,有花和鸟,不管咋样,你先到那儿把孩子生下来,俺给孩子当爹,没别的意思,就是让孩子有个名分,孩子姓俺的姓还是随你的姓,都行。你放心,俺一个手指也不碰你。
俺生下你,满月抱你到山上,你爹正侍弄杏树,脸晒得黑,笑起来牙白得闪亮。那天,他抱着你,指着杏树林子对俺说,你到红杏谷,泉水流得旺了,鸟儿叫得勤了,花儿开得艳了,杏树更是长得滋润了,俺要加把劲儿,给你收拾个最美的杏树园子,等明年春天,杏花满山,俺寻思你那时候看着,心气就美了。
那天晚上,你睡熟了,俺到你爹的屋里和他做了夫妻,你爹给俺红杏谷,俺做你爹心上花。那晚上,俺哭了,俺告诉你爹,杏花这辈子能开在一个好汉子的心头上,值了!你爹的泪落在俺胸口,抱着俺,直抱到天明。
你爹出车祸,你干爹石头来了。弟妹呀,外面传嫂子和石头兄弟有勾连,那是没影的事儿。当年,孩儿他爹和石头好得像亲兄弟,孩儿他爹让石头来帮工,哥俩比着干活,孩儿他爹给工钱,哥俩推来搡去。山道上刹车失灵,孩儿他爹打开车门,先把石头推出去,等自己想跳车,来不及了。石头感恩,来红杏谷落户,告诉我车祸当中是孩儿他爹舍命救了他。石头让娃儿管他叫干爹,爷俩处得比亲父子还亲。
孩儿他爹没了,可俺每天照样打扮得水水灵灵,俺男人是为救石头兄弟死的,俺不能让外人议论,孩儿他爹死了俺过不成日子,让石头兄弟抬不起头来。
头几年,石头问过俺,他当娃儿亲爹,咋样?俺明白石头是为了孩子,是可怜俺。俺告诉石头,杏花开得好,人人都知道,杏花开给谁看,只有杏花知道。俺打扮好是给俺男人看,俺不收拾利索,俺男人在天上不放心!
弟妹呀,俺把石头介绍给你,是俺打听明白你是个好女子,觉得你配得上他。嫂子走了,俺的儿子儿媳你得替俺多操心,叫他们好好过日子,好好做人,杏树上粪花好,红杏谷里的人心里不能有一点脏东西。
儿啊,俺走了之后,把俺和你爹埋在一块,俺俩人要看着红杏谷、看着你们做的事。你媳妇是大学生,不嫌你是种杏树的,背着包就嫁你,要把媳妇放在心尖上护着,要让媳妇脸上好看,心里也美气。你们俩做民宿、搞旅游,不能客人给钱就行。咱话说当面,婚外胡搞的不接待,未婚同居的不接待,结婚二十年收费减半,结婚五十年不收钱。这四条你要刻在石头上,这是俺立的规矩。红杏谷是个干净地方,不欢迎乌七八糟的人。
红杏谷景区开业了,生意火爆,许多人在刻着四条规矩的石碑前驻足。(作者 安学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