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姝敏准备离开机场的时候,她碰见了刚刚执飞机上的一名乘客,他坐在候机室外。
这人林姝敏记得,因为这一个月以来,她已经碰见了他三次。
长发,工装裤,邋里邋遢,现在的男人过得比女人还精致,难得见到这样一个宛若大学时期隔壁系那些不修边幅的艺术系同学,还真是挺让人难忘的。
林姝敏拖着她的登机箱风尘仆仆地赶路,接下来她得回家洗个澡睡个觉,和同事换了个班后,她这两天只睡了4小时,眼睛生生发着痛,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眼睛布满血丝。
还没有走出机场,她被拦住了,是那个邋遢的长发男人。他把几张照片递给了她。
照片上的人是她,抓拍她发呆的样子,甚至连她在工作区打着瞌睡也被拍到了。照片拍的怎么样?是挺好的。
林姝敏看着照片,对面的男人开口,“我叫陶仪人,摄影师。”
面对这样的搭讪,林姝敏猜不透对方的意图,纯粹是技痒,在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中找个人练练手?还是说想与自己交个朋友随后谈段露水姻缘?抑或是把她错认为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林姝敏皱着眉头。
没想到他很坦白,一下子解除她的疑惑,“我在做一个人像摄影的项目。”
无怪乎会拍她,她这是已经被动参与了一个项目?
“你看着很特别。”陶仪人说,林姝敏觉得这是功利性的搭讪,官方的搭讪用语。
见林姝敏呆呆地没有反应,陶仪人说,“我发现你喜欢发呆。”
林姝敏自小有心事,便会发呆,最近心事算是一重又一重,发发呆也算是自我调节的一种方式吧。她并不打算与陶仪人交友,忙说自己赶时间,确实,她是赶时间,得赶着回家睡觉。
林姝敏扬了扬手里的照片,“这照片送我?”
陶仪人点点头,林姝敏把照片塞进自己的制服口袋里,离开了机场。
陶仪人承认,林姝敏很漂亮,一见钟情?飞机上已经见过三面了,也算是三见钟情吧!他们会再见面的,他朝着她离开的方向笑了笑。
2
林姝敏刚到家,就收到老友陈琪的电话。林姝敏拍着自己的脑袋,她发现自己忘记了件大事,今天是陈琪的生日,早两周陈琪已经和她打了招呼,“30岁生日得隆重地过。”
这是一个单身女人标榜自己不比其他已婚女子们过得差的机会。
林姝敏默念,原来自己也快要30岁了。
她快速地洗了个澡,换了条短裙,镜子里的女人精神焕发,一洗连日来的疲惫。她找到上个月就为陈琪买好的礼物,是个包包,这还是当时和男友,不,应该说是前男友苏见一起挑选的礼物。
苏见,苏见!林姝敏念着她的名字,好像在念咒语一样。
两个月前,男友苏见提了分手,5年感情一夜归零。
感情的归零起源于她抽屉里的那份诊断书,实质吧,她知道,是苏见外面有了人。林姝敏当时还期盼着自己做着手术的时候,门外能有个人呢,看来自己还是太天真。
我失明后,曾承诺照顾我的男友,却开始和别的女人约会。
林姝敏到酒吧的时候,陈琪早就到了,大厅一角挂着粉色的气球,几位朋友簇拥着她,桌上的酒已经摆了一桌。
陈琪是林姝敏在飞机上认识的朋友,一个优秀的小镇做题家,她毕业之后便入职大公司,现在按部就班升职加薪,一个职场得意,但是总是情场失意的女人。
去年单身后,开始标榜独身主义,但是林姝敏知道,再遇见个她觉得对的男人,电光火石间,她又会陷进去,陈琪属于进入状态极快的人,她自嘲过,自己适应能力强。
林姝敏把礼物丢给她,陈琪一猜便知道是个包,“早两个星期,在你衣柜就看见了。”
在酒吧办生日是图个热闹,当然还有另外一个意图,陈琪说,“给你个机会艳遇。”
“这酒吧的艳遇你敢要,我可不敢要。”
不可承认,在这个让荷尔蒙多巴胺飙升的地方,俊男美女扎堆,吧台上,舞池里,都是年轻美好的肉体。
林姝敏知道,其实陈琪也就开个玩笑。可正当林姝敏环顾四周的时候,她发现了不远处的“熟人”。
是陶仪人。
此刻他正坐在一群男男女女人当中,喝着酒。他换了身衣服,穿着白色的衬衫,在酒吧的射灯作用下,林姝敏竟觉得他有点好看,和在机上看见的样子不太一样。
他也一眼就看见了林姝敏。很快,他奔了过来,“看来你今晚真有事!”眼见林姝敏周围的气球,“你朋友生日?”
林姝敏点点头。
这一晚,陈琪的酒水,酒吧给免了。酒吧的老板是陶仪人的朋友,是酒吧吃了这亏,还是陶仪人自掏腰包,林姝敏不知道。
陈琪问她,“他想追你吧,哪里认识的?”
林姝敏说起了照片的事情,陈琪惊叫,“这也太浪漫了吧?他是摄影师,喜欢拍你,把你看做缪思了吧?灵感来源。给自己一个机会,忘记苏见那个花心鬼。”
“我现在和你一样,独身主义。”
“可我很快会改变主意的。”陈琪的想法一天能变三回,林姝敏一点也不奇怪。
聚会结束,陶仪人提出要送林姝敏回家,陈琪在旁边推波助澜,把林姝敏塞进了他的车里,她真不怕陶仪人是个坏人,把她卖了?
陈琪说,“我觉得他看起来就是个好人。”
“坏人不会把坏人两个字刻在自己的额头上。”
一路上,陶仪人并不多话,静默着开车,间中接了个电话,直到把林姝敏送到楼下。当林姝敏准备下车的时候,他说,“加个微信吧,好联系。”
林姝敏迟疑了一下,但是最后还是加了好友。
林姝敏回到家,抱着窥私的心态看了陶仪人的朋友圈,一水儿的照片,职业是摄影师无疑。而频繁于在执飞的航班上见到她,看来是像他在朋友圈留下的消息:正在做一个中外合作的摄影项目。
当林姝敏在窥私,陶仪人在车上也瞧了瞧她的微信,这家伙太懒,什么都没有留下。一个长相美丽,正值青春的年轻女人并没有打算向别人展示她光鲜亮丽的生活。
他还真是有点儿好奇。
林姝敏并没有计划与陶仪人搭上什么关系,但是陈琪很热衷,没几天,她把陶仪人的消息传给了林姝敏。
摄影师,业界不算有名,事业刚刚起步,不是富二代,家庭幸福,不是啃老族,自己挣自己花。
自从生日加了微信后,陶仪人并没有信息轰炸,连个问候也没有。不过不久,在飞机上,他们又相遇了。
他给了她一个信封。信封里是陈琪生日会上的照片,照片里只有她一个主角,他整晚都在关注她。
画家给人画画,摄影师给人拍照,音乐家弹首钢琴就能把人迷得七荤八素。林姝敏早过了容易感动的年龄,更何况有苏见的决绝在前,这些瞬间的浪漫都像烟花,转瞬即逝,不会永恒的。
她对他说谢谢,一脸礼貌而疏远的表情。
“你不觉得我们挺有缘的?”陶仪人说。
“我与大多数乘客都有缘。”
这次见面后,陶仪人开始了嘘寒问暖,虽然得到的都是冷冰冰的回应,但为了林姝敏,他一个月飞10趟,只为见她一面。
过去时间很慢,爱情显得绵长悠扬,现在时间很快,陶仪人总担心,时间久了便会错过。
陶仪人以貌取人?他不否认,不过更重要的是,在林姝敏那里一而再再而三地碰一鼻子灰,激起了他的好奇,好奇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林姝敏说他是一个好人,给他发好人牌,但是这牌他是不可能接收的。
不过不久后,陶仪人飞机上再见不到林姝敏,原来她已经辞了职,也从住处搬走了。
他去航空公司打听,但是一无所获,而林姝敏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像是消失了一般,原来这世界上还真是有可能失联。她不是为了躲我吧?这是陶仪人的第一反应。
陶仪人知道,这是林姝敏拒绝的方式,想想真是个绝情的女人,连朋友也不愿意和他做。
3
陶仪人再次见到林姝敏已经是大半年之后,她成了博物馆里的一名讲解员。这算是命运的安排吧?本以为再不相见的两人竟重新有了交集。
“这展览我朋友参与的,过来捧捧场。”陶仪人见到林姝敏,其实两人都有些讶异。林姝敏带着一群人正在经过展厅,话是说不了太多,陶仪人就默默跟着她,听她讲解,直至人群散去。
“辞职了?微信也不回复,我们至少算朋友吧?”
“换了份工作。”林姝敏轻描淡写。
“真为了躲我呀?”
下一场讲解又即将开始,她不得不离开,陶仪人又像个小跟班一样跟着她,直到她下班。
这一次陶仪人不会放过她。
陶仪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大半年,时常想起她。朋友说,你遇到了和自己磁场一样的真命天女。自我催眠了多次后,他真的笃定了这个结论。
可那时候,林姝敏却消失了。已经想要放弃的时候,她竟然又像意外般出现了,毫无征兆。
想来真是有趣,或许还有缘。
“为什么?你单身,我单身,为何不尝试?”陶仪人有点激动。
林姝敏说,“我已经说过,我独身主义。”
陶仪人大笑起来,“你真的太难追了。”独身主义是拒绝别人的万能词汇。
自从知道了林姝敏“逃”到了博物馆,陶仪人隔三差五地到她上班的地方堵她。
“你不会为了躲我,把这份工作也辞了吧?”
“不要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
很快,博物馆的同事都把陶仪人看成是林姝敏的男朋友,陶仪人经常等着林姝敏下班,或是到博物馆附近的餐厅吃饭,怪不得别人的误会。
林姝敏逃无可逃。
陈琪说,“何不给他一次机会?还想着苏见呢?”
“之前我不是说过,独身主义嘛。”
陈琪不解,“好好的一个适龄大活人在眼前,何必独身?真的受了情伤无法自拔?为了苏见那混蛋让自己孤独终老?”
“有时候一个人过也并没有不好。”
“可陶仪人这人,认识他的人都说挺靠谱的。”接触下来,陶仪人确实优点不少,体贴温柔,身上还有不少的才气和灵气。
他为林姝敏拍了不少的照片,他之前就开玩笑地说,“等我成名了,为你开个摄影展。”
林姝敏嘟囔,“或许看不见了。”
“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
林姝敏知道他误解了,忙解释,“我不是什么名人,毫无价值。”
可陶仪人觉得,自己觉得值得,便是有价值。
4
陶仪人不遗余力地追求林姝敏。
“你是不是在等着一个豪门公子或者富二代的出现?”陶仪人好奇,“等着嫁入豪门,成为阔太,过着睡到中午,成天逛街购物的生活。”
吃着饭的林姝敏被他逗笑了,“你是否有这样的朋友可以介绍给我?”
两人都笑着,林姝敏突然看见了一个熟人,她站起来打着招呼,“陶医生,这么巧。”
林医生看了看陶仪人,看了看餐桌上刚上的意面,问林姝敏,“朋友?”
林姝敏笑了笑,“是啊。”
林姝敏不知道的是,这人是陶仪人的哥哥陶星宇。
兄弟二人在餐厅并未说话,但是晚上,陶星宇给陶仪人打了电话,果不其然,提起了林姝敏。
“只是朋友?还是女朋友?”
“我在追她。”陶仪人大方承认。
“她是我病人。”陶星宇说,“她有遗传性的眼病,慢慢就会看不见,现在她情况已经不乐观。”
陶仪人心口像是突然被重击,明明林姝敏的眼睛又大又圆,神采奕奕,怎么可能会看不见。
他明白了陶星宇这个电话的意图,也明白了他餐厅里为什么不动声色,不外乎作为有血缘关系的兄长,想给他一个建议,让他与这个女人保持距离。
忽然间,陶仪人也明白了林姝敏辞职的原因,高空飞行已经不合适她,
辞职不是为了躲他,而所谓的独身主义?只是不想连累他人吧?可她一个人怎么过?
陶仪人呆坐在沙发上好一阵,他闭上眼睛,一片漆黑,摸索着到窗边,就三四米的距离,他撞到了茶几上,还碰倒了桌上的茶杯。
他打开眼睛,眼前是这个城市的夜景,灯火璀璨,江上的观光船霓虹闪烁,十分美。对于看不见这件事情,他有点儿恐慌。
他不知道林姝敏是不是对即将失明的事实也挺恐慌的。
5
在陶仪人的眼里,林姝敏的眼睛,很大很美,要是看不见了,她打算怎么过余下的半生?这段时间,他想开口问些什么,但是总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生活中对于盲人已经有许多方便的措施,在他刚刚上飞机之前,他注意到了机场人行道里的盲道,电梯里的盲文。他觉得不可思议,他已经在帮林姝敏设想以后的生活。
他心里知道,自己确实是喜欢她的。可是他也不否认自己有些动摇,如果林姝敏真的接纳了他,他是不是有足够的能力照顾她后半生的生活,他是一位摄影师,他知道眼睛意味着什么。
借着这段时间去出差,他得想清楚。
他到了南美做雨林原住民的人像拍摄,原生态的景致很美,但是他却毫无欣赏的心情,满脑子都是林姝敏,林星宇说,一年之内,她大概率就会完全失明,手术也无效。
工作期间,他给她发了许多的照片,他总想让她看见更多不一样的东西。
雨林的拍摄主办方早做了周密的安排,但是陶仪人还是遇到了一个意外,他被毒蛇咬伤了,在意识还算清醒没有晕过去的时候,他给林姝敏发了语音。
似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恍惚地以为是自己已经到了天国,乱七八糟的梦里都是林姝敏,他清楚地看见了梦里面林姝敏穿着白衣,捧着他的遗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过当他醒来,发现时梦,他长舒一口气。
随队的医生是当地人,把他救了过来。他一只腿肿胀,像发面馒头,动起来,疼!
待他完全清醒,手机里林姝敏无数的未接来电和消息。队医说,“这位小姐很担心你,不过我们已经和她说你已无大碍。”
等到陶仪人接通林姝敏的电话,只听见她在电话那头嚎啕大哭,叫他别死。
这一出差的插曲,令陶仪人提前回国,林姝敏去机场接他,他瘸着一条腿,把手搭在林姝敏的肩上了出租车,在车上,陶仪人拉着林姝敏的手,她也并未挣扎。
两人都默默地做了选择。
对于林姝敏来说,对突然闯入自己生活的陶仪人,她确实手足无措。她知道了陶星宇是陶仪人的哥哥,那天他们只是在餐厅故扮陌生。现在陶仪人明知自己即将失明,还表现得深情至极,她不禁怀疑,这是一场戏?
林姝敏真的需要时间考虑考虑,可是陶仪人命在旦夕想到的是自己,又何曾不让她感动,于是她决定:在瞎掉之前,再谈场恋爱也不错。
陶仪人与林姝敏在一起后,他问林星宇,“她的眼睛真的再也看不见?现在医学发达,也没有办法治疗?”
林星宇不惊讶于陶仪人还是打算与林姝敏在一起,他这个弟弟虽说十分理智,但是爱情的力量无法估量,可是这样能幸福吗?
“暂时无药可医,她这是遗传,她的妈妈在35岁失明。”林姝敏比她的妈妈发病还要早,在去年,她已经感觉视线模糊,如今一年过去,病情并未放缓。
“她与你说过家里的许多事?”陶仪人问。
他摇摇头,“只与病情相关,其他的事情,她很少提及。”
陶仪人与林姝敏在一起后不久,便买了一处小三居,掏空了他这些年的积蓄,“我最近挺忙的,装修的事,你得多费心了。”
这是陶仪人和林姝敏在一起后的第35天。
“你们这是准备结婚吗?”陈琪好奇地问。
林姝敏只想谈场恋爱,但是陶仪人却已经打算与她过一生。
她有时候想想都觉得脊背发凉。
林敏舒小学还未毕业,母亲失明自杀,父亲很快再娶,有了新的家,新的老婆和孩子,父亲不再是以前的父亲,她是那个家突兀地一分子,但是所幸她如期长大,不过,和父亲是疏远了。
现在除了偶尔的问候,她与她父亲形如陌路,现在她的父亲已经成了爷爷,有了更为操心的人。
林姝敏独立惯了,前些年以为苏见可以给她支撑,但是终究是看清了,人都是不可靠的,父母都不可靠,遑论外人了。
陶仪人?可自己也将快要继承母亲的基因,成为一个瞎子。
瞎子?林姝敏默念。
在她的母亲失明后,母亲打碎了家里无数个玻璃杯,常常把菜烧糊,她在没有旁人的帮助下总是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失明一年后,她不再出门,总是发脾气。最后,连父亲也不想再忍受这样的生活。父亲找了个新的阿姨。林姝敏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在窗户边看着父亲和那个陌生的阿姨在楼下拉着手卿卿我我的样子。
后来,母亲就从窗户跳了下去。
林姝敏理解母亲的痛苦,也不责怪自己的父亲,是母亲自己把自己推进了那个深渊,再也没有爬起来。
林姝敏不敢预测自己是否会变成母亲那样的人,而陶仪人是不是也可能变成父亲那样的人。
现在陶仪人要与她共度余生,她突然有点怕了。最近她的视力下降得厉害,一天之中至少有一半的时间是模模糊糊,博物馆里那些图图画画所幸这大半年里已经烂熟于心,否则也没办法做好讲解员这份工。
6
在两人相恋后的第45天,陶仪人把林姝敏带回了家。
陶父是个严肃的人,陶母看起来还算和善,但是两人都兴致很低,不像是儿子把女友带回了家,反而是儿子的同学顺道过来吃个饭而已。
林姝敏隐约间听见陶父对林星宇说,“你该劝劝陶仪人,这是一辈子的事,何必要自己过得那样苦。”
林姝敏只能假装不知,这一趟,来得确实唐突,不过做做样子还是必须的,况且陶仪人一直温柔体贴,给她盛汤夹菜。
“你家人似乎并不同意你与我继续交往。”回去路上,林姝敏也不隐瞒。
“我不在乎他们的意见,这次带你来不是征求意见,只是通知他们。”
“你会过得很辛苦。”
“我已有心理准备。”陶仪人早已经想好了他心中的回答。
三个月后,房子装修好了,里面有许多细节是为了林姝敏看不见之后的生活而考虑的,一律的圆角桌,走道洗手间里装着扶手,还有整间房子几乎没有玻璃制品。
“咱们先试试婚?”陶仪人说得嘻皮笑脸,其实他害怕林姝敏会拒绝她。
这间房子可以看见十分温柔的夕阳,站在餐厅,斜阳西下,洒进一地暖暖的金黄色,这一切很美,但是能看见的时间很短了。
“结婚的事,就再等等吧。”林姝敏说。
第二天,林姝敏还是带着自己简单的行李住了进去。因为陈琪和她说,“你不做母亲那样的人便好,何必真的对自己赶尽杀绝。”
林姝敏想了一晚,她想试试。
不过住进去没两周,她的视力便下降得更厉害,眼前总是冷不丁就模模糊糊。林姝敏还发现,陶仪人在看厚重的医学部大部头,有关眼部治疗的内容。其实身边已经有林星宇,他不需要再看任何的资料和文献。
眼疾的原因,林姝敏除了上班,已经不大愿意出门,陶仪人的好友生日,林姝敏也并不想去,但是陶仪人说,“他一直想见见你。”可是昏暗的酒吧,林姝敏真担心会在里头不小心就摔个四脚朝天。
那是他的大学同窗,是睡在他上铺的兄弟。陶仪人拉着林姝敏到酒吧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
林姝敏视线模糊,反而更灵敏捕捉到其中的悸动和暧昧。她发现了陶仪人的爱慕者林乐乐,只是碍于她的存在,林乐乐不敢过分逾矩。但是保不准回去,陶仪人的手机就会收到来自这个女人的消息。
林姝敏是好几天后才发现了陶仪人已经有了她的联系方式,头像很容易就看出是那晚的女人。
她和陈琪说了这件事。
“陶仪人一表人材,被人喜欢爱慕不奇怪,但是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有时候又希望他是那样的人。”林姝敏很矛盾,生活上的不便已经开始影响到了陶仪人。
昨天晚上起来的时候,林姝敏撞翻了床头的闹钟,下一秒,她已经感觉到陶仪人一个激灵从床上起来,而那时候距离他刚刚睡下也仅仅1个小时而已。
他紧张地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床上起来后扶着林姝敏,确认没事后,他才倒头大睡。
和她的生活,好像不可避免会紧张兮兮的,以后估计他还得承受着时不时怕她被开水烫伤,被门夹伤或者是被车撞到的意外。
陶仪人和林乐乐时不时相约,这是林姝敏从他们的消息记录里面得知的。久病床前无孝子,当然也不可能有痴男。
林姝敏心里七上八下的。
病情加速,在林姝敏从博物馆的阶梯摔下来后,她休了长假,坐了一段时间的轮椅,陶仪人鞍前马后地伺候她。
林姝敏有点尴尬地笑着,“我好像快要看不见了。”
这是林姝敏第一次在他面前坦诚这个事实。这一天终究是快要来到了,很残酷,但是他们都不得不接受,陶仪人总是笑着,他是想给这间安静又略带压抑的房子带来点生气。
林姝敏开始觉得自己有点死气沉沉的。她有点理解母亲的行为,原来在眼睛状况越来越不好的情况下,心里就像被挖空了一样,想做的事情再也做不了的失落感几乎要吞噬整个身体。
陶仪人的脸,她越来越看不清楚了。
7
最近林姝敏除了眼疾,她的肠胃也糟糕地一塌糊涂,和陈琪吃个饭,踉踉跄跄跑了两次洗手间。
陈琪打趣她,“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林姝敏一个激灵,脸露震惊。陈琪倒是一脸惊喜。
“陶仪人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孩子?林姝敏是拒绝的,她过好自己的这一生已经不错了,难道还要一个生命遭受这眼疾基因的苦?
所幸摆了乌龙。这令她舒了一口气。
可她知道,陶仪人喜欢孩子。
林姝敏已经彻底看不见了,真正到来的那天,她没有和陶仪人提及,当他已经出门上班后,她才摸索着起床。
她在床边坐了很久很久,听到楼下学校已经敲起了放学的钟声,她才知道,已经到了中午。
今天是大晴天吗?还是阴天?她已经确实看不见了。接下来的一整天,她就呆坐在沙发上,直到听见下午放学的钟声响起。
陶仪人打了电话过来,“我这两天有个挺紧急拍摄,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事先找陈琪。”
能有什么事?林姝敏对着电话苦笑。
可是第二天,确实发生了事情。邻居敲起她家的门时,房子里已经满是烟雾。
她的厨房失火了。
她穿着睡衣,湿着头发,陈琪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狼狈。
据陈琪说,厨房被烧得一塌糊涂。
“没关系,人没事就好。”
陈琪把林姝敏带回了家,林姝敏说,“其实我可以回家。”
“就你那老破小,还没有电梯,而且现在你的眼睛……”
陈琪是为了她好,她已经开始需要别人的照顾。
第二天,陈琪才在电话里把家里失火的事情告诉了陶仪人,他当即赶了回来。
失火是小事,他担心的是林姝敏是否受伤。
可当他发现林姝敏好像已经彻底看不见他时,他的胸口好像被一块大石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这样的情况他并非没有心理建设过,但是接受起来还是有些困难。林姝敏说了好几次的对不起,他轻轻地抱着她,试着安慰她,但是他明显感觉到林姝敏的抵抗。
他知道她愧疚,但是无可奈何。
陈琪说,林姝敏在她这儿住几天。也好,大家都冷静一下。
陶仪人回了家,家里被弄得一塌糊涂,厨房已经烧得黑乎乎一片,大量的水从厨房流出来,客厅房间都湿漉漉的。他搭在房间椅子上的衬衫已经没法再穿。
他收拾了几件衣服,住进了酒店里。家是不可能回的,父母的唠叨是种精神折磨,听陶星宇说,他们已经选定了两家的姑娘,等着和他相亲,这次出差回来,就会立刻安排见面。
想想就头痛。
林乐乐来找他,他不是不知道她的意图,已经明确拒绝许多次,“我已经有女朋友。”
“你迟早会厌倦她的。”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笃定。如果没有林姝敏,面对林乐乐的追求,陶仪人不知道能够抵抗多久。
林乐乐不遗余力地帮他策展出书,自从那次酒吧见面后,她帮他谋划的摄影作品展已经在准备了。林乐乐有一双比林姝敏更大的眼睛,她阳光地像架子上的葡萄,浓郁爽朗,和他还出奇地合拍。
她欣赏陶仪人的才华,“许多年前,我看过你的作品。”那还是她念书的时候。
如果说现在的林姝敏像一碰即会飞走的鸟,那林乐乐就像块狗皮膏药。
“你现在与她在一起,只是同情,你在可怜她看不见了。”
陶仪人反驳,“我喜欢她。”
林乐乐坚持,“其实她未必需要你的同情,可能她一个人生活还轻松。”
一个人,独身主义,陶仪人并不知道林姝敏的想法。
他去找林姝敏,恰巧看见她从陈琪家出来。一个人,拿着盲人棍,她有点不太熟练地用脚感受着盲道,艰难地找到后,沿着盲道走出了小区。
她进便利店买了几盒饼干后,又沿着盲道回到小区。
陶仪人叫住她。
她似乎用耳朵在辨别着声音的方向。陶仪人走近她,牵起她的手。
林姝敏任他握了一会,不过随即就挣开了,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陶仪人不放过她,又重新拉起她的手,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走,吃饭去。”
用餐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静默,林姝敏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又觉得已经没有说的必要,这两天陶仪人的父母已经给她打过电话。站在他们的角度,林姝敏理解,一个年轻的摄影师娶个盲女,除了负担,再无其他。
她自己也不忍心。
陶仪人说房子烧得不严重很快就能重新装修好,大概两周的时间,到时候他会接她回去。说了许多,林姝敏静静地听着。
等了好一会,她才开口,“我之前说我独身主义,其实没开玩笑。我这些年自己也存了些钱,加上我妈生前给我留了点遗产,我会好好生活,你不需要担心我。
作为朋友,偶尔来找我聊聊天,我可能会过得比较轻松。我现在算是理解我妈为什么做那样的傻事,周围的人和事,其实都是压力。”
又是长时间的静默。
“只是厨房失了个小火,你想太多了。”陶仪人知道林姝敏已经拒他千里之外了。
他即便争取,或许已经无法挽回。
8
和陶仪人分手后,林姝敏从陈琪家搬回了自己的家,她又回到了博物馆工作,从博物馆最让人羡慕的讲解员变成了最让人同情的盲人讲解员,林姝敏知道周围的同情会伴随自己的一生。
林姝敏已经许久没有陶仪人的消息,因为他的关系,她也不再去找陶星宇看眼睛。
陈琪也顾忌地从不在她面前提起陶仪人,她只是听说,陶仪人已经有了新女友。
不久,陈琪收到了陶仪人摄影展的邀请函,为此,陶仪人还特地嘱托,务必要把林姝敏带上。
“我对你的摄影展没有兴趣,姝敏去做什么,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你是故意让她难堪吗?”陈琪为此十分气愤。
陶仪人好说歹说,陈琪才答应开幕当天会把林姝敏带上。
陈琪拿着邀请函,其实她也拿不准是不是真的要把林姝敏带到现场,睹声思人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件好事,毕竟她已经过上了她认为“平静”的生活。
因为林姝敏的缘故,她注意到邀请函上还附了盲文。陈琪让林姝敏翻译,“这是我们的故事。”
陈琪这才打定了去的主意。
陶仪人的“我们“摄影展里,都是林姝敏的照片,这是记录着一个人从光明到失去光明后的生活。这让陈琪很觉得异常震撼。
陶仪人真的为林姝敏开了摄影展。
陈琪拉着林姝敏,默默啜泣。
“你怎么哭了?”林姝敏问。
“我看见了你的照片。”
“在哪里?”
“就在这里。”
陈琪为林姝敏描述着影展中的巨幅照片,“你在飞机上,穿着制服,你那时候一定是在发呆吧?”
陈琪让林姝敏触摸着照片下的盲文,“这是我们的开始。”
“林姝敏,这个影展全是你的照片,你上班挤地铁,你当讲解员,还有你在公园发呆的照片,很多很多。”陈琪当着林姝敏的眼睛。
原来陶仪人一直在她的身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林姝敏呆呆地站在原地。
“林姝敏。”是陶仪人的声音,“摄影展我说到做到了,你是不是对我要宽容一些,这半年我寝室难安,瘦了很多。”他仍旧阳光幽默。
陈琪在一旁煽风点火,“瘦得真的只剩皮包骨。”还把她的手塞进了陶仪人的手里,一如之前第一次见面把她塞进车里一样。
林姝敏感觉到陶仪人节节分明的手指,紧紧地卡住她的手,好似不打算再放开一样。
“可是……”半天林姝敏才憋出来一句话。
“没有你,我过不下去,你得对我负责。”
“姝敏!”她认得这是林乐乐的声音。
“乐乐帮我一起把摄影展开起来的。”陶仪人在林姝敏的耳边说。
“如果你还不打算把陶仪人这个痴心汉收了,那我就真的要勉为其难把他收了。”
林姝敏笑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地笑过。
(原标题:《三见钟情》)
本故事已由作者:晟煜旻,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有情”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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