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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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连串的事情就像她脑海中一根牢牢拉紧的弦,在得知江淮出事的一瞬间彻底崩断,她连最后的精神依靠都失去了,又有谁能够支撑她的世界?
医生叹了口气道:“我们现在主要以补充患者体力为主,一些镇定药也不敢乱用,希望你们能够时刻注意患者情绪,切忌激动。”
说完就离开了。
张北川没有推门进去,他在门口的玻璃窗前站了好一会儿,看着病床上那个面色苍白,气血全无的人。
生平第一次,他体会到了后悔的滋味。
或许,是自己亲手打碎了她的世界。
程自政带着时梅赶到医院的时候,张北川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
时梅心切,上去就要看女儿,下一秒却被程自政拦住了。
“你...你去把医院的费用结一下,再去给孩子买点吃的吧。”
“都到了这时候了还管这些,赶紧让我去看看时愉。”
张北川起身,开口道:“她现在需要静养,暂时还是不要进去了,程主任,我们聊两句吧。”
程自政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支开妻子走到一边,两人在应急通道的转弯处站定。
他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时愉应该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包括你们当年收养她的原因。”
程自政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2
江淮查完谷阳医院那天,程自政人就在警局配合调查,他们在谷阳查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医疗档案,其中有一份就是程时悦的骨髓配型记录。
而和她配型的那个人,是时愉。
所有人都在费心隐瞒这个秘密,却还是在要紧关头被人戳穿了。
事情的前因后果一旦被起底,其实也并不难猜了。
张北川无奈道:“程主任,江家出事了,我怕时愉一时受不住这个打击,所以这段时间麻烦您谨言慎行些。”
他话语间虽然温和,但是程自政还是听出了威胁的意思。
“张医生,时愉是我的女儿,我肯定是疼她的,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张北川的眼神骤冷下来,沉声道:“我也不想插手,可当年你们从福利院收养了她,千恩万宠地将她捧在手心,这并不是出于对亲生女儿的宠爱,您心中明白。”
被一句话戳中了痛点,程自政脸色瞬间就变了。
这二十几年来,程家是出了名的宠女儿,在外头看来这是温馨和睦的一家人,程父博学儒雅,又身居高位,程母退休前是教师,一辈子教书育人,桃李天下。
可谁都不知道,这只是一个需要粉饰太平的家庭。
当年大女儿程时悦突然去世,时梅女士痛不欲生,这个家险些散了。
如果不是时愉的出现填补了这份空白,恐怕程家未必有这二十几年的安稳。
3
张北川不耐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奈何是公共场所,又烦躁地塞了回去,打火机在手心转了两圈。
“你对时愉,恐怕更多的是愧疚和补偿吧。”
程自政整个人僵在原地,这些年他竭力在这个家中扮演一个好父亲的角色,可每次看到时愉的时候,他总会忍不住想起去世的大女儿。
时愉长得不算漂亮,却在这样温良的家庭中长成了一副眉眼灵动讨人喜欢的模样,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情的话。
他想,她应该永远会做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
“张医生,你说的话我都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
时梅缴清费用回来,正在病房外焦急地等候,她手里提着从外头食铺买来的海鲜粥,一见到丈夫便埋怨道:“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女儿,我听主治医生说,时愉是怀孕了,现在江家又出了这些事情,你让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呀?”
程自政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宽慰道:“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张北川缓缓打开病房门,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时愉。
她明显已经醒了,却仍紧闭双眼,不肯睁开。
他走到床头边倒了一杯温水,低声道:“跟我说句话,好吗?”
一滴眼泪缓缓地从她眼角滑落,然后慢慢渗进发丝,时愉扭过头看着他,昔日里那双狡黠灵气的眉眼,此刻雾气沉沉。
张北川将水送到她唇边,忽然道:“你怀孕了,知道吗?”
“就算是为了孩子,再坚持一下吧。”
4
这个结果在她的预料当中,可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她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带好像无法共振,涩然了好半天也没发出一个音节来。
时愉茫然地看着张北川,她双手握着自己的脖子,一副痛苦无助的样子。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来。”
她伸手拽住他的袖子,一滴眼泪就这样仓皇而落,落在了他的衣袖上,深灰色的大衣渗入水渍,又很快消失不见。
时愉仿佛是在很短的时间内丧失了语言功能,她思维混乱,逻辑性也一塌糊涂,只能慌乱地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
张北川意识到不对,立刻出去请心理医生来会诊,并且用了点私人关系请到了专家。
心理医生一看她的病症就摇着头道:“很明显的解离综合征,这种急性解离主要出现在患者遭受重大变故的时候,因为急需要逃避现实世界的苦难,所以身体启动了保护机制,把整个精神和情绪从现实世界抽离。”
很多患者在这种情况下会出现失语,抑郁,乃至精神分裂的情况。
“张医生,你自己也是学医的,应该明白病人处于这种阶段最重要的就是脱离原本环境,切记不可接触刺激源。”
人的身体精神保护机制周期很长,有些人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从现实生活中彻底抽离,故而选择活在虚拟的精神世界里。
“这样吧,我这边先开一点药,边吃边观察着。”
张北川垂下眼帘,迟疑道:“恐怕不行,她怀孕了。”
对方明显一怔,缓声道:“问句不相干的题外话,你和这个病人是什么关系?倘若不是要紧的亲密关系,有些决定你做不了。”
是啊,他又是什么身份,站在什么身份立场上替她做决定。
“我...只是一个朋友身份。”
专家听出他语气中含糊不清的意思,微微一顿道:“张医生,我们心理学上常讲一句话,解铃还需系铃人,病人起初症状不轻,恐怕得需要好好调养才行。”
“我这边开一些安神的中药给她,先观察几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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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自政和时梅守在会诊室外,看见两人出来,连忙迎上去。
时梅眼睛红红的,想来是已经知道了。
她拉扯着丈夫的胳膊,不断道:“我就想见见时愉,这么多年母女,她知道我是真心疼爱她的。”
程自政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见了也只会徒增烦恼,只能不断劝道:“你等孩子情绪再稳定一点再说吧。”
时愉躺在病床上,解离综合症带来的失语就像是有人紧紧攥着她的神经,勒令她不准说话,不准产生一点快乐的情绪。
张北川将时梅给她买的海鲜粥放在桌子上,温声道:“吃一点粥,然后我们再吃药。”
她举起手机,屏幕上出现一行字。
“司鉴中心的DNA结果比对出来了吗?”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我不想骗你,江淮可能真的...不幸丧生了。”
时愉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的平静,她在司鉴看到那块劣质佛牌的时候,心中就已经隐约意识到,同在一辆车,又离爆炸点这么近,他怎么可能有机会生还。
有些人的人生真的犹如坐过山车一般,在最接近幸福顶点的时候,啪的一下又跌落谷底。
原来人生,辛苦才是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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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北川端起粥,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
“吃点东西吧,如果你真的要这个孩子的话。”
她张开嘴,平静地吞下那勺粥,然后接过碗,机械式地开始进食。
滚烫的粥还冒着热气,时愉像是已经失去了五感一般,丝毫不觉得烫。
张北川摁住她的手,无奈道:“时愉,你别这样。”
“你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人在伤心到极致解离状态的时候是根本哭不出来的,那是一种灵魂脱离肉体的虚无感,仿佛这尘世间的喜怒哀乐都通通与自己无关了。
那些曾经为她搭建世界的人,通通成为了刽子手。
就连张北川自己,或许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她生命中的变数。
倏然,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就匆匆走出外面接了个电话。
陆沉此刻已经在去往机场的路上,他平声道:“我刚刚拿到了一份第二位死者的骨龄检测报告,有一点很奇怪,他的脊柱弯曲程度好像比普通年轻人更加严重。”
张北川眉头一皱,瞬间意识到司鉴的报告或许有问题。
“你的意思是说,死者不是江淮?”
陆沉在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缓声道:“我也不能确定,目前我看上头的意思是想把这个案子压下来。”
暗线已经很明显了,没有什么比案子责任人去世更加简明扼要的结案理由。
他们要的只不过是一个结局,而过程是什么并不重要。
江彬仁和江淮死了,这就是结局。
张北川揉了揉眉心,道:“我这边出了点棘手的问题,暂时无暇顾及太多。”
陆沉立刻道:“你要明白一点,案子越是临发期越是好查,等时机一过,可就没有办法起底了。”
这个道理他怎么会不明白,当年父亲的案子就是这么耽搁了二十几年,公诉期一过,翻案犹如蚍蜉撼树。
可眼下他管不了这么多了,江家出事彻底将原本平衡的局势打翻,时愉又是这幅样子,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电话两头沉默了一会儿,张北川忽然道:“陆沉,走到今天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但是你知道吗,当我看见她这样浑浑噩噩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原本是一个在黑暗里大雪纷飞的人,只因为一个错落不小心踏进春日,于是便将自己满身的雪洒进春天,连同毁了她的四季春日。
陆沉缓声道:“优柔寡断,太不像你了。”
他自嘲一笑,道:“是啊,太不像我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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