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相爱的日子

2022年06月30日16:55:14 故事 1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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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相爱的日子 - 天天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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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海正在屋里收拾行李,听见院子里的那只公鸡叫了两声,他合上旅行箱,说了一句,秀芬!你真的要带上那只公鸡?

罗秀芬回了一句把它留在家里,它会饿死的。李海说,要不我炖了它,我们路上吃?那只公鸡好像知道他们在谈论自己,扑棱了一下翅膀,跳上那辆三轮车。公鸡的脚脖子上拴了一条绳子,限制了它的活动范围,想逃也逃不了。罗秀芬说这只公鸡有意见呢,是不是知道我们在说它?

一只鸡怎么会听懂人话呢?李海再次把箱子打开,检查了一遍。罗秀芬把平时吃的药都放在了箱子里,几乎占据了箱子的一半空间。他把一盒一盒的药逐个看了一遍,这才又把箱子合上。才四十多一点,他感觉自己的记性大不如从前了。

你下来!罗秀芬说,我们不会吃你的,我们还要带着你去旅游呢。李海说和谁说话呢?罗秀芬说,我们还是带上它吧。李海说,听你的。罗秀芬说,刘冬梅那个女人挺好的,我走后把你交给她放心。李海说,咱们不开这样的玩笑好不?罗秀芬说,我说的是真心话。李海说,我和刘冬梅啥也没有,平时就是看她不容易才帮她的,你不要多想。罗秀芬说,我没多想啊!李海说,带着一只公鸡去旅游,亏你想得出来。罗秀芬说,路上可以听听鸡叫,我觉得挺好的。

李海并不想出门,他只想在家守着罗秀芬。经过几次化疗、放疗,罗秀芬的病情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糟糕,不仅人瘦得脱了形,还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李海安慰她头发掉了还会再长,到时又是一头乌黑的长发。罗秀芬心里明白,不等头发长出来,她可能就不在世上了。得了那病,哪有个好呢。小时候看《血疑》,她就知道那病是绝症,所以她把每一天都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天,尽量活得开开心心。只有她开心了,李海才不会愁眉不展。化疗后反应厉害,吃不下饭。她就咬着牙硬往下咽,往往是刚咽下去,一会儿就吐了出来。她就想我可能来日不多了,可我还没活够呢,我还要等着儿子考大学呢。人活一口气,就是这口气让她活过了一天又一天。但是,病在那里,就像一座翻不过去的山,她已走得筋疲力尽。与其这样等死,还不如出门看看,她就和李海商量,想出门去旅游。

李海只想罗秀芬在家静养,可她执意要去,他只好依她。现在,不管罗秀芬想要什么,他都会满足她。哪怕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办法给她摘一颗。说好了坐高铁出门,可在李海买了火车票后,罗秀芬又改变了主意。高铁太快,想看看路上的风景都来不及。李海不明白罗秀芬是怎么想的,坐高铁不行,坐汽车也不行,总不能两个人徒步去旅游吧。罗秀芬不说话,目光落在墙根下那辆三轮车上。李海一直想把那辆三轮车处理掉,罗秀芬不同意。当废铁卖,不值几个钱,他也觉得卖了可惜。罗秀芬不仅不同意李海把那辆三轮车处理掉,还要他经常给车子上点油,做一下保养。家里院子大,车子放墙根处也不碍事。为了不让车子淋着雨,李海还做了一个车棚。罗秀芬甚是满意,她就知道李海是一个有心人。嫁给李海,日子虽然过得磕磕绊绊,但她觉得幸福。

那辆三轮车还能骑,只要把车胎换一下,保证没问题。当罗秀芬的目光从三轮车上收回来,转向李海时,他明白了,罗秀芬这是要他骑着三轮车去旅游。好多年没骑三轮车了,李海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当年那样穿街走巷,把一辆三轮车蹬得飞快。李海买来车胎换上,又把辐条换成了新的,而且还按上了一个铃铛。收拾好车子,他抬腿跨上去,一屁股坐在车座上,在院子里骑了两圈,把一个铃铛按得叮当响。罗秀芬坐在太阳地里看着他笑,笑着笑着,她的眼泪流了出来。李海比过去瘦了,头发也花白了。自从她生病后,这个曾经生龙活虎的男人就一夜苍老了。

李海停下三轮车,叫罗秀芬坐上去。罗秀芬赶忙擦掉眼角的泪,起身走过去。李海下了车,抱起罗秀芬就往车上放。罗秀芬说等一下。李海说等什么?罗秀芬说我想叫你抱我一会儿。李海抱着罗秀芬,感觉她轻飘飘的,就像抱着一个孩子。李海说等你好了,我们再要一个孩子,一个女孩,跟你一样漂亮。罗秀芬说,我们再要一个孩子,你要说话算数?李海使劲点了点头,把罗秀芬放在了车斗的座位上。李海说坐稳了。罗秀芬说嗯。李海就蹬着车子在院子里转圈,时不时按一下那个铃铛。罗秀芬看着他的后背,要他唱两句。李海说,唱什么?罗秀芬说,妹妹坐船头。李海就唱,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开始,李海只是小声地哼唱,唱着唱着,他的声音变大了。本来是一首欢喜的情歌 ,却被他唱得让人想哭。院子很大,他骑着三轮车,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他想一直这样转下去。只要罗秀芬的病情好起来,他愿意一辈子蹬着三轮车,拉着她去天南海北。等他把《纤夫的爱》唱完,回头去看,坐在车子上的罗秀芬睡着了。李海抱起罗秀芬进了屋里,把她放在床上后,他又回到了院子里。

李海点上一根烟抽着,去看那只公鸡。那只公鸡还是刘冬梅养的。李海去市场买鸡,半路上遇见了刘冬梅。刘冬梅问他干啥去?李海说买只鸡给秀芬补一补身子。刘冬梅就说买啥鸡,家里就有。市场上卖的鸡都是吃饲料的,家里养的鸡才有营养。李海说我还是去市场上看看吧。 刘冬梅不同意,生拉硬拽,把他带回家。刘冬梅给他捉了两只鸡,一只公鸡,一只母鸡。母鸡要下蛋,李海只带走了那只公鸡。回到家,他没说那只公鸡是刘冬梅送的。看到那只公鸡,罗秀芬就说这只公鸡很漂亮,大红冠子花外衣,我们不能吃。李海说为什么不能吃?罗秀芬说,这么漂亮的一只公鸡,吃了可惜。李海说你要不吃,我们就暂时先养着。

为了防止公鸡乱跑,李海拿绳子拴住了它的脚脖子。失去自由的公鸡只能在院里活动,而且它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了一米之内。罗秀芬坐在院子里和那只公鸡说话,李海心里就发虚,就好像那只鸡能听懂人话。罗秀芬不叫他把鸡煮了吃,会不会是知道了这只鸡是刘冬梅送给他的。李海再去看那只鸡,心里便有着一种心虚的感觉,就好像他背着罗秀芬做了什么见不得的事。他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男人,刘冬梅也不是。认识一年多了,他了解她。

刘冬梅的命也挺苦的,她男人在煤矿上班,在一起冒顶事故中砸伤了腰,从那以后就下肢瘫痪了。刘冬梅伺候了那个男人十年,可那个男人还是死了。让刘冬梅想不明白的是她悉心照料他,而他却吃下半瓶安眠药,等送到医院人已经不行了。李海就是在医院认识刘冬梅的,他陪罗秀芬去化疗,在楼梯的拐角看到了蹲在墙角哭泣的刘冬梅。因为经常去医院,他对送别亲人的哭声已变得麻木不仁。医院里几乎天天都有人在告别这个世界,他已见怪不怪。可能是看到刘冬梅哭得太伤心了,李海走过去,安慰了刘冬梅两句。面对一个伤心欲绝的女人,他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无非说人死不能复生,为了孩子好好活着吧。刘冬梅抓住李海的一只手,哭得更厉害了。李海就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把她搀了起来。让李海没想到的是刘冬梅突然抱住了他,就像抱住一个久别的亲人,鼻涕眼泪弄了他一身。他为什么这样对我,你说他为什么这样对我?刘冬梅哭岔气了,李海就拍了拍她的后背。等刘冬梅缓过来,又说你说说他对我为什么这么狠啊!李海抱着她,两个人就那么站在楼梯的拐角。等刘冬梅不哭了,平静下来,她才意识到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是一个陌生人。李海说了一句想开点,日子还要过下去的,转身就走。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再次见面是在半个月以后。李海去菜市场买了一条鱼,正走着,听见一个女人喊他。李海愣了一下,一时想不起来站在面前的这个女人是谁。刘冬梅就说那天在医院,我们见过的。李海这才想起来,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神色黯然的女人,就是那天在他怀里哭泣的那个女人。刘冬梅拎着一袋橘子,也是刚从菜市场出来。两个边走边说,所说的无非是家长里短。是刘冬梅告诉李海的,女儿正在上初中,学习挺好。她在女儿的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陪读,在照顾女儿之外,她还找了一个钟点工的活。走到一个路口,刘冬梅掏出手机接了一个电话。李海就拎着那条鱼,站在那里看她打电话。等刘冬梅打完,李海说以后有事你说一声。刘冬梅说怎么说?李海说我把电话号码给你,以后遇到难处打电话给我。

其实,李海挺佩服刘冬梅的,一个伺候了自己的男人十年的女人,肯定是一个好女人。但是,李海没告诉刘冬梅自己的老婆得了绝症。后来见面的次数多了,刘冬梅问他怎么不见他陪嫂子出门逛街,他才说出实情。两个人认识一年多,最亲密的一次接触,是在饭店吃了一次饭。刘冬梅家的水管漏水,打电话给李海。李海去给她修水管。刘冬梅过意不去,非要请他吃饭。那天,刘冬梅喝得有点多,李海把她送回了家。但是,李海没进刘冬梅的家门。刘冬梅呢,只是看着他,不说要他走,也不说要他进门。李海明白只要自己一脚跨进刘冬梅家的门槛,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刘冬梅喝了酒,他也喝了酒,而刘冬梅的女儿又在学校,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李海摇了摇头,掐死了手中的香烟,同时也掐死了那个从心里冒出来的念头。

哥!你回去吧。刘冬梅关上了门。

李海嗯了一声,并没有马上离开,他点上一根烟,使劲抽了一口,又使劲抽了一口,直到把一根烟抽完才走。他知道刘冬梅还在,就在门的另一边,甚至能够听见她的喘息声。只要他抬手,那扇门就会再次打开。

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声响,李海掏出来,是刘冬梅发来的消息:还在吗?

李海回复,今晚的月亮好大。

李冬梅回复,回家吧,秀芬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李海回了一句我这就回家,就把手机装进了口袋。平时,李海很少和刘冬梅聊天。不是没有话说,而是怕聊多了,日久生情,到时陷进去不能自拔,所以每次聊天,他都支支吾吾。其实,刘冬梅从不和他聊感情话题,她说的最多的是罗秀芬。似乎是她比李海还关心罗秀芬,一口一个秀芬姐的叫。

罗秀芬的嗅觉真是灵敏,李海还没进门,她就知道他喝酒了。不仅如此,她还嗅到了一个女人的气味。但是,罗秀芬没问他和谁在一起喝的酒,而是对他说自己困了,想早点睡觉。李海说你睡吧,我洗个澡。罗秀芬躺在床上,却睡不着。李海洗过澡,在罗秀芬身边躺下,然后把她抱在怀里,才发现她哭了。李海就主动交代了,等他说完,罗秀芬说我不是因为这个哭。李海说那你因为什么?罗秀芬说我只是觉得我对不起你。这辈子欠你太多,只能等下辈子还你了。李海说别这么说,夫妻俩啥欠不欠的,要是我得病,你也会这样对我的是不是?罗秀芬的一只手捂在李海的嘴巴上,李海就抱紧了她,身体突然一热,脑子里闪过一张女人的脸。他喉结窜动,咽下一口唾沫,就好像那样可以把冒出来的女人咽进肚子里一样。除了罗秀芬,他还从未对第二个女人动过心思。罗秀芬蜷缩在他的怀里,说你要是想了,就在外面找一个。李海不说话。罗秀芬说我说的是真的。李海说什么真的假的,我答应过你,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

夜很静,一只蚊子在嗡嗡叫。李海起来打蚊子。打死那只蚊子,他去院子里抽烟。夏季天长夜短,可对李海来说,只要一躺下,夜就变得无比漫长起来。睡不着,他就掏出手机,登录QQ,只是看着李冬梅的头像,猜想她此刻在干什么,他很少给她发消息。好多次李海想把刘冬梅删掉,但每一次他都犹豫不决。刘冬梅的头像突然一亮,她上线了。李海挺喜欢刘冬梅的网名,他曾经问过她,怎么想到暗香疏影这个网名。刘冬梅说是她女儿给她弄的,过去她从不聊天,连QQ号也没有。女儿上初中,学校弄了一个家长群,女儿就给她申请了一个QQ号。李海是第一个和她聊天的男人。两个人第一次聊天,倒不如在现实中自然、随意。李海不知道要说什么。刘冬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人都挺尴尬。是刘冬梅问李海,他和罗秀芬怎么认识的。李海就实话实说,把怎么认识罗秀芬的过程告诉了刘冬梅。那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他和罗秀芬的相识、相爱,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

认识罗秀芬前,李海还在火车站蹬三轮,那时他还没结婚,连对象也没谈。蹬三轮车拉客,不是一件轻松的活,特别是夏天,一单生意做下来,整个人水洗一样。李海最大的梦想是等挣够了钱,买一辆四轮的昌河车。开车多好啊,到时就不用再骑着个人力三轮,灰头土脸地拉客了。认识罗秀芬时,李海还没攒够买昌河车的钱。其实,在罗秀芬从火车站出站口走出来,茫然四顾的时候,李海就看到她了。李海主动上前搭讪,他朝罗秀芬嗨了一声,问她去哪?罗秀芬说小梁庄,知道小梁庄吗?

李海当然知道,只是有点远,这一趟来回,没有五十里路,也有四十里。他不嫌路远,挣得就是辛苦钱。三十!李海说,路不近,都是这个价。罗秀芬抬腿上了三轮车,坐好后才告诉李海,她口袋里的钱被偷了,到了小梁庄再给钱行不?李海抬头看了看,烈日当空,阳光亮得刺眼,他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怎么这么粗心呢,出门在外,首先要看好自己的口袋。今天你也就是遇到了我,要是换了别人,才不会接这单生意呢。心里这么想,但他没说出来,而是点了点头。

离开火车站,一路向东,看到路口的红灯,李海停下来,说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罗秀芬就说是啊是啊!我不是本地人,我从白鹤乡来的。李海没听说过白鹤乡,就问她白鹤乡在什么地方?罗秀芬说河北的一个乡。李海说啊!老远的,走亲戚?罗秀芬说是啊是啊!我姑家在小梁庄。李海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甩了甩手。其实,他早就从她说话的口音听出来了,她不是本地人。在这个不大的县城,那些开理发店的,很多都是外地人。

六月的天,说变脸就变脸,一会还青天白日,一片云飘过来,突然就下起雨来。豆大的雨点打在李海的背上,想找个躲雨的地方都找不到。出了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正在他懊恼接了这单生意时,一把伞在他的头上撑开了。雨点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这让他感到意外,同时又感觉甜蜜。那一刻他感觉浑身是力气,把三轮车蹬得几乎要飞起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来得太突然,让他猝不及防。就是那个下午,他第一次给罗秀芬唱了,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坐在三轮车上的罗秀芬笑得格格的,后来她告诉李海,她就是从那个时候喜欢上他的。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唱那首《纤夫的爱》,只是感觉内心百感交集,似乎不唱点什么,不足以表达那种感受。罗秀芬夸他唱的好,把他夸得美滋滋的,一路上心花怒放。

到了小梁庄,李海在村口停下三轮车。他本想一直把罗秀芬送到她姑姑的家门口,可路不好走,只好作罢。罗秀芬要他在村口等一下,她马上拿钱给他。李海嘴里答应着,等罗秀芬进了村子,他调转三轮车,一路狂奔离开了。回到县城,李海饿得头晕眼花,一口气吃下一大海碗炸酱面,擦过嘴巴后他明白过来。我这是发什么神经呢,来回四十多里路,一分钱也没挣到。没挣到钱你还高兴?李海骂自己没出息。不就是个姑娘嘛,咋搞得跟没见过女人一样。看到罗秀芬忘在三轮车上的那把伞时,李海不再骂自己,傻乎乎地笑起来。他打开那把伞,然后又合上,然后又打开。怎么就没多看她两眼呢。现在,他连她的长相都没看清楚,只记得她的笑声脆生生的,有着一种吃水萝卜的感觉。

那个下午,李海感慨万千,他知道有些人一辈子只能见一面,从此不知所踪。幸好还有那把伞,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他都会时不时地打开那把伞。有时,他甚至想去一趟小梁庄,不就来回四十多里路嘛。可他一直没去,人家是来走亲戚的,说不定早回河北了,去了也是白跑一趟。为了弄清白鹤乡的具体位置,他买了一本地图,在他翻看地图册时,别人问他是不是要出门?他就说知道白鹤乡吗?等我挣够了钱,我就去白鹤乡。

白鹤乡在哪?很多人都不知道白鹤乡在哪。李海笑而不答,只是在痴痴地笑。

李海!你傻笑啥?

不告诉你。李海说,看着遥远的天际。他又把那把伞打开了。

上天总会眷顾有缘人的。李海再次见到罗秀芬,已是秋天。那个时候,他差不多已把罗秀芬忘了。但是,那把挂在车把上的伞,又时常告诉他,曾经有那么一个姑娘,给他遮挡过雨。让李海没有想到的是罗秀芬没走,她在这个县城开了一个理发店,就在税务局的对过。他经常载着客人从那里路过,偶尔哼两句妹妹你坐船头。那天,李海正低着头,用力蹬着三轮车,一盆水差点泼在他的头上。李海头一偏,恼火地说了一句,没长眼啊!然后,蹬了三轮车要走。罗秀芬端着个塑料盆,愣在了那里。等她回过神来,喊了一声你等一下。其实,罗秀芬是想道歉的,而不是认出了他。

李海停下来,扭头去看。没错,那个站在门口,端着个塑料盆的女人就是罗秀芬。李海心跳加快,突然就脸红了,结结巴巴地说你是、你是……罗秀芬说你认识我?李海从车把上拿下那把伞,朝罗秀芬挥了两下,说这个伞是你的吧?罗秀芬啊了一声,妹妹你坐船头。李海忙不迭地点头,说想起来了?你想起来?

看到李海乱糟糟的头发,罗秀发就说要给他理发。理就理吧。李海把三轮车停在理发店的门口,但是进了理发店后,他又不好意思了,说不理了,我头发不长。

还不长?罗秀芬说,你看你的头发,都能扎小辫子了。

李海被罗秀芬强行按在椅子上,给他洗头。李海的一张脸涨得通红,不再说话,但他的心却在扑通扑通地跳。他相信罗秀芬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那么大的声音,她怎么会听不见呢。罗秀芬给李海理发、刮胡子、掏耳朵、剪鼻毛,完事后,又给他揉肩、捏背。李海从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激动得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的喉结上下窜动了一下,嘴巴张了张,咽下一口吐沫。罗秀芬就说,你想说什么?

李海说,我想娶你做老婆。

罗秀芬啊了一声。

李海说,吓着你了?

罗秀芬说,你都不了解我,就想娶我。

李海说,我了解你。

罗秀芬说,了解我什么?

李海说,你是一个好女人啊!

罗秀芬说,少跟我油嘴滑舌。

李海说,我是认真的!

出门那天,天气晴好。罗秀芬坐在三轮车上,那只公鸡就在她的身边,脚脖子上没再拴绳子。在解开拴在公鸡脚脖子的绳子时,李海还说这一解开,它还不飞了。罗秀芬说不会,我们把它喂熟了,它怎么会飞呢?再说它是一只鸡,又不是一只鸟,能飞哪去?绳子解开后,那只公鸡居然比拴着绳子时还安静,它靠着罗秀芬的一条腿,不时发出咕咕的声音。罗秀芬说看到了吧,它不会飞的。

罗秀芬戴了一顶帽子,还是在她化疗前买的。那顶帽子很漂亮,价钱却不贵。现在那顶帽子戴在罗秀芬的头上,让她精神了不少。李海上了车,回过头去,说坐好了,我们现在可要出发了。罗秀芬说好了,我们走。李海蹬着三轮车,问罗秀芬是往东走,还是往西去。罗秀芬说朝东走吧。李海就蹬着三轮车朝东去。为了这次出行,李海没少费功夫,他不仅把车子做了加长,还按上了一个车篷。这样罗秀芬坐在车上,太阳就晒不着她,即使刮风下雨也没事。他还准备了吃的、喝的,以及锅碗瓢盆。为了解决住宿问题,他花了一千多块钱,从网上买了一顶帐篷。这样他们可以随时安营扎寨,不用再找宾馆。

结婚后,两个人还从来没有出门旅游过。李海在火车站蹬他的三轮车,攒够了钱,买了一辆二手昌河车。罗秀芬继续开她的理发店,白天在店里凑合着吃点,等到晚上,李海回来了,才做两个菜。一年后,罗秀芬生下一个儿子。李海想把儿子送到农村父母家。罗秀芬不同意,只好一边理发,一边带孩子。等到儿子上了初中,李海在城乡结合部买了一处小院,三间瓦房,带一间偏房。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可谁想在儿子上高中那年,罗秀芬查出了白血病。为了给罗秀芬看病,李海只好把刚买的那辆北京现代卖了,赔了一万块钱。生意还要做,他只好又买了一辆二手车,三千多块钱。那辆二手车,整天出毛病,有时正开着,突然就熄火了。李海气得直骂娘,这日子过得,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把一只鸡变成一只羊,又把一只羊变成一头牛。想不到现在又变回来了,从一头牛,直接变成一只鸡了。他不信命,可有时候又不得不让人不信。

出了城,再向东去,不就是去小梁庄的方向吗。罗秀芬的姑妈住在小梁庄,但在前几年去世了,她的一个表哥在青岛工作,表弟在南京。姑妈的丈夫死得早,姑妈去世后,家里就没人了。李海回头说了一声我们去小梁庄?罗秀芬说我们去小梁庄。李海熟悉去小梁庄的路上,第一次去他是为了送罗秀芬,以后再去他就不用送到村口了,而是跟着罗秀芬去她姑妈家。后来结婚了,两个人一年总要去几趟。李海买了车后,开车去只用半个小时。罗秀芬的姑妈第一次见李海,说这小伙子,你嫁给他算是嫁对人了。姑妈说得对,罗秀芬也觉得嫁给李海是她上辈子修来得福气。结婚那天,李海是从姑妈家把罗秀芬娶走的。三天后回门,李海蹬着三轮车,同罗秀芬一起去了姑妈家。姑妈经常在李海面前数落她的那个弟弟,从姑妈的嘴里李海得知,罗秀芬的父亲喜欢喝酒,喝醉后就打老婆骂孩子。罗秀芬她妈就是在那个男人一次喝醉后离家出走的,从那没再回家。那一年,罗秀芬十三岁。等到她十五岁那年,她离家出走的母亲死在了安徽。姑妈常说秀芬命苦,你要好好待她。

李海蹬着三轮车,不时按一下车把上那个铃铛。那个铃铛很响,声音清脆。罗秀芬掏出手机,找到那首纤夫的爱,对李海说,再唱一下那首纤夫的爱吧。李海说,好,我喝口水润润嗓子。喝过水,李海就扯了嗓门唱。罗秀芬放的是伴奏音乐,她把音量调到最大,但李海唱的却声音嘶哑。他已不是二十年前那个精神饱满的小伙子,才四十多岁的人,他的背就塌了。罗秀芬看着李海的后背就像又回到了第一次听他唱歌的那天。罗秀芬说第一次听你唱,我还以为你不是好人呢。李海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一直都是一个坏男人。罗秀芬说不管你坏不坏,嫁给你我这辈子不后悔。李海说因为你傻,傻女人不知道后悔。

到了小梁庄,李海把罗秀芬从车上抱下来,罗秀芬却说她不想去了,姑妈不在了,还去干什么,去了只会睹物思人,叫人伤感。李海说那我们去哪?罗秀芬说天涯海角。李海说只要你高兴,去哪我都愿意。李海又把罗秀芬抱上车,继续朝东走。往前走不多远,李海看到一片小树林,就说我们中午在那吃饭好不好?罗秀芬说好。

到了小树林,李海把罗秀芬抱下车。罗秀芬说把这只鸡放走吧。李海说它又不是一只野鸡,不具备野外生存能力,放了它只会把它饿死。那只公鸡好像听懂了他们说的话,发出咕咕咕的叫声。罗秀芬说它不想走呢。

李海支起帐篷,点燃酒精炉煮面条。水开了后,李海磕了两个鸡蛋放在了锅里。面条煮好,罗秀芬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说有点累,她想睡一会儿。李海说你睡吧,我给你站岗放哨。罗秀芬进了帐篷里,说吃完你也睡一觉。李海说好,然后拧开酒瓶盖,就着一个咸鸭蛋喝起酒来。喝了差不多三两,他把锅里的面条吃完,也去了帐篷里。罗秀芬躺在那里,却没睡着。李海说睡吧,睡醒后我们再上路。罗秀芬说我只是感觉有点累。李海躺下,不多时便睡着了。那一觉一直睡到下午,醒来却不见了罗秀芬。李海从帐篷里出来,罗秀芬不在三轮车上,只有那只公鸡正在低头啄玉米粒。李海叫了一声罗秀芬,没听见她答应,又叫了一声,还是没听见她回应。李海走出小树林,来到马路上。他前后看了看,没看到罗秀芬的人影。再次回到小树林,李海扯了嗓门喊罗秀芬,仍没听见她的答应声。李海看着那只公鸡,说罗秀芬呢,她去哪了?那只公鸡被他看得有些害怕,扑棱了一下翅膀,从车里跳了出来。李海打罗秀芬的手机,罗秀芬没接。再打,还是没人接。李海着急了,跑出小树林,又来到了那条马路上。一辆开往沂南的客车停下来,从车里探出一个脑袋来冲着他喊,去沂南吗?李海摇了摇头。

李海再次回到小树林,收起帐篷,带上那只公鸡,骑了三轮车朝东去。午后的阳光下,那条柏油路空空荡荡。李海把三轮车蹬得飞快,那只公鸡发出嘎嘎嘎的叫声。李海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喝酒,不该睡那么沉。但是,现在后悔已没有用。

天快黑的时候,李海已累得张口气喘,但他没看到罗秀芬。他又打罗秀芬的手机,还是没有人接。再打,还是没有人接。罗秀芬会不会去儿子学校了?李海打电话给儿子。儿子接了,问他什么事?李海说,没事,没事,你安心学习吧。挂了电话,李海打电话给刘冬梅。

刘冬梅说,你们不是出门旅游了,她怎么不见了?

李海说,我睡了一觉,醒来就找不到她了。

刘冬梅说,继续找啊!

李海说,我先挂了。

刘冬梅,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找她?

李海说,你别来。

刘冬梅说,告诉我你在哪?

李海不说,刘冬梅就跟他急,说你要是不说,这辈子我再也不理你了。李海只好说出了城一直往东走,就是去沂南的那条路。天快黑了,你还是别来了。

打过电话,李海猛蹬脚踏板,三轮车一路狂奔,一会下坡,一会上坡。车斗上的那只公鸡被颠得晕头转向,格格地叫个不停。正走着,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响,接着车身一晃,把李海吓了一跳。他知道一个轮胎爆了。那只公鸡受到了惊吓,扑棱一下翅膀,飞下了三轮车。李海换了一条车胎,继续朝东走。那只受到惊吓的公鸡又回来了,跟在李海的身后,也朝东走。李海走几步,回头看看。那只公鸡停下来,也回头看看。李海继续朝东走,那只公鸡跟在他的后面,也朝东走。

李海边走边唱,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

那只公鸡也跟着唱。

李海说,啥时候你就打鸣啊,还不到晚上,离天亮早着呢。

那只公鸡不再唱,跟在李海的身后,东瞅瞅,西看看。

李海唱,小妹妹我坐船头,哥哥你岸上走……

那只公鸡不再唱,歪着头看他。

李海说,看啥看,走啊!

那只公鸡就跟在他的屁股后头走。正走着,一辆出租车吱一声,在路边停下来。车门打开,刘冬梅下了车。李海感到有点意外,更多的是惊喜,你还真的来了?刘冬梅说,你咋这么粗心呢?李海说,那一觉睡得太沉,醒来罗秀芬就不见了。她是不是给我下了安眠药,要不我不会睡那么死。刘冬梅说,秀芬说把你交给我,叫我照顾好你。还说你是个好男人,打着灯笼难找。李海说,秀芬那是夸我,我啥好男人啊!好男人怎么会把自己的老婆弄丢呢。刘冬梅说,我们会找到她的。刘冬梅又说,这荒郊野外的,秀芬会去哪呢?李海摇了摇头。

天黑透了,夜色如海,瞬间就把两个人淹没了。如同一个溺水的人,李海感到疲惫、感到无奈,他奋力挣扎,可毫无用处。他蹲下来,就像那年刘冬梅蹲在医院楼梯的拐角那样,他呜呜地哭起来。刘冬梅吓了一跳,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抱头痛哭,她有些心疼、有些不知所措。刘冬梅把李海抱在怀里,什么也没说,只是拍打着他的后背。等李海不哭了,她却已泪流满面。李海说你别笑话我。刘冬梅说你是一个好男人,秀芬嫁给你,这辈子值了。李海说你不该来,你还要照顾孩子。刘冬梅上了三轮车。那只公鸡也扑闪了一下翅膀,跳上了车。刘冬梅说别啰嗦了,我们走。李海上了车,叫刘冬梅坐稳,然后弓着腰,脚下用力,蹬着三轮车朝茫茫黑夜驶去。

李海说我给你唱首歌吧。不等刘冬梅说话,李海扯了嗓子唱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那首《纤夫的爱》,李海唱了无数次,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唱这首歌,所以他唱得很动情、很投入,内心百感交集。刘冬梅坐在车上,把手电筒打开了,一束光照在道路的前方,那一刻世界突然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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