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猛有点出道即巅峰的意思,头两部作品《耳朵大有福》和《钢的琴》都有类型片的元素,但是作者性却很强。
两部片子都是用一个主线串起大部分情节,《耳朵大有福》是治病,《钢的琴》是造琴。
后者剧情进展到中间,还安排了妻子小菊起诉陈桂林,为主线增加了一个时限,使得剧情更加紧凑。
由主线延伸出来的是一种投向时代的目光。不同的是,《耳朵大有福》是往后看,《钢的琴》是往前看。
范伟扮演的王抗美退休后试图融入新时代,但困难重重。陈桂林他们早就在下岗浪潮里翻滚了很久,就算心里不适应,身体也已经适应了。
看到二姐夫下岗后放不下面子去找工作,陈桂林还劝他要解放思想。其他的工友们都以各自的形式在新时代里活着。
这架钢琴本来是位陈桂林的女儿造的,看似造给未来,但随着计划的推进,每个人都找回了在钢厂一起工作的时光,实则琴是为过去而造的。
不过这并不是逆流而上,只不过是在随波逐流过程中重温了一次旧梦。陈桂林和小菊的两次谈判,反应出他心态的转变。
第一次是影片的第一个镜头,两人站在前景,背景有个架子,陈桂林这边很破,底下也是颓垣败瓦,小菊那边是完整的,底下房屋齐整,视野开阔,暗示了两人的处境。
但即便陈桂林生活条件没跟上,仰拍镜头把他拍得趾高气昂。到后期又一次出现了这个场景,还是同样的站位,但机位变成了俯拍。
陈桂林经历了各种挫折,决定放弃小元,他似乎已经无力挣扎,接受了现实。小元表示谁给她买钢琴就跟谁,新生代没有在旧土壤成长过,这是很难改变的。
片中使用了大量的横移镜头,即使人物坐着不动,镜头依然在动。这可以和另一部可能八竿子打不着的电影做个对比,就是是枝裕和的《海街日记》。
这部电影用了很多所谓的榻榻米调度,在室内采取低机位拍摄人物,不过在传统的基础上是枝裕和又加了一点新东西,就是横移。
这种横移如果不留心看的话,很难发现。但如果把一场戏的开头和结尾截取出来,就会诧异原来镜头已经移动了这么长的距离。
这种拍法拍出了润物细无声的时间,如同成长中的孩子,天天跟他们接触时很难感受他们在长大,但一看到墙上的身高刻度,就会感叹时间真是一晃眼就过去了。
《钢的琴》中的横移速度比《海街日记》要快,观众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它的存在,它就像时代浪潮一样,无论你静止还是移动,都会向你冲过来。
要么你就跟它走,即便能坚持在原地不动,周围的一切也会被洗劫一空。这身不由己的人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是不满意的,他们心中或多或少都保留着脱离裹挟的念想。
本片延续了《耳朵大有福》的跳舞桥段,并发扬光大。舞厅就是造梦之地。另外还经常用背景来展现人物的精神追求。
比如灰蒙蒙的天空下那些蓝色墙体,这点跟《小武》很像。陈桂林在小菊面前吹牛说自己弄了一架钢琴正从德国运过来,那时背景是九寨秋色。
他家里挂的是桂林山水,汪工的家里有俄罗斯风景画,在KTV里唱的是新疆,大江南北都幻想过,但可能这辈子都出不了这个小城。
淑娴家里的窗户有一排长条形的鱼缸,他们就像鱼一样,被困在了这里。不过可能正因为没有出去过,那些地方就一直在幻想的世界中,不曾改变。
淑娴唱的那首《张三的歌》,歌词是这样的: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看一看
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
要飞到遥远地方去看,只因此地是那么的凄凉。
《钢的琴》讲的是告别,在那两根大烟囱被炸之前,以及被炸之后,都有一段陈桂林演奏手风琴的镜头,像是一首首挽歌。
他们最后一次重温工厂生活,把那台用过往浇注的钢琴推进炉子,整个动作就像把一具遗体推进火化炉。
这是一场为时代举办的丧事,影片的黑色幽默,就像葬礼上的一首《步步高》,把丧事喜办了。
而他们这一群人,都在浪潮中牺牲掉了,然而整体的氛围都在欢庆经济“步步高”,他们的丧事也被喜办了。
炼钢时喷洒的火花,成了陈桂林手中的烟花,在外面的世界里燃尽自己,以悲壮的方式为周围的一切添加了一点微弱的喜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