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摔了胳膊,我得回去看看。"我电话那头的沉默让我心里打起了鼓。
"你回来谁照顾我妈?给五千块得了,别回来了。"妻子冷冰冰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慢慢地割着我的心。
窗外的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墙上的挂钟指向下午四点整。
距离上次回老家,已经整整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夜的分离,让我和杜丽之间横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
1993年的春天,我在东北那家国营机械厂当工人已经十五个年头,从学徒熬到了技术骨干。
那时候国企改革的浪潮刚刚掀起,机械厂这艘大船也摇摇晃晃,一个月的工资到手只有三分之一,剩下的都拖着。
"老杨,去趟办公室。"正在车间忙活的我放下手中的活计,把棉纱手套搭在机床上,抹了把脸上的油污,跟着车间主任刘长河走出了嘈杂的车间。
刘长河是个实在人,满脸的沟壑里刻着东北汉子的耿直,话不多但办事靠谱。
一进门,他递给我一支"大前门",自己也点上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眯着眼睛看着我。
"老杨,有个事跟你说说。"办公室的日光灯闪了几下,照出他眼里的犹豫,"厂里形势不好,要精简人员。你工龄够了,厂里给你办提前退休,每月有六百块退休金。"
我愣住了,手中的烟灰掉在磨得发白的工装裤上,烫出一个小洞。
"刘主任,我才四十出头啊,正是使劲干的时候,还能干十年八年的。"我声音里有些不自然的颤抖。
"这不是我说了算的,上面定的。"刘主任叹了口气,"再说了,你老家不是来信了吗?你妈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家不方便。这不是正好回去照顾老人吗?"
我沉默了,思绪飘向千里之外的皖北老家。
母亲今年七十有五,自从父亲去世后,一直一个人住在老家的平房里,烧柴火,挑水吃,冬天晚上炕上就她一个人。
前些日子,村里王大爷给我捎信来说母亲身体不太好,望眼欲穿地盼着我能回去看看。
"行吧,我考虑考虑。"我掐灭了烟头,把椅子推回原位。
回到家,妻子杜丽正在厨房忙活,锅里的白菜炖豆腐香气四溢。
十七岁的女儿小雨坐在桌前写作业,圆珠笔在作业本上"沙沙"作响。
一家三口挤在厂里分的四十平米的筒子楼里,虽然拥挤但也温馨。
小雨见我回来,赶紧给我倒了杯热水:"爸,今天回来早啊。"
"回来啦?今天有排骨汤。"杜丽端着碗走出来,看到我的表情,停下了脚步,"出啥事了?"
我把厂里的事情和母亲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杜丽的脸色变了,筷子重重地放在搪瓷碗上,发出"哐"的一声。
"你的意思是要回老家?那我和小雨怎么办?厂里的房子说是要收回的,小雨明年就高考了,换学校多耽误事!"
"我也是没办法啊,厂里不要人了,再说妈一个人在老家也不行啊。"我端起茶缸猛灌了一口水,烫得舌头发麻。
"那你自己回去呗,我和小雨留在这里。"杜丽的语气冷了下来,眼神飘向窗外。
"这..."我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女儿,一时语塞。
就这样,我们商定我先一个人回老家,待女儿高考完后,杜丽再考虑是否跟我一起回去。
1993年冬天,我带着简单的行李,一台十四英寸的半导体黑白电视和积蓄,坐了三十六个小时的硬座,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安徽皖北的一个小村庄。
下了火车,又坐了两个小时的班车,再步行半小时的土路,当我看到村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树时,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母亲听说我回来了,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见到我,她满是皱纹的脸上绽放出菊花般的笑容。
她比我记忆中又矮了一截,背驼得厉害,整个人佝偻着,头发全白了,像朵蒲公英,一阵风就能吹散。
"娃回来了?"母亲颤抖着手摸着我的脸,眼里闪烁着泪光。
"回来了,妈。以后我在家陪您。"我哽咽着说,一把抱住了母亲干瘦的身子。
老家的房子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建的土坯房,经过岁月的侵蚀,墙皮剥落,露出赤裸的红砖,房梁上爬满了蜘蛛网,门窗破旧得像风一吹就能散架。
院子里杂草丛生,角落里堆着一些破旧的农具,一口水缸裂了道缝,漏水。
当年我离开家乡去东北时,信誓旦旦要出人头地,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如今折返回来,却是这样一副凄凉光景,不由得一阵羞愧。
"妈,您怎么不在屋里生炉子?这么冷的天!"我看着母亲通红的手,心疼不已。
"省点煤,晚上睡觉前再生。"母亲搓着手,笑着说,"你看,你王婶给我送了两个红薯,热乎着呢,你吃!"
我接过烫手的红薯,咬了一口,粉糯香甜,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傻孩子,哭啥?娘不是好好的吗?"母亲拍着我的背,轻声说。
"妈,我回来了,以后再也不离开您了。"我擦了擦眼泪,下定决心要让母亲的晚年过得好一些。
我开始收拾房子,补了墙,换了几块破损的瓦片,修补了门窗,刷了白灰。
找来砖头和木板,在院子里搭了个简易灶台,省得母亲蹲在地上烧火做饭腰疼。
生活渐渐步入正轨,母亲的身体也好了一些。
村里人见我回来,时常来串门,一边咂着老旱烟,一边打听外面的世界。
"老杨家的回来了啊,这么多年在外面,攒了不少钱吧?"村里的李大爷咧着只剩三颗牙的嘴笑着问。
"哪有啊,就是攒了点辛苦钱。"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那也比我们强啊,咱种地的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李大爷叹了口气。
日子虽然清苦,但也过得平静充实。
每月的退休金寄回一部分给杜丽和女儿,剩下的勉强够我和母亲生活。
我在村里租了两亩地,种了点蔬菜和粮食,养了几只鸡,倒也自给自足。
母亲虽然年迈,却还是每天坚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像捡柴火、喂鸡、洗衣服,说是不能让手闲着。
"儿啊,你媳妇和闺女啥时候过来啊?"母亲一边择菜一边问。
"等小雨高考完,她们就过来。"我故作轻松地回答,心里却没了底。
转眼到了1994年夏天,女儿高考结束。
星期天一大早,我骑着自行车去镇上邮电所打电话。
"喂,是我。"我对着话筒大声说,生怕对方听不清。
"听得见,别喊。"杜丽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小雨考得不错,估计能上省城师范学院。"
"真的?太好了!那你们什么时候过来?"我期待地问,手心都冒了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杜丽的声音有些迟疑:"老杨,我和小雨商量过了,我们不过去了。"
"为啥?"我声音提高了八度,引得邮电所里几个人都转头看我。
"厂里给我安排了食堂的工作,小雨在省城上学,我得照顾她。再说,我妈也在这边,身体一直不好..."
"那你们是不打算来了?"我咬着牙问。
"先这样吧,等小雨毕业再说。"杜丽轻声说,话筒里传来断线的嘟嘟声。
我放下电话,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拖着脚步走出邮电所。
回家路上,过了大队部,路边摆着露天理发摊,手摇理发推子"咔嚓咔嚓"的声音飘了过来。
村口的大喇叭正在播放《东方红》,几个孩子在土路上追逐打闹,溅起一片尘土。
挂了电话,我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发呆。
记得当年,这棵槐树还没这么高,我和杜丽就曾经在树下约会,她害羞地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
如今物是人非,我们之间却隔了千山万水。
"儿啊,喝水。"母亲端着一碗刚从井里提上来的凉水,看着我的表情,什么也没问,只是把碗放在我旁边的石凳上,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雨考上了省师院。"我接过水,一饮而尽。
"好啊,有出息!"母亲高兴地说,"她们啥时候来?"
我看着母亲期待的眼神,不忍心说出真相,只好含糊其辞:"等安顿好了再说吧。"
母亲点点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好啊,我得把院子收拾收拾,咱家闺女就要回来了。"
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我的心像被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1996年。
那年土地承包到户,我分到了五亩田,种了麦子和棉花,还养了两头猪,日子比刚回来时富裕了一些。
我和杜丽的联系越来越少,每次通话都是简短的几句问候,然后无话可说。
女儿小雨倒是经常给我写信,信里洋洋洒洒地讲述她在大学的见闻和感受。
我也会回信,但总是寥寥数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时候,我会从女儿的信中得知她和杜丽的生活,杜丽在厂里食堂当了小组长,工资涨了一些。
女儿寒暑假在书店打工,自己挣零花钱,减轻家里负担。
我总是在回信时叮嘱女儿:"有什么需要尽管说,爸虽然在乡下,但不会让你受苦的。"
那年冬天特别冷,北风呼啸,雪花纷飞。
一天晚上,母亲突然咳嗽不止,额头烫得像火炭。
我连忙骑着自行车去镇上请医生,当时已是半夜,镇医院的医生刚值完夜班要回家。
"大夫,我妈病得厉害,您跟我去看看吧!"我几乎要跪下来求他。
"这么大的雪,咋去啊?"医生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为难地说。
"我背您去!"我二话不说,蹲下身子让医生上背。
回来时,雪已经没过了膝盖,自行车推不动,只能背着医生步行回家。
"小伙子,你咋这么倔呢?"医生被我的执着感动,"你妈有你这样的儿子,值了!"
医生诊断是重感冒引起的肺炎,需要住院治疗。
我二话不说,用门板做了个简易担架,和邻居一起把母亲送到了镇医院。
医院的条件简陋,但总比在家好。
我在母亲床边守了三天三夜,终于退了烧。
"儿啊,别折腾了,回家吧。"母亲虚弱地说,看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睛。
"不行,医生说再观察两天。"我坚持道,给母亲掖了掖被角。
"你媳妇那边怎么说?"母亲突然问,眼睛直盯着我的脸。
我一愣,支支吾吾地说:"挺好的,小雨学习也不错。"
母亲叹了口气:"儿啊,娘不是不懂事的人。你这些年为了照顾我,撇下媳妇孩子,娘心里过意不去啊。"
我握着母亲粗糙的手,心中一阵酸楚:"妈,您别这么说。您养我这么大,我照顾您是应该的。"
"娘老了,不中用了,成了你的负担。"母亲眼里闪着泪光,"要不,你回东北吧,和媳妇孩子团聚。娘一个人能行。"
"不行!"我几乎是喊出来的,引得隔壁病床的病人侧目而视,"我不会丢下您不管的!"
"傻孩子。"母亲拍拍我的手,眼神中满是慈爱,"你爸临走时,就怕我一个人,现在你回来了,我心里踏实多了。"
出院后,母亲的身体渐渐好转,但我还是不放心。
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先去镇上买最新鲜的菜,回来给母亲做稀饭,熬中药。
晚上,我会坐在母亲床边,给她读报纸,讲外面的新鲜事,逗她开心。
1997年春节,我鼓起勇气,给杜丽打电话,希望她和女儿能回来过年。
"喂,是我,老杨。"我对着话筒大声说,生怕对方听不清。
"嗯,听得见。"杜丽的声音依然是那么平静。
"今年...你们能回来过年吗?"我鼓起勇气问道,心跳如鼓。
杜丽沉默了片刻,终于说:"行吧,小雨也想你了。"
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连声道谢:"太好了,太好了!我去火车站接你们!"
回家后,我喜滋滋地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
母亲高兴得几夜睡不着,天天指挥我打扫院子,腌制咸菜,准备年货。
"你媳妇爱吃啥?"母亲问我。
"她爱吃红烧肉,还有糖醋鱼。"我回忆道,那是我们结婚时的菜。
"好,今年咱多杀两只鸡,再去镇上买条鱼,好好过个团圆年!"母亲干劲十足地说。
当杜丽和小雨走进院子时,我的心情无比激动。
女儿长高了,也变漂亮了,一身时髦的打扮,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手里拿着一个"大哥大",活脱脱一个城里姑娘。
杜丽也变了,头发染成了栗色,穿着入时,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母亲见到孙女,激动得老泪纵横,拉着小雨的手,上下打量,不停地说:"长这么高了,真俊啊!"
小雨有些拘谨地喊了声"奶奶",然后就躲到一边玩"大哥大"去了。
杜丽放下行李,环顾四周,眉头微微皱起。
"屋里太潮了,墙上都是霉斑。"她小声对我说,神情中带着嫌弃。
"嗯,等开春了我再修修。"我不好意思地回答,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涩。
晚上,我特意杀了只鸡,炖了母亲最拿手的红烧肉,摆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饭桌上,气氛却不如我想象的那么融洽。
小雨低头扒饭,偶尔回答母亲的问题,杜丽则沉默不语,只是机械地吃着饭。
"丽,多吃点肉,这是专门给你准备的。"我夹了块红烧肉放在杜丽碗里。
杜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眼神却飘向远方。
"小雨,学校里咋样?有没有交男朋友啊?"母亲笑眯眯地问。
"奶奶,您别瞎说。"小雨红着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有对象是好事啊,趁年轻多谈谈。"母亲慈祥地说,"你看你爸妈当年,多般配啊!"
我和杜丽同时尴尬地笑了笑,眼神却不敢相对。
饭后,母亲早早回房休息了。
我和杜丽坐在堂屋的炕上,四年未见,却不知从何说起。
"家里...还习惯吗?"杜丽终于开口,眼神飘向墙角。
"还行,妈的身体比以前好多了。"我点点头,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
"东北那边,厂里已经完全改制了,很多人下岗。我在食堂还算稳定。"杜丽说着,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你...变老了。"
"是啊,农村生活,晒得黑,也累。"我自嘲地笑笑,"你倒是越来越年轻了。"
"小雨明年就毕业了,想考研。"杜丽话锋一转。
"考研好啊,有出息!"我欣慰地说,心里却开始盘算经济问题。
"嗯,但费用..."杜丽欲言又止,手指绞着衣角,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
"我这几年存了点钱,不多,但供小雨读书应该够了。"我掏出一个褪色的布袋子,里面装着几沓皱巴巴的钱,"这是三千块,你拿着。"
杜丽看着那沓钱,眼圈红了:"老杨,你..."
"拿着吧,我还能种地,不会饿着的。"我坚持道。
杜丽接过钱,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槐树下害羞的姑娘,心里不由得一软。
春节的七天假期过得飞快。
临走前一晚,杜丽终于说出了她的想法。
"老杨,我和小雨商量过了,我们还是回东北。"她坐在炕沿上,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你妈身体现在好多了,要不...你也回去?"
我看着母亲房间的方向,摇了摇头:"妈刚好一点,我不能丢下她。再说,我都离开东北这么多年了,回去能干什么?"
"那我们...就这样分居两地?"杜丽的眼圈红了,"老杨,我们成家二十年了,你舍得就这样?"
我沉默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方是养育我的母亲,一方是相守多年的妻子,我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你就不能把你妈接到东北去?"杜丽突然提议。
"我想过,但妈不愿意。"我叹了口气,"她说老了,不想折腾,只想落叶归根。"
"那我们..."杜丽声音哽咽。
"先这样吧,等小雨毕业工作稳定了,看情况再说。"我握住杜丽的手,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
那天晚上,时隔多年,我和杜丽终于像真正的夫妻一样相拥而眠。
第二天,送走杜丽和小雨后,我坐在院子里发呆。
记得杜丽走时,在我耳边轻声说:"我等你,但不会等太久。"
母亲拄着拐杖走过来,轻声说:"儿啊,你还是跟她们走吧。"
"妈,您别说这话。我不会丢下您的。"我坚定地说,眼里却充满了犹豫。
"我知道你为难,可你这样,对谁都不好。"母亲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你爸当年就说,不能让儿女为难,咱老了,就该顺着他们。"
我沉默了,心里的天平开始摇摆。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我每月给杜丽打电话,了解女儿的情况,寄去生活费。
女儿如愿考上了研究生,我高兴之余,却也为日益紧张的经济状况发愁。
为了多挣点钱,我白天种地,晚上到镇上的小饭馆帮工,洗碗刷锅,累得腰酸背痛,但想到能供女儿上学,心里就有了动力。
母亲看着我日渐消瘦的身影,心疼不已,每次都偷偷给我留着饭菜,自己却只喝稀粥就着咸菜。
"妈,您别省了,我不缺这口吃的。"我心疼地说。
"我老了,吃不了多少。你干活累,得多补补。"母亲摆摆手,眼神坚定。
2000年,东北那边传来一个消息:杜丽的母亲摔了一跤,左臂骨折。
杜丽打电话希望我能回去看看。
"喂,老杨,是我。"电话那头,杜丽的声音有些疲惫。
"丽,啥事?你声音听着不对劲。"我心里一紧。
"我妈摔了一跤,左胳膊骨折了,医生说得静养至少三个月。"杜丽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能回来看看吗?"
"我...这..."我看着坐在院子里择菜的母亲,一时语塞。
"算了,当我没说。"杜丽语气一冷,"这些年你都没回来过,也不差这一次。"
"别,我回去,我马上安排,你别着急。"我赶紧说,生怕杜丽再挂电话。
放下电话,我站在那里,心乱如麻。
该如何向母亲开口?我不能丢下她不管,但杜丽那边确实需要我。
"妈,摔了胳膊,我得回去看看。"我鼓起勇气,走到母亲面前。
母亲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她点点头:"去吧,你岳母也需要人照顾。"
"可是您一个人在家..."我犹豫不决。
"没事,隔壁王大娘会来照应。你岳母伤着了,你该回去看看。"母亲坚持道,放下手中的菜篮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去吧,别让你媳妇久等了。"
母亲的宽容和理解让我既感动又愧疚。
第二天一早,我去镇上找了王大娘,托她照顾母亲,塞给她五十块钱作为酬谢。
"老杨,你放心走吧,我会照顾好婶子的。"王大娘拍着胸脯保证。
"谢谢您了,大娘。我会尽快回来的。"我感激地说。
就这样,时隔七年,我再次踏上了去东北的列车。
火车摇摇晃晃,窗外的景色从南方的绿意盎然变成了北方的苍凉辽阔。
我的心情既期待又忐忑,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怎样的重逢。
到站后,我拖着简单的行李直奔医院。
医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白炽灯发出刺眼的光。
杜丽正在病房里照顾她母亲。
七年未见,她的变化不大,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皱纹,显得更加成熟。
见到我,她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来了。"她声音平静,仿佛我只是出门买了包烟回来。
"嗯,听说妈摔伤了,我来看看。"我走到病床前,向岳母问好。
岳母看上去比我记忆中老了许多,左臂打着石膏,表情痛苦。
"老杨,你还知道回来啊。"岳母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低声说:"妈,您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那天晚上,我和杜丽回到了她在厂里新分的宿舍。
六十平米的空间,比我们以前住的地方宽敞了不少,家具也焕然一新:一台29英寸的彩电,一台双门冰箱,还有一套真皮沙发,显得很是气派。
"你在这住吧,我去医院陪妈。"杜丽收拾出一床被褥,放在客厅的沙发上。
"我陪你去医院吧,你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我提议道,生怕和她独处太尴尬。
杜丽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杜丽轮流在医院照顾岳母。
白天我值班,晚上杜丽接班。
我给岳母端水送饭,帮她擦身,换尿布,虽然辛苦,但比种地要轻松多了。
两人虽然朝夕相处,却很少交流,仿佛是两条平行线,注定无法相交。
一周后,岳母的情况稳定了,医生说可以出院了,但需要有人长期照顾。
我和杜丽将岳母接回宿舍,开始了三人同住的日子。
晚饭后,岳母早早休息了。
我和杜丽坐在客厅里,电视里播放着《编辑部的故事》,谁都没有真正在看。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杜丽突然问道,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想等妈的伤好些再走。"我回答,目光飘向窗外。
"可你妈那边..."杜丽话没说完,但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托了隔壁王大娘照顾,应该没问题。"我说着,心里却没底。
杜丽沉默了一会,突然说:"老杨,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我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过得怎么样?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照顾老母亲,种地干活,省吃俭用给女儿寄学费,孤独地数着日子...
"还行吧,妈身体好多了。你呢?"我反问道。
"还可以,厂里现在效益好了点,我当上了食堂主任。"杜丽勉强笑了笑,"小雨常说想你。"
"我也想她。"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杜丽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老杨,我们...离婚吧。"
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你和你妈在南方,我和我妈在北方,小雨也长大了。我们...已经不像夫妻了。"杜丽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哀伤。
"就因为我回老家照顾妈?"我的声音提高了,手紧握成拳。
"不全是。"杜丽摇摇头,眼神飘向远方,"七年了,老杨,七年。我等了你七年,你知道这七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我沉默了,说不出话来。
"每天晚上,我看着空荡荡的床铺,想着你在千里之外,那种滋味,你懂吗?"杜丽的眼圈红了,"我理解你要照顾你妈,可你就不能想想办法?非得这样两头都不顾吗?"
"我..."我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算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说这些也没用。"杜丽擦了擦眼角,"明天我请个律师来,把离婚协议拟好。财产好分,东西少。你在老家的房子归你,我在这边的归我,钱平分。"
"给我一点时间考虑。"我最终说道,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第二天,我给家里打电话。
电话那头,王大娘告诉我母亲昨天摔了一跤,脚扭伤了,现在行动不便。
"啥?我妈摔了?伤得严重不?"我心急如焚,声音都变了调。
"不太严重,就是脚踝肿了,走路不方便。我给她上了跌打药,你别担心。"王大娘安慰我道。
"大娘,麻烦您多照顾照顾我妈,我尽快回去。"我急切地说。
放下电话,我立刻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你要走?"杜丽站在门口,看着我匆忙的背影。
"妈摔了,脚扭伤了,我得回去。"我头也不抬地说,把几件衣服塞进背包。
"你岳母还躺在床上呢!"杜丽声音提高了,眼里闪着怒火。
"你不是有同事帮忙吗?再说你妈胳膊伤了,但能下地走动。我妈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我不放心。"我急切地解释。
杜丽冷笑一声:"好啊,你就这么走了?那咱们还谈什么?离婚协议我会寄给你,你签了寄回来就行了。"
"丽,别这样。"我停下手中的动作,走到杜丽面前,"我不是不管你们,但我妈现在更需要我。"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杜丽转身走向卧室,"你走吧,给你五千块,就当我们的分手费。"
"分手费?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杜丽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钱,重重地放在桌上:"够了吧?当初我们结婚,彩礼才一千,这是五倍了。"
我看着那沓钱,心里像刀割一样痛。
当年我们结婚,是两个穷工人,连像样的婚房都没有,挤在厂里的集体宿舍里,却也甜蜜幸福。
如今物质条件好了,感情却走到了尽头。
"妈,摔了胳膊,我要回家。"我最终下定决心,拎起背包就往外走。
杜丽在身后冷冷地说:"你回来谁照顾我妈?给五千块得了,别回来了。"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
我放下电话,窗外的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挂钟的指针指向下午四点。
我站在窗前,看着远处模糊的厂房轮廓,突然意识到,我与这座城市、与我的家庭之间的联系,已经如此脆弱。
七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包括两个人的感情。
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没有带走那五千块钱,而是留下了自己积攒的三千块,写了一张纸条放在桌上:"给妈买营养品,小雨的学费我会继续寄。照顾好自己和妈。"
没有告别,我悄悄离开了宿舍,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回到家时,母亲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双没缝完的鞋垫,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梁祝》,一边摇头晃脑地跟着哼。
见到我回来,她惊讶地站起来,却因为脚伤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扶住了母亲:"妈,小心点!"
"儿啊,你怎么回来了?"母亲抓住门框稳住身体,眼里满是惊喜。
"我听说您摔了,就赶紧回来了。"我搀扶着母亲进屋,看到她肿得老高的脚踝,心疼不已。
"哎呀,不过是扭了下脚,用不着这么着急赶回来。"母亲嗔怪道,却掩不住眼里的欣喜,"你岳母还需要照顾呢。"
"您是我妈,我怎么能不回来?"我帮母亲坐下,立刻动手准备热水泡脚。
"出去这么长时间,家里都积了灰,我原想等脚好了再收拾,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眼里的光彩一点点回来了。
那天晚上,我和母亲坐在灯下,母亲的脚泡在加了草药的热水里,脸上露出舒适的表情。
"儿啊,你们那边怎么样?你岳母的伤好些了吗?"母亲关切地问。
"好多了,可以下地走动了。"我低着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你媳妇没说什么吗?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母亲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我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妈,丽她...提出要离婚。"
母亲的手停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为啥?就因为你回来照顾我?"
"不全是。"我叹了口气,"七年了,我们分居七年,感情已经...不像从前了。"
母亲沉默了,眼里满是愧疚和自责:"都是娘不好,拖累了你。要不是我,你和你媳妇也不会..."
"妈,别这么说,不是您的错。"我握住母亲的手,"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回来照顾您,只是没想到会这样。"
"儿啊,"母亲叹了口气,眼里含着泪,"你心里有没有怨过娘?"
"没有!妈,您别这么说。"我坚定地摇头,"您养我这么大,我照顾您是应该的。"
"娘看得明白,你们夫妻早就没有感情了。这些年,她没来看过你一次,连电话都少。你为了照顾我,耽误了自己的家庭,娘心里过意不去啊。"母亲拉着我的手,眼里噙着泪水。
我沉默了,不知该如何回应。
"娘老了,活不了几年了。你还年轻,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母亲轻声说,眼神中满是慈爱。
"妈,别这么说。有您在,我就有家。"我握紧母亲的手,突然感到一阵释然。
也许,杜丽提出离婚是对的。
七年的分离,已经让我们变成了陌生人。
与其这样互相折磨,不如放手,各自重新开始。
第二天,我用自行车带着母亲去镇医院检查。
医生说是轻微扭伤,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嘱咐多休息。
回家路上,母亲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像个小孩子一样好奇地东张西望。
她指着一家新开的商店说:"儿啊,那家店卖啥呢?看着真气派!"
"那是电器店,卖电视机、收音机什么的。"我回答。
"咱家那台半导体黑白电视还能看吗?"母亲问道。
"早坏了,我一直想给您买台新的彩电,就是担心村里电压不稳,容易坏。"我说,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改善母亲的生活。
"不用那么麻烦,一个老太婆,有个收音机听听戏就成了。"母亲摆摆手。
"妈,停一下,我想看看那条街。"经过镇上的老街,母亲突然说。
我停下车,顺着母亲的视线望去。
那是一条老街,两旁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建的老房子,青砖黛瓦,古朴沧桑。
"当年你爸带我来镇上赶集,就是走的这条街。"母亲回忆道,眼神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那时候街上热闹得很,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你爸给我买了一把小花伞,可漂亮了。"
我看着母亲脸上浮现的笑容,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那个年轻的姑娘,挽着心爱男子的手臂,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穿行。
"妈,您想去走走吗?"我问道,把自行车停在路边。
母亲点点头,我扶着她慢慢走在老街上。
街上的店铺大多已经翻新,卖着各种现代商品,但还保留着几家老字号:一家卖糕点的,一家卖布料的,还有一家中药铺。
"儿啊,你闻闻,这熟悉的味道!"母亲深吸一口气,脸上满是怀念,"那家糕点铺,你爸常买豆沙包给我吃。"
我们走到一家老茶馆前,母亲停下了脚步,眼里闪着泪光:"当年你爸常带我来这喝茶,那时候茶才两分钱一杯。"
"妈,我们进去坐坐吧。"我扶着母亲走进茶馆。
茶馆里几乎没什么顾客,一位老者坐在角落里摆弄着一架古旧的收音机,电波声"沙沙"作响。
我们要了两杯茶,坐在靠窗的位置。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茶叶的清香。
"儿啊,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有个心愿。"母亲抿了一口茶,慢慢说道。
"什么心愿,妈?"我好奇地问。
"我想再去一次县城,看看你爸以前工作的地方。"母亲的眼神飘向远方,"你爸去世前,一直惦记着要带我去看看他们单位的新厂房,可惜...没等到。"
我握住母亲的手:"妈,等您脚好了,我带您去。这事包在我身上!"
母亲点点头,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像个孩子一样天真烂漫。
回到家后,我开始认真思考未来的路。
杜丽提出离婚的事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我知道这段婚姻可能已经无法挽回。
但我不想在母亲面前表现出任何不快,不想让她为我担心。
一周后,我收到了杜丽寄来的离婚协议书,上面写明了财产分割的条款:我们在东北的住房归她所有,我在老家的房子归我所有,存款平分。
看着这冰冷的文字,我心里五味杂陈,却也明白这是最好的结局。
我没有立即签字,而是将协议书放在了抽屉里,决定再考虑几天。
母亲的脚伤好了一些,能慢慢在院子里走动了。
我开始着手修缮房子,换了几块破损的瓦片,修补了墙上的裂缝,刷了新的白灰。
院子里,我种了几株月季和茉莉,母亲很喜欢那些花,常常坐在花前发呆,轻声念叨:"要是你爸在,看到院子这么漂亮,该多高兴啊。"
一天中午,我正在院子里给花浇水,远远看见邮递员骑着自行车过来。
他递给我一封信和一个包裹,是女儿小雨寄来的。
我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女儿在信中说她研究生快毕业了,成绩优异,已经找到了工作,是一所重点中学的语文老师。
她还说,她理解我这些年的选择,感谢我的付出,希望我能原谅她这些年的疏远。
信的最后,她说她很想我和奶奶,等有机会一定回来看我们。
包裹里是一台小型收音机和一盒录音带,都是女儿专门为母亲买的。
母亲很喜欢听戏,这是女儿记住的一个细节。
我把礼物交给母亲,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收音机,眼里噙着泪水:"好孩子,还记得奶奶爱听戏。"
晚上,母亲坐在院子里,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坐在一旁,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内心突然变得异常平静。
第二天,我去镇上的邮局,寄出了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回来的路上,我经过那条老街,突然想起母亲的心愿。
"妈,后天是集市,我带您去县城,看看爸以前工作的地方,然后再去赶集,好吗?"我对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母亲说。
母亲惊喜地看着我,眼里闪烁着光芒:"真的?那太好了!我得准备准备!"
看着母亲忙前忙后,收拾衣物,梳头打扮的样子,我的心里充满了温暖和满足。
我们简单收拾了一下,乘坐早班车去了县城。
父亲曾在县机械厂工作,那里现在已经改制成了一家民营企业,但大门口的那棵老槐树还在,只是比我记忆中更加高大挺拔。
母亲站在厂门口,仰望着那棵老树,眼神中充满了回忆:"你爸常站在这棵树下等我,每次我来看他,远远地就能看到他高高的身影。"
我们没有进厂区,只是在外面走了走。
随后,我带母亲去了县城最繁华的商业街,给她买了一条漂亮的围巾和一双舒适的布鞋。
"儿啊,别乱花钱。"母亲心疼地说,"这围巾多贵啊,用不着这么好的。"
"妈,您就安心享受吧,这是我应该做的。"我笑着回答,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让母亲的晚年过得舒适一些。
回村的路上,母亲靠在车窗旁,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我知道,这一天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晚上,母亲早早休息了。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天繁星,想起了那些逝去的岁月:在东北的日子,和杜丽的相识相恋,女儿的出生和成长,父亲的去世,我的回乡...一幕幕如电影般在脑海中闪过。
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虽然失去了妻子和东北的家,但我陪伴了最需要我的母亲,见证了她晚年的平静和快乐。
这些年来,我们相互依靠,共同走过了人生的一段旅程。
次日清晨,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是隔壁王大爷,他手里拿着一封电报:"老杨,你女儿来电报了。"
我接过电报,上面写着:"爸,研究生答辩通过,想你和奶奶,下月回家看你们。"
我激动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她高兴得合不拢嘴:"好啊好啊,孙女要回来了,我得准备准备!"
接下来的日子里,母亲每天都忙前忙后,打扫房子,准备女儿爱吃的腌菜和点心,甚至让我帮她缝了一条新的围裙。
"妈,您别太累着了。"我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心疼地说。
"不累不累,我高兴着呢!"母亲眉飞色舞地说,"多少年没见着孙女了,这回可得好好招待她。"
离婚后,我和杜丽偶尔通电话,主要是谈论女儿的事情。
她的语气比以前缓和了许多,甚至会关心母亲的健康状况。
我想,或许离婚反而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坦然。
一个月后,女儿如约而至。
她比我上次见到她时更加成熟稳重,举止言谈也更加得体。
身上的学生气褪去了不少,多了几分知识分子的气质,看上去像极了年轻时的杜丽。
母亲见到孙女,开心得像个孩子,拉着她的手不停地说话,摸摸她的脸,抚抚她的头发,仿佛要把这些年积攒的话一次说完。
"我的乖孙女,这么漂亮,这么有出息!"母亲眼里闪着泪光,"有了你,我这辈子值了!"
女儿给我们带了很多礼物:给母亲的保暖衣物和营养品,给我的烟酒和一双皮鞋。
她还带来了一台照相机,要给我和母亲拍照,留个纪念。
"爸,这些年苦了你了。"晚上,女儿和我单独聊天时说道,眼里满是愧疚。
我摇摇头:"不苦,能陪着你奶奶,我很满足。"
"妈跟我说了你们的事。"女儿低声说,"我不怪你们,我知道你们都有难处。"
我拍拍女儿的肩膀:"你长大了,懂事了。爸很欣慰。"
"爸,我打算把你和奶奶接到县城住。"女儿认真地说,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我在那边找了工作,租了房子,够住三个人。"
我有些惊讶:"你刚工作,哪有钱租大房子?再说,你奶奶习惯了乡下的生活..."
"我和妈商量过了,她也会出一部分钱。"女儿解释道,眼神坚定,"而且县城环境好,医疗条件也好,对奶奶的健康有好处。"
我沉默了,心中百感交集。
第二天,我把女儿的提议告诉了母亲。
出乎我的意料,母亲很快就同意了:"去县城好啊,能天天见到孙女,还能让你少操些心。再说,我这把年纪了,也该享享清福了。"
就这样,我们决定搬到县城去住。
临行前一晚,我和母亲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天星斗,回忆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儿啊,这些年,多亏有你。"母亲握着我的手,语气中充满感激。
"妈,该说谢谢的是我。"我轻声回答,眼眶有些湿润,"是您给了我生命,教会我做人,支持我的每一个决定。我能陪您走过这段路,是我的福气。"
母亲笑了,眼角的皱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人这辈子啊,走过的路、经历的事,都是上天注定的。你为了我,放弃了东北的家,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现在好了,有孙女照顾我们,你也能轻松些了。"
"妈,您记得那年我刚回来,您问我后不后悔吗?"我突然问道。
母亲点点头,眼神中满是期待。
"我现在可以肯定地告诉您,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坚定地说,"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一辈子。我不能让自己的母亲孤独终老,那样我一辈子都会内疚。"
"傻孩子。"母亲轻轻拍着我的手背,眼里满是慈爱。
我看着母亲慈祥的脸庞,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路上,我们所做的每一个选择,无论是为了谁,最终都是为了内心的那份牵挂和责任。
七年前,我选择回到老家照顾母亲,失去了妻子和东北的家,但我收获了母亲晚年的笑容和内心的平静。
天空中,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在黑暗中留下一道短暂而耀眼的痕迹。
母亲指着那道痕迹,轻声说:"许个愿吧。"
我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许下心愿:愿母亲健康长寿,愿女儿前程似锦,愿我们的生活,如这夜空中的星光,平凡而温暖。
次日清晨,我们锁上院门,踏上了去县城的路。
车窗外,故乡的田野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仿佛在向我们道别。
母亲坐在我身边,安详地闭目养神,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女儿坐在对面,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我知道,人生的旅途仍在继续,前方或许还有坎坷和挑战,但只要我们心中有爱,就能勇敢前行。
就像母亲常说的那句话:"人活一世,不过是行走在时间的长街上,经过一个又一个人生的短巷。重要的不是你走了多远,而是在路上,你把心交给了谁。"
而我,早已把心交给了这位养育我的老人,无怨无悔。